岑雪犹豫,按本心,自然是想换的,可仰曼莎既然已说酒是特意为她这受伤人士准备的,多少就有些不方便推脱。 微微一笑后,岑雪握起牛角杯,诚恳地向仰曼莎说道:“日前幸蒙王女殿下相救,此等大恩,没齿难忘。愿殿下来日福源齐天,懋绩长留。” 仰曼莎笑道:“不必言谢,我并非如你所想那般慈悲,那日救你,也是因为他答应了我一件事。”说着,侧目看向危怀风,眼底藏着暧昧笑意。 岑雪微怔,不由道:“何事?” 仰曼莎不答,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回道:“这是我与他的秘密。” 岑雪结舌,握着牛角杯的手忽而僵硬,朝危怀风看,后者脸色颇有些尴尬,看着她,似想解释什么,可最终什么都没说。 岑雪唇角微抽,不再多问什么,仰头饮了一大口酒。 往后,席间再次热闹起来,仰曼莎看着岑雪,把她的失意尽收眼底,虽知不该,可内心还是有隐秘的快意。借着酒兴,她又开始攀谈,一会儿说起与危怀风共同查案时的默契,一会儿说起与危怀风切磋武功时的畅快,一会儿又说起某个与危怀风回来的夜晚,两人一块停在半山腰里,并肩看了好一会儿月亮。 岑雪的脸颊发烧,脑袋也开始昏沉,听完以后,肺腑竟似被架在柴火上烤,火烧火燎,倍感煎熬。牛角杯里的虎骨酒已被喝了大半,岑雪拿起来,欲一饮而尽,手肘突然被一股熟悉的力量握住,来人气息热热的,拂过耳廓。 “你是酒鬼投胎么?” 岑雪一愣,定神看,眼前人五官英俊,琥珀色的瞳孔里倒映着微醺的自己,听语气,像是有一些生气。 “你过来做什么?”岑雪疑惑,推开危怀风,目光转去主座,才发现那里竟已没有仰曼莎的身影。 “王女呢?” “宫里那边有急事找,先走了。” 危怀风闷声说着,撤掉她手里的酒,发现还剩不少,心里略松一口气。 从仰曼莎故意拿“这是我与他的秘密”那句话刺她开始,他便发觉她不太高兴了。说实话,那会儿他心里有闪过一刹那的激动,想着这又是一个她心里有他的印证,可一瞬间的激动后,席卷上来的全是无奈与痛楚。 她心里有他又如何?她的人生规划里没有他,他不能硬把她拽过来,也没法融入她的人生里。这种时候,希望便反而成了一根刺,每看见一次,便往心窝里扎上一回。 “不喝了,回房休息了。” 危怀风严肃劝着,要把岑雪从席前捞起来。坐在一旁的徐正则看来一眼,意味不明:“你要送?” “反正顺路。”危怀风漫声应,试图给自己找一个正当的理由。 徐正则淡笑不语,坐在原位,又喝了一口酒。 宴厅外,月皎风清,空气里全是浓烈的酒气,压着原本动人心魄的馨香。岑雪并没有喝多少,可是人是昏昏的,身体软得像一捧水,危怀风揽不住,干脆把人打横抱起。 庭燎烨烨燃烧,一寸寸焚开前方的黑暗,危怀风抱着岑雪走入光里,眼底是明灭不休的火焰,他怀里也像是烧着一把火,风一吹,热浪灼烧胸口。 “月亮山里的月亮好看吗?”岑雪忽然问。 “你不是看过?”危怀风目光在前,声音里藏着一点久违的醋意,“与你师兄。” “嗯,”岑雪清楚地道,“没有与你看过。” 危怀风的脚步一下刹停在夜色里。 夜风乍然卷来,疾而猛,火光似昼的庭院陷入一刹那的黑暗,庭燎重新燃亮起来的那一刻,危怀风眼底的光也亮起来。 “想跟我一起看月亮?” 岑雪想起仰曼莎在席间说过的话,冷漠道:“不想。” 危怀风笑,不说话,接着往前走,方向不再是客房。 后来,危怀风想,大概这个夜晚,他也有一些喝醉了。 行宫建在主峰,往外行五里,便是峰顶那座可俯瞰群山的鼓楼。下马后,危怀风抱着岑雪走入鼓楼里,挨着栏杆坐下。 天地苍茫,银辉千里,今夜竟是一轮满月。 “看吧。” 危怀风拨转岑雪的尖下巴,让她去看天幕上那一轮月亮。真是满月,白茫茫一大轮,仿佛巨大的玉盘悬在眼前,散开光辉,每一束光都给人触手可及的错觉。 岑雪看了一会儿,扭开头。 “不想看。” 危怀风笑起来,声音微哑,问:“小雪团,你是在吃醋吗?” 岑雪心一震,靠在栏杆上,一动不动,脑海再一次被席间的说笑声盘踞。 是吃醋吗?当然是。不,不是。他与仰曼莎嘛,她早便想象过的,是很合适的。 这么想着,心里的那点不忿散开,然而鼻尖在发酸,眼眶也在发酸,心里更酸溜溜的,像泡在坛底的枣,一捏就要有酸汁滴下来。岑雪不敢抬头,一切的情绪都藏在黑暗里,希望这黑能浇泼心头的苦涩与不甘。 偏偏危怀风在耳边说:“我没有与她一起看过月亮,那晚是她在看,我在等。我说过的,我并不喜欢她。” 岑雪不说话。 危怀风大着胆,微微俯身,唇往她贴,被酒灌过的声音里带着一点恳求与眷恋:“小雪团,与我看一次月亮吧。” 岑雪低着头,听完这一句,眼眶潮湿,一颗泪猝然掉落下来。 看一次月亮吧。或许这一生,也就是这一次了。 在异国的月亮山,看一轮圆满的月亮,与眼前的这个人。这一生,或许就是这一次了。 岑雪仰起脸庞,用一种有些悲壮、决绝的目光凝视那一轮皓月。危怀风的目光却从那月亮落下来,沉默地看向她。 夜风袭人,鬓发飞飏,醉后的岑雪斜倚在栏杆上,桃腮酡红,黑漉漉的眼眸里似蒙着一层氤氲雾气,令她看起来那样慵懒,也那样柔软,软得像记忆里的那个雪团子,仍然天真,仍然烂漫,仍然在他的生命里欢笑、成长。 仍然……属于他。 危怀风不由道:“小雪团,你醉了吗?” 岑雪看向他,眼神朦胧。 危怀风笑:“你知道我现在想做什么吗?” 岑雪当然不知道。 危怀风抬起手,指尖克制地拂开她脸庞上的鬓发,触摸到她残留在脸颊上的泪痕,那一点湿濡的触感彻底击溃了他。 先前,他想要一个答案。 可是这一刻,他突然不想要了,他只想要她明白一件事,哪怕这件事注定不会有回应,不会有结果。 “上次你说,有些话不必再说,也不必再问。可是我心里的那些话,还是想告诉你。”危怀风凝视着面前这醉眼朦胧的人,郑重道,“我喜欢你,你能听见吗?” 像是沉入水底时忽然听见一声水泡破裂声,岑雪云里雾里,瓮声道:“不能。” 危怀风便又道:“小雪团,我喜欢你。从九岁开始的。九岁时是,十一岁时是,二十一岁时是,以后……大概也一直都是。听见了吗?” 岑雪的眼眶再次潮湿起来:“没有。” 危怀风哑然失笑,痞里痞气地往前一凑,哄似地道:“我说我喜欢你,喜欢你,喜欢你,喜欢……” 话未说完,危怀风一震,赫然瞪大眼眸。 岑雪笨拙而强势地堵住他的唇,唇瓣相贴,泪水送来淡淡的苦涩与冰凉。危怀风瞳孔收缩,整个人似被封印,胸腔里则是发疯一样的心跳声。 鼻息交缠处,月光旖旎,泪痕里弥漫开熟悉又陌生的醇香,是彼此身上逐渐交融在一处的虎骨酒香气。 吻完他,岑雪往后退,肩膀却被一只大手用力按住。 “不能怪我,是你自己要来的。” 危怀风声音极哑,说完,蛮横地覆压回去,那一吻明明极青涩,却因裹着太多的爱慕与不甘,霸道得像老将的征伐。 月照千山,夜风撩人,月亮山鼓楼里,拥吻在一起的人影难舍难分,似暮春里生长的野蔓,恣意疯狂。
第56章 养伤 (四) 天色晴明, 啁啾鸟鸣声下雨似的泼打在茂叶里,岑雪从混沌的梦境里睁开眼睛,看见一只麻雀从半开的槛窗前一掠飞过。 起床后, 岑雪试图回想昨夜发生的事, 越想越头晕, 仅记得仰曼莎爽朗的说笑声, 以及席间那一杯虎骨酒。 念及仰曼莎所说的内容, 岑雪郁郁寡欢, 叫来侍女为自己的伤口换药。 临走前, 侍女多打量了岑雪两眼,指着嘴唇说道:“小雪姑娘是被蚊虫叮了么?” 岑雪不解,伸手一摸,才发现嘴唇有些疼, 走去镜奁前一看,嘴唇竟是肿肿的。她唇本来便不算薄,这一被叮咬, 看起来更丰润了。 岑雪尴尬地捂住。 侍女偷笑,从药箱里取出一个小陶瓶:“姑娘莫慌,我们这里的蚊虫是要多一些, 这是消肿止痒的膏药,你先擦一擦, 晚上我再多点一炉驱蚊的熏香。” 岑雪点头谢过,对着铜镜,往高肿的嘴唇上擦药。不知为何,指尖触及那唇瓣时, 心底竟似触电一样,掠过一阵麻麻的战栗感。 ※ “金鳞、角天已安排岑家的人在王都里的客栈外住下, 等我们拿到东西以后,便可带他们一起离开夜郎。至于对付鬼蔓藤的方法,我这边已问出一二,若是没问题,不日便可再入禁地一次。届时,金鳞、角天会在城外与我接应。” 晨风沁人心脾,走廊里洒落斑驳树影,危怀风坐在美人靠上,瞄着站在一旁的人:“你们这边呢?半点人手都没有么?” “没有。”徐正则凭栏而立,一袭白衣临风翩动,发带飘飏。 危怀风笑:“好歹也是给庆王办事,这等待遇,不免太寒碜了。” “王都戒备森严,非持文牒者不能入内,你又不是不知。” “是吗?我原以为凭徐兄的智谋,不会白白做一回国相的准女婿呢。” 徐正则默然不语,睫底闪过一抹暗光。危怀风转头看着栏杆外的花圃,接着道:“久闻庆王高瞻远瞩,早在夺嫡之时,便已在暗中豢养死士,其中有一支名叫‘元龙卫’的精锐身法诡谲,来去无影,专门负责暗中保护。徐兄这一趟远行能够有惊无险,想必是托了元龙卫的福吧。” “危兄说笑了。”徐正则依旧眉目不动,说道,“元龙卫乃王爷亲信,非持元龙令不可调遣,徐某区区一介书生,无官无衔,岂有资格劳烦元龙卫的尊驾。” “这么谦虚?你可是岑大人的爱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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