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了,我不想做皇帝。”危怀风眉峰一压,眼神变锐。 “那人在江湖里隐遁多年,要是有出山的心,早便出来了,你又何必强人所难?”木莎面不改色,语气循循,“梁、庆二人如今大动干戈,不可开交,正是我们从旁侧杀出,从中渔利的时候。你有西陵城,我有夜郎国,你我母子联手,何愁大业不成?届时,你父亲的大仇得报,襄王与铁甲军得以安息,天下人也不必再沦为战火里的烟尘草芥,这样一举多得的事,你为何总要推脱?” “多谢。”危怀风神色淡漠,却是勾唇笑着,“危某一介草莽,不敢与国主共谋大业。” “怀风!”木莎见他起身离开,心一急,从那声冷漠的“国主”里听出症结,痛声道,“你要怎样才肯认我?!” 危怀风背对着她,似想说什么,可最后终究什么都没有说,走出了偏殿。 ※ 雷雨收歇,惨白的云压在城头上,危怀风走在街道上,周身裹着被雨溅起来的腾腾热气。 那句“你要怎样才肯认我”盘桓在耳畔,像口井似的,吞噬着危怀风的心神,他走在陌生的大街上,恍惚间又像是走回了危家老宅。 那天夜里,他在故园里漫步,目之所及全是无形的废墟,记忆里的家没了,家人也早已一个个地离开人世,他颓然地在那里走一圈,唯一的收获是回头时看见的那个女孩。 今天,他走在异国他乡,家是不可能有的,倒是有一个本该属于家人的人,可是再重逢时,那些感情像是一大把齑粉,已不成形状,风一吹便满天都是,唯独心里没有。于是,重逢也成了另一种意义的决裂,再确切的形象,也成了无形的废墟。 危怀风深吸一口气,唯一想见,竟是岑雪。 及至那一家名叫“齐福”的客栈,危怀风调整思绪,走入大堂里找掌柜问人,不问不知道,一问竟被告知:“那位姑娘与公子早在两日前便走了,临走前,嘱咐我把这一样东西转交给阁下,并说,希望阁下一切安好,来日有缘再会。” 危怀风难以置信,接过掌柜递来的信封,打开一看,发现放在里面的居然是另一张泛黄的绢帛。他心头一时激振,拿出自己的那一张绢帛,两张拼在一起,果然是一张完整的藏宝图。 “他们还说了什么?”危怀风色变。 掌柜微微一怔,赔笑说:“还说,要是阁下看完这东西以后,仍有疑问,便请阁下在堂中稍坐。”说着,便打手势示意跑堂。 危怀风疑信参半,猜测岑雪与徐正则已勘破藏宝图里的奥秘,抓着两张绢帛走至桌前坐下,试图从完整的月亮山地形里判断出一些线索。 不多时后,那跑堂从外回来,捧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美食放在危怀风面前,说道:“客官,这是那位姑娘让我们给你准备的云吞面。” “云吞面?” “对,是南越国的特色小食。” 危怀风眉头深蹙,盯着那一碗放着汤匙的云吞面,再看回手里的藏宝图,突然神色一震,抓起图帛直往外奔。
第64章 真相 (四) 山麓下, 一行车队逶迤行驶着,往关城的方向而去。 一人坐在车窗前,手肘抵着窗沿, 披帛随风飘动, 目光游移在云天里, 思绪渺远。 “后悔了?” 耳后忽然传来一人声音, 岑雪回头, 撞入徐正则清明的黑眸里, 讶然道:“什么?” “不告而别, 是否后悔?”徐正则神色淡淡。 “从离开丹阳城算起,已有快半年光景,再不回去复命,父亲那边该要等急了。”岑雪一本正经, 想起危怀风,垂目,“而且, 我已把相关线索与另一半宝藏留在那儿,他看见以后,自然会明白, 不必再特意告别。” 那天在食铺里吃完云吞面后,岑雪盯着手里的汤匙, 突然反应过来,标记在藏宝图里的七处树林可能并非是中原人以为的北斗七星,而是一个大汤匙。 毕竟,北斗七星无论是在中原人眼里, 还是在南越人眼里都是同样的勺状,而后者没有所谓“天罡北斗”的说法, 抬眼看见那七颗明星,联想到的自然是汤匙。 这么一想的话,七处树林暗示的藏宝地便不会是什么北极星的方位,而是汤匙的中心点。换言之,即是天璇所在的方位。 岑雪按照这个思路,与徐正则一起想办法重登月亮山,召集元龙卫一找,果然在天璇所指的一处偏僻的树林里发掘了一大批宝藏。 粗略一数,竟有三十箱,每一箱里皆装满奇珍异宝,全部算下来,堪称富可敌国。 按照约定,岑雪留了一半的宝藏在原地,并把另一张绢帛及相关线索交给客栈掌柜作为提示,接着便与徐正则一起督促元龙卫备齐车马,乔装离开了王都。 平心而论,岑雪已然情至意尽,对于危怀风,并无什么亏欠的,至于不告而别,委实是形势所迫。而且,以彼此现在的立场与处境,不见反而是更好的分别。 “危怀风如今有夜郎国作为依仗,日后必然势力大增,他不愿意效忠王爷,多半是要自立为王,你留一半宝藏给他,被师父知晓以后,怕是要发怒。待回去,不必提及危家的事,就说那一批宝藏已被尽数运回。元龙卫那边,我会设法交代的。” 徐正则说完,岑雪意外而感动:“师兄……” 印象里,徐正则无疑是个刚正严苛的存在,说一是一,说二是二,这么多年来,这还是他头一回愿意为人撒谎遮掩。 “至于你的婚事……”徐正则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微收,话锋一转,“以我对师父的了解,恐怕不会如你所愿,这一点,你要早有准备。” 岑雪微怔,黯然:“师兄的意思是,父亲仍然要拿我的婚姻来做筹码?” “其实我不明白,你既然已决定与危怀风一刀两断,为何不愿用姻缘来搏一个前程。”徐正则语气平静,“这世道,无论男女,婚姻本来就不由自主。用姻缘来换前程,乃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师兄要听真话吗?” “自然。” “因为男人牺牲姻缘,只是牺牲一个正室的名分,并不妨碍他与心上人相守白头。可是女人牺牲姻缘,便意味着牺牲一切男女情爱。我不是做不到,只是不想做,因为这根本是不公平的。” 徐正则哑然,良久才道:“这世上不公平的事,有很多。” “对,”岑雪承认,“但不能因为多,便认可。” 徐正则欲言又止,最后失笑:“你还是那么倔,看着一副乖模样,心里主意比谁都大。难怪大家说,要是你是个郎君就好了。” 岑雪不再说话,忽然想起父亲岑元柏,他这一生抱负远大,是岑氏一族里最有才干、胆略的继承人,可是膝下仅育有她一个女儿。小时候,祖父仍在世,因为劝不动父亲纳妾,便来揉她的头说:“要是你是个郎君就好了。” 后来慢慢长大,发出这样感慨的人越来越多,就连母亲病故前两年都开始为她不是男儿身而感到遗憾。只有父亲从来没有这么说过。他教她修身立德,让她与兄长们一起念书谈论,夸赞她的诗文,批阅她的策论,可是他从来不说:“要是你是个郎君就好了。” 大概是因为知道这世上没有如果吧。岑雪想,父亲从来都是清醒、务实的人,他不会回避她是女儿的事实,不会试图自欺,所以他为她筹谋婚事,用另一种专属于女人的方式让她平步青云,希望她以后母仪天下,成为这个王朝里最有权势的女人。 她不是郎君,不能用才智、功名来擘画锦绣前程,他便要她以婚姻蘸墨,用依附于另一个男人的方式,弥补她无法成为男人的不足。 可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身为女儿,便注定是一种遗憾;为什么同样是施展才智,男人可以纵横天下,女儿便要囿于一方宅邸;为什么男人在牺牲婚姻以后,可以纳妾蓄妓,花前月下,女人却要被困在那天井里枯坐一生;为什么在所有的宏图大业里,男人可以以千百种模样登场,女儿的面貌则只有一个——戴凤冠、披霞帔的新娘。 “王爷不会再让我入府。”岑雪冷静分析,说道,“这次寻宝,可以为王爷解决后顾之忧,助他尽早北伐,酬成大业。以后岑家于王爷而言,便是股肱耳目,我想告诉父亲,即使不用联姻的方式,我也可以为他、为岑家出力。” 徐正则眼神复杂,垂首拨弄袖口:“你要用寻宝的功劳,换师父放弃用你做政治的筹码?” “嗯。”岑雪应声。 徐正则嘴唇微动,似想说些什么,可最后那些话都咽回了喉咙里。 午后,车队在树林里稍事休息,待众人用过午膳以后,元龙卫首领前来请命,说是前往关城的路有两条,一条是官道,较为安全,但是要绕路,天黑前怕是赶不到下一座城镇。另一条是树林里的山路,往那儿走的话,能省时不少,就是有些荒,路也颠簸。 徐正则略微思忖后,选择走后一条,嘱咐元龙卫看紧车队里的箱箧,尽快早一些入城。 岑雪因为有午休的习惯,启程以后,便靠着春草垫好的引枕睡了。徐正则起身到马车外,与车夫并排而坐。 七月流火,午后的日头已不再炎热,从林外吹来的风里卷着落叶,扑在身上时,已有入秋的微凉。徐正则屈膝而坐,欣赏着四周里的风景,及至一处偏僻树林时,虚空里突然传来“咻”一声尖啸! “什么人?!” 元龙卫首领厉喝一声,护卫在车队两侧的一众暗卫顿时拔刀警戒,说时迟,那时快,便在众人反应的当口,埋伏在灌木丛里的一大群黑衣人凶猛冲出! 岑雪从梦里惊醒,推开车窗往外看时,但见外面箭矢乱飞,身着劲装的元龙卫与一群黑衣人杀成一团,不时有黑衣人突破阻拦,冲上后方的车队,意图拐走装载着箱箧的马车! “师兄!” 岑雪心口疾跳,便欲往外,外面传来徐正则的厉喝:“别出来!” 杀声震耳,同在车里的春草忙把岑雪按回座上,夏花撑着车窗一角,从半指宽的缝隙里看见那些往车队里钻的黑衣人,不安道:“姑娘,他们是冲着后面的宝藏来的!” 离开王都时,岑雪与徐正则乔装成商贩兄妹,顺利躲开了城门的盘查,车队里装着巨宝一事并没有外泄,那些黑衣人怎么会埋伏在这里,突然杀出来后,又奔着后方装载箱箧的马车而去?! 岑雪心惊肉跳,顾不上其他,挣开春草要往外走,甫一推开车门,前方赫然射来一支飞矢,千钧一发间,马车侧方掠起一把砍刀,一名黑衣人为岑雪砍断这一箭,顺势纵上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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