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乌想起这两年查获的那些真相,厌恶至极:“奸狡叛徒,卖国狗贼!” “卖国?”国主啼笑皆非,“孤乃夜郎之王,若无孤十年之心血,便无夜郎今日之昌盛!照孤看,你不是十年前瞎了眼,而是今日瞎了眼,才会口出狂言,说孤卖国!” “呵,你若问心无愧,那不妨说说你当年究竟从何而来,为何而夺王位,夺下王位以后,你又都利用我夜郎国做了些什么!” “孤从云诏而来,为王权而夺王位,夺下王位后,孤励精图治,革故鼎新,让夜郎国从十年前的民不聊生变为了如今的民康物阜!” “厚颜无耻!” “是你血口喷人。” “你根本不配做夜郎国主!” “孤不配,难道你配?”国主怒极反笑,眼神狠厉尖锐,“你若配,便该知道何为义,何为忠。仰曼莎为夜郎浴血奋战,杀南越狗贼,驱云诏奸人,捍卫关城,寸土必争,你不肃然起敬,反而三番五次谋害于她,此为不义!孤念你从龙有功,赐你国相之位,赏豪宅,赠珠宝,许你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你不心存感恩,反而派人对孤屡行刺杀,此为不忠!一个不义不忠的狗东西,有什么资格配跟孤提国主之位?!” “你——” “你今日设下此局,不就是想故技重施,从孤手里夺走王位吗?孤今日就让你知道,这王位,孤究竟是凭什么拿下,又是凭什么坐稳的!”国主昂然下令,“来人,给孤把这个狗贼拿下!” 冲杀进来的一大群侍卫应声而动,顷刻间围拢住庭院里的府兵,桑乌原本势在必得,既有院里的府兵相护,又有埋伏在外的援兵相佐,然而国主率人攻进来后,外面又岂还有与他策应的援兵?! 这一刻,他俨然成了先前的仰曼莎,孤立寡与,退无可退,眼看护在身前的府兵一个接一个地倒下,霎时悲恨交集,怒声骂道:“木莎,你背叛族人,忘恩负义!早晚会被先祖咒杀!” 夜风肃杀,国主身上的银饰泠然作响,藏在银色面具底下的琥珀色眼睛冷漠而坚毅,蒙着一层隐忍的泪光。 约莫半个时辰后,发生在庭院里的政变得以收场,桑乌及相关所有叛党被押往天牢,仰曼莎身负重伤,与那六名同样负伤的亲卫一起被送回王宫医治。 木莎独自一人站在空荡荡的庭院里,脚踩着脏污的血泊,久久没有离去。先前喝叱桑乌的那名首领从夜色里走来,望着她茕茕孑立的背影,心酸地唤道:“陛下……” 木莎不应,良久后,忽然问道:“孤是背叛族人的卖国贼吗?” 那人一愣,忙道:“当然不是,陛下所为问心无愧,千万不要被桑乌那厮的胡言所惑!” 木莎不说话,目光凝在昏惑的夜色里,整个人又开始如入定一般,便在这时,又一人从后走来,向她行礼后,禀告道:“陛下,行宫那边来消息了!” “如何?”木莎转头,凝固的眼神有了波动。 “仰曼莎殿下今日离开前,特意嘱咐过那名危公子不要外出,然而下午时,危公子便与同行的徐氏兄妹一起离开了行宫,说是想带徐公子在山里散散心,可是直到现在,三人都没有任何消息。” “可派人去查了?” “去了,听行宫里的人说,他们三人恐怕是去了禁地。” “禁地?!” “是,半个月前,他们也去过一次禁地,那次还被桑乌派人抓获了,是仰曼莎殿下力保,才让他们留宿在了行宫里。” 正说着,又有一人从外匆匆赶来,汇报道:“启禀陛下,全府都搜过了,没有云桑小姐的下落!” 木莎眼神瞬息万变,想起一种可能,内心掀起滔天巨浪,毅然转身往外。 “陛下,您这是去哪儿?!” “禁地!”木莎说出这两个字,不同往常,声音微微发抖。 ※ 古墓里,气氛萧森,伴随“轰”一声石棺开启声,爬在石棺四周的蛊虫四下逃遁,莫名的杀气从石棺里冲散出来,四人呼吸一窒,往里看时,赫然瞪大了眼。 躺在石棺里的,并非是一人的尸骨,而是一件寒光凛冽、血迹斑驳的战甲,以及一把收尽锋芒、古朴无华的宝剑。而在这一身战甲及宝剑旁,空着一人的位置,乍一眼看,便像是一位沉睡多年的战将在等待着与他入穴的夫人。 “这是……” “衣冠冢,合葬墓。”徐正则出声。 “衣冠冢?合葬墓?”云桑大惑不解,“谁的冢?又是谁和谁的墓?难不成是……” 若先前四人的猜测没错,这座古墓乃是国主派人所修,那么石棺里空着的那个位置,十有八九便是国主自己了。换而言之,这乃是国主与这一身战甲主人的合葬墓。 念及此,云桑惊心动魄,竟不敢再往下猜测。徐正则眼神复杂,想起十年前震动朝野的那一场败仗,恍然道:“铁甲衣,皓月剑,灵堂大火……原来如此。” 岑雪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亦是胆战心惊,莫名的悲恸像是无形的利爪磋磨着她的心脏,她转头去看,看见危怀风握在石棺上的指节已开始发白,手背绷着一根根青筋,鲜血从裂开的掌肉伤口里不断往石棺内流淌。 像是发了狠要证明什么,危怀风突然伸手往棺里,似要去取那一把冷冰冰的宝剑,便在这时,一支利箭从暗处飞射而来! “当心!” 危怀风反应不及,手臂被箭刺中,掀开眼皮朝前方看去,眼神竟阴鸷无比。 “怀风哥哥!”岑雪心惊呼唤,被徐正则按住肩膀往下一蹲,藏在石棺背后,云桑想要查看情况,也被徐正则用一只手狠狠按住了肩膀。 “大胆狂贼,竟敢擅闯我夜郎禁地,再敢妄动,必叫你万箭穿心——” 原本阴森死寂的古墓里突然传来乱糟糟的脚步声,一大群手持火把、肩挂弓弩的侍卫冲了进来,火光照亮墓室,一支支寒芒流转的利箭则齐刷刷瞄准了杵在石棺前的危怀风。 不久后,队伍分开一条道,一位脸戴银色面具、身着黑红骑装的尊贵妇人走上前来,看见杵在石棺前、手臂中箭的危怀风时,她冷漠的眼睛里闪过震痛与羞愧。 “孤还当是什么人,竟敢闯入禁地来冒犯孤的王陵,原来,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中原人啊。”木莎竭力平复着胸口里狂澜,看着石棺前的年轻男人,哑声道,“拿下。” 藏在石棺后的三人听闻此言,俱是震悚,不及反抗,身侧已有侍卫冲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押住四人。 危怀风没有反应,整个过程里,他一言不发,全无反抗。 ※ 四人被押入了天刑司牢狱,俗称“天牢”,牢房各不相同。岑雪、徐正则二人被关押在相邻的牢房里,云桑在另一排尽头,危怀风则在另外一层的最里侧,牢房不大,墙角堆着干枯的稻草,天窗漏下一束束微光。 不久后,有狱卒打扮的人打开牢房,进来给危怀风包扎处理伤口。危怀风坐在墙角,面色漠然,任由来人动作,全程一动不动。 约莫黎明时,牢房外又传来脚步声,是狱卒领着另一人来了。想是来的这人太尊贵,狱卒开锁的动作认真轻缓,比先前不知谨慎多少。 “陛下,请。” 待牢门打开后,那人步入牢室,狱卒很有眼力见地离开,牢房里外皆再无一个外人。 “伤都处理过了?”静默一会儿后,木莎开口。 危怀风屈膝坐在墙角,眼皮耷拉着,一言不语,年轻英俊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冷漠与倔强。木莎看着这一张脸,试图寻找出一些自己熟悉的痕迹,很快便发现这张脸的五官并没有大改,变的,不过是气质与神色。 木莎声音放柔:“那支箭并非是我下令所射,格鲁事先并不知你身份,以为你要破坏棺中遗物,情急之下,才发射此箭。他也是为尽忠,望你谅解。” 危怀风神色不动。 木莎便又看向他,这还是她第一次在他脸上看见如此漠然的反应。记得小时候,他是最爱笑的,一天到晚咧着嘴角,要么大笑,要么坏笑,便是生气了,唇角也要一勾,来一个少年老成的冷笑。像这样面色无波、一声不吭的模样,实在是令人陌生。 木莎心里发苦,偏以一笑化解尴尬:“怎么一直不说话,哑巴了?” 危怀风果然还是一言不发,下颌绷着,搭在膝盖上的手节骨发白。 木莎说道:“为何要跑去那个地方,又是谁告诉你那儿藏有石棺的,你若不肯回答,不愿开口,恐怕就要一辈子待在这儿了。” “是吗,”危怀风总算开口,声音沙哑,眉眼抬起来,“那危夫人的心,可真是够狠的啊。”
第61章 真相 (一) 木莎站在牢房里, 听见这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危夫人”,心痛如锥,藏在面具里的双眼一瞬间被泪水洇红。 危怀风仰头看着她, 眼眦亦是通红的, 然那双眼睛里并无一点泪, 充斥着的全是嘲讽与怨恨。 木莎自知他在怨什么、恨什么, 她不怪他, 她没有资格指摘他, 她只能竭力压下哭泣的冲动, 抬手揭开戴在鼻梁上的银面具。面具底下的脸与十年前相比并无大改,最大的不同是,左侧脸颊上有一片烧伤的痕迹。 危怀风盯着这一张被火烧过的脸,直至这一刻, 眼里才盈满悲愤的泪,开封的记忆像是从裂缝里挣出来的手,再一次把他拽入十年前的那场巨变里。 冬夜漫长, 大雪覆压着整座死气沉沉的危宅,他独自一人,披麻戴孝地坐在屋里, 抱着双膝,把脸埋在黑暗中, 逼迫自己一点点吞下失去父亲的痛苦。屋外突然传来惊叫声,有人在喊着“灵堂走水”,有人在喊着“夫人”,他仿佛被五雷轰顶, 发疯似的跑去灵堂,看见烛天的烈火在黑夜里熊熊燃烧。 那片大火里, 不止有他战败身亡、停尸七日的父亲,还有他逐日憔悴、形销骨立的母亲。 他大概是真疯了,像一只失控的豹子,发狠地往灵堂里冲,用尽一切的力量呼唤着“阿娘”。他已经失去了父亲,不能再连母亲的手也握不到,可是无数的人冲上来,拽着他,绑着他,不准他再靠近父亲、母亲一步。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火究竟是如何把父亲、母亲一点点吞噬成灰烬的。 后来,他又开始为母亲披麻戴孝,他以前嫌危家老宅太大太空,现在,那里更大更空,只剩下一个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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