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谢。”徐正则不多言,点一点头后,举步离开。 ※ 离开天牢后,晨风吹来,散开身上的阴冷湿气,岑雪仰头看着熹微的天色,想起两日前的情形,恍惚有种隔世感。 “你可要去寻危怀风?”徐正则在一旁问。两日囹圄之苦,在他身上留下了些狼狈的痕迹,白衣染尘,下巴一圈淡淡青茬,整个人看起来要比平日里落拓许多。 西羌一役另有隐情,按照先前的推断,庆王与岑元柏十有八九难辞其咎。岑雪想,危怀风昨天夜里被危夫人派人接走,多半便是关于此案。 危夫人会给他一个怎样的答案呢? 岑雪不知道,但她想,比起危家的答案,她更应该向父亲要一个答案,要一个岑家的答案。 “先不去了。”岑雪摇头,危怀风才与危夫人相认,这两日,心里估计装不下旁的事。如果当年那件事与岑家有关,他大概不会想再见到自己;如果无关,等他缓过来后,彼此再见面不迟。 徐正则看她一眼,似已猜出她内心所想,说道:“也好,这两日身心俱疲,我们先在城里找个客栈住下,稍作休整,事后再与危兄商议寻宝一事。” 岑雪一愣,本来都快把这件事忘了,听及此,这才反应过来徐正则先前为何要提危怀风——因为另一半藏宝图仍在他那儿。 “师兄可真是……”岑雪感慨,又因自知惭愧,后面那声揶揄便没再说。 徐正则微微一笑,并不介意的模样,替她说道:“真是什么?贪财?功利?抑或无情?” “没有。”岑雪抿唇,想起先前找错宝藏,责任大半在于自己寻错方向,认错道,“此事关系重大,本该严肃待之,先前是我自负误判,意气用事了。” “又没责备你,胡乱检讨些什么?”徐正则有些无奈地看她一眼,接着往前走,便欲再说些什么,耳旁忽响起不合时宜的“咕噜”叫声。 岑雪尴尬地捂了肚子。 徐正则一愣后,蹙眉:“狱卒送的饭食,你一样没吃?” “莫非师兄吃了?”岑雪反问。牢房里是有饭食的,然而样样一股馊味,难以下咽,岑雪也不是说一样没吃,但这两日,吞咽下去委实寥寥。 “嗯,吃了。”徐正则一脸认真,“都吃了。” 岑雪讶然,看一眼他,更有种莫大的惭愧感,心虚地转开头。徐正则在心里叹气,眼往前看,见拐角后便是大街,依稀有一爿爿铺面,便道:“过来。” 徐正则把岑雪领到一家刚开门的店铺前,与店家要了两碗云吞面。夜郎人嗜酸爱辣,能在食铺里寻得一两样清淡的膳食,委实不易。 面上来,汤色清爽,云吞香嫩,一两片青菜铺在热气腾腾的面条上,令人食指大动。岑雪原本还有几分矜持的贵女形象,吃到一半后,逐渐有些狼吞虎咽的气势。 徐正则啼笑皆非,想叫她慢一些,话在舌尖一滚后又忍住,突然想起前两日,也有一个小姑娘在他面前这般狼吞虎咽。那时他板着脸,喊那人“慢些”,喊完发现语气太严厉,又放缓来关切……明明是前两日的事,乍然一想,竟像是恍隔经年了。 徐正则目光渐黯,移开了眼。 岑雪一口气吃完面后,才后知后觉,捡回些端庄仪态来,用汤匙舀起汤汁,吹上两下后,小口慢喝,接着舀一颗云吞来吃。 徐正则往招牌菜单上看,又与店家要了一屉水晶饺。饺子上来后,竟是小小一屉,统共六个,个个晶莹剔透,鲜香嫩滑,看着就温软可人,全然不是夜郎这里泼辣风格。 “贵店的口味与夜郎国不太一样。”徐正则说道。 “是,”那店家精瘦微黑,一副笑模样,“我是南越人,卖的都是家乡的吃食,讲究的是爽、脆、鲜、嫩,不重口,与夜郎国的菜品自然是不一样的!” 徐正则了然,尝了一个水晶饺,夸赞道:“果然鲜嫩爽口,有这样的手艺,便是在大邺的盛京城里开店,想必也顾客盈门。” 那店家在夜郎国都里开店多年,因着菜肴并不大合当地人口味,生意颇为惨淡,听得这一句夸,感动不迭,越发兴浓地说起南越美食的特色来。 岑雪原本正走着神,听见反复出现的“南越”,拎神看回手里的汤匙,忽而想起什么,心头一振。 二人最后下榻在附近一家名叫“齐福”的汉人客栈,进屋以后,岑雪把藏在怀里的一半绢帛拿出来,铺平在桌上。 徐正则跟进来,不及询问,便见她抬起头,指尖压在绢帛一处。 “师兄,我知道藏宝地在哪儿了!” ※ 却说危怀风离开禁地以后,没再回天牢,也没能与岑雪、徐正则会合,而是被木莎以涉案为由,暂时扣在了王宫。 说是半个多月前,危怀风帮仰曼莎查过行刺一案,桑乌谋反当日,他又在月亮山里与桑乌的伏兵交锋过,于情于理,都有许多情况需要交代。 对此,危怀风不说什么,待获悉岑雪、徐正则已被释放,住入一家名叫“齐福”的客栈后,心便放稳下来,闷不吭声地配合木莎走完了所有流程。 说来也是怪,最开始与木莎相见的那两天,危怀风心里恨极,脾气上来时,想要狠声喝叱她的自私无情;心灰的时候,便想用最尖利的讽刺刺痛她,叫她尝一尝愧疚的滋味。后来,许是知道来龙去脉,被那一根根大义凛然的绳索绑住了,他发现自己什么气话、狠话都说不出,并突然觉得自己的那一腔怨恨像极一套上不来台面的小儿把戏。于是便漠然地想,算了,谁叫人家夫妇情深,跟阿爹相比,他合该是被抛开的那一个。那便这样吧,就当是母亲全然地死了,眼前这一个,不过是死而复生的危夫人。 这般想着,母子两人倒是相安无事地过了一阵,乍看起来,还颇有些“母慈子孝”的和谐。 七日后,被酷暑纠缠了一整个夏日的王都里雷雨交加,桑乌谋反一案了结,桑乌及格廖等涉案人员一律抄斩,罪囚家眷流放关外,终生不能返回夜郎。 一群乌泱泱的人影伏跪在大雨里,恳请木莎从轻发落,说是国相虽然可恨,但毕竟昔日立下大功,这次谋反,全是被格廖那厮蛊惑……言辞之恳切、声势之浩大,压得天上的雷声都逊色了。 危怀风人在偏殿里,把那些哭声、喊声听得一清二楚,偏偏进来那人打算装聋,在上首坐下以后,开门见山:“格鲁说,你有事找我?” 危怀风垂着眼,打算先管一回闲事:“桑乌谋反,是因为早便查到你在为父亲报仇?” 木莎神色果然微变,沉默一瞬后,坦然应:“对。你想说什么?” 危怀风不说什么,仍是绕圈子:“所以他第一眼见我时,便已知道我不是他的外甥了?” “我杀掉岐王后,有中原的密探摸到了夜郎来,被他觉察了。他是一国之相,权势不亚于仰曼莎,想要顺藤摸瓜,查明我身份不是难事。”木莎解释完后,肃眉正容,“但这不是他谋反的理由。” 危怀风点头,不反驳,她是前国主的女儿,就算嫁给父亲危廷,身上流淌的也仍然是夜郎王族的血,有资格坐上国主之位。桑乌之恨,多半是她借用国主的身份为危廷复仇,这于一心为夜郎王权尽忠的他来说,或许是一种背叛与羞辱。 “云桑那日并不在府里,与格廖一家的婚事也非她所愿,她不过是桑乌谋反一案里的一颗棋子。无辜女眷,也要被流放关外吗?” 木莎眼里略有意外之色:“你要为她说情?” “算是吧。” “若在大邺,谋逆乃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木莎点到为止,言外之意,是她已然手下留情,不然国相府里的家眷全都要伏诛。 这次换成危怀风微微意外,大抵是没想到她竟然连自己这个失散多年的儿子的一点薄面都不肯给,扯唇笑一笑,说道:“也是,国主陛下赏罚分明,恩威并重,不愧为一国之君。” 这话便是带着刺了,木莎看他一眼,转头向格鲁吩咐:“传孤旨令,云桑在谋反当日逃婚报信,检举有功,无罪赦免。” 格鲁震惊地瞪了瞪眼,危怀风那一笑则僵在唇角,由冷笑变为一个略尴尬的假笑。 木莎看见了,疲惫多日的心忽而觉出一分趣味,勾一勾嘴,抬手示意格鲁快去传令,接着言归正传:“说吧,究竟找我何事?” 偏殿不大,不安排侍从伺候,格鲁走后,便再无外人。危怀风抿一抿唇,说道:“二十多年前,南越国主召集夜郎、云诏攻打大邺,最后一役前,从三国权贵那里筹来一大批军饷,结果开战前夕,那一批军饷不翼而飞。” “为何突然提起这件事?” “你不知道?”危怀风不答反问。 这则奇闻,木莎自然知晓,不解的是为何危怀风会在这个时候提及,心念一转后,豁然开朗:“你们先前闯入古墓里,不会是以为那儿是藏军饷的地方吧?” 危怀风默认。 木莎啼笑皆非,越想越发觉这一辈的年轻人行事诡谲,令人叹为观止,说道:“那座古墓是我偷偷派人建的,为的是祭奠你父亲,与那什么劳什子军饷半点关系没有。再说,当初劫走军饷的是个南越人,一个外族人,怎么可能混入我月亮山禁地藏宝?” 危怀风自知先前找错,这才厚着脸皮来与她摊牌,听完这句,尴尬之余便感空落,敛眉道:“所以,你不知道那一批军饷的下落?” “那是三国权贵共同筹集起来的巨额财富,里面有三分之一,属于我夜郎贵族,若是知晓,我早便有所处置,岂还有你们来寻的份儿?”木莎坦然说完,见危怀风脸色失落,挑眉道,“你们这次来,是为那一批宝藏?” “嗯。” “宝藏在月亮山?” “原本以为是。” “那一批军饷失踪已有二十多年,相关人员也皆死尽,早成了一桩悬案,岂是那么容易寻得的?你若是缺钱,与我说一声便是,何必另外费那心思?” 危怀风哂笑,他在西陵城造反,缺的是成千上万的军饷,她不是不知,开这样的口,亏得是没有夜郎人在,不然那些目光能把他射成筛子。 “国主对一个大邺人这么慷慨,就不怕王庭里再来一个造反的桑乌?”危怀风意有所指,明面上是提醒,说到底,心里仍然在拒绝与木莎联手,尤其是被她以夜郎国主的身份襄助。 木莎岂会看不出来,偏不成全,慨然说道:“中原战乱,群雄并起,最后由谁问鼎天下,势必会关系到南方诸国的发展。我若是能助你上位,成为新一任的中原之主,于夜郎而言,乃是百利而无一害。这样一笔诱人的交易,我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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