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什么人?!”岑雪为刚才那惊险一幕所震,看出黑衣人是救了自己,越发匪夷所思。 黑衣人不答,看一眼岑雪后,用脚踢上车门,把岑雪一行关回车厢内。 外面人慌马叫,兵器交接声响成一片,不时有马嘶声传开来,一听便知道是黑衣人得手以后,驾着装载箱箧的马车扬长而去。 岑雪心里急得不行,又往外喊了几声“师兄”,却是没有回应。半晌以后,那打斗声才停止下来,轰隆隆的蹄声往后方奔远。 “公子!” “追!” 徐正则厉声喊完这一句,外面又有蹄声响起,应是元龙卫奉命而去。岑雪心知不妙,推开车窗一看,树林里躺着横七竖八的人,徐正则靠在一棵树下,脸色惨白,手臂上中有一箭! “师兄!” 岑雪下车奔去,春草、夏花等一众岑家家仆跟着赶来,扶着徐正则坐在树下。夏花眼疾手快,迅速从马车里取来药箱,帮忙处理伤势。 徐正则拔掉弩箭,扔在一旁,额头蒙着冷汗,脸色严肃而凝重。岑雪看一眼车队,原本跟在后方的五大辆马车已无踪迹,装载在里面十多箱宝藏跟着不翼而飞……噩运突如其来,整个人似被雷轰,岑雪难以承受,声音都开始发抖。 “师兄可知那些是什么人?!” “来人共有三十多个,俱着黑衣,蒙面,手持弓弩、刀剑,行动时敏捷果断,配合周密,应该是一批训练有素的人。” “他们是奔着宝藏来的?” 徐正则点头。 岑雪心里七上八下,春草亦是惊惶不解:“我们车队里藏有宝藏的事,根本没有外人知晓,那些人为何一来就冲着宝藏去?又是怎么知道要埋伏在这儿?难不成,他们早就知道我们的行踪了?” “入城的路只有两条,一条山路,一条官道,他们若是有心劫车,两处埋伏,我们自然无处可躲。”徐正则眉眼沉郁,语气里难藏懊恼,要是早些防备,刚才不至于那样措手不及。 “可是……”春草仍是困惑,倏地想起什么,看向岑雪。 要是没记错,先前岑雪推开车门时,外面射来了一支弩箭,那一箭眼看要射中岑雪,旁侧竟然杀来一个黑衣人,用刀砍断了那一箭,接着便把岑雪关回了车里。 “姑娘,刚才车外的那个黑衣人可是在救你?”春草惊疑难定,想到那一幕,张口便问了。 “是。”岑雪脸色沉重。 话声甫毕,众人皆一怔,面面相觑后,春草壮着胆道:“莫非……派他们来的人是危大当家?” 在这里,知道他们来夺宝的人只有危怀风,现如今,他有危夫人这个夜郎国主作为后盾,调遣数十名训练有素的亲卫前来劫车不是难事。那黑衣人在乱箭里保护岑雪,想必便是被危怀风叮嘱,不然,为何徐正则与元龙卫都被攻击,唯独岑雪反被保护? “阿雪,你如何看?”徐正则蹙着眉,语气里已有两分相信。 “不会是他,他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岑雪毫不犹豫,一口否认,眉梢藏着愠意,似不满春草这般猜测。 说话时,夏花那厢已包扎完毕,徐正则站起来,板着脸往黑衣人离开的方向看,说道:“元龙卫已快马去追,便是夺不回宝藏,应该也能寻获一些线索。此地不宜久留,先回车里,赶在天黑前入城再说吧。” 春草等人自知白等在这里无用,点头应下,伺候两位主人回车。 岑雪心事重重,走前,看一眼被徐正则扔在草地上的弩箭,捡起来从中折断,留下沾血的箭镞,藏入衣襟里。 ※ 是夜,众人顺利在关城客栈里下榻。约莫亥时,夜色里传来隆隆蹄声,三名元龙卫灰头土脸地回来汇报,说是那一批黑衣人对山麓地形十分熟悉,押着宝藏在山林里几拐以后,便消失了踪迹。 徐正则黑着脸,质问宝藏还有几分可以寻回来的可能,当首那名元龙卫首领一头冷汗,半晌答不出一句话。 众人不傻,看这架势,便知是无转圜余地。那可是整整十五箱的奇珍异宝,堪比一座城池的泼天财富,关系着岑家以后地位的重要筹码,眼看就要成功运回大邺,功德圆满了,谁知竟然在最后关头发生这样的意外! 春草痛心疾首,更为岑雪叫屈:“姑娘为这一批宝藏,又是假成亲,又是来夜郎,做了那么多的牺牲与努力,结果怎会如此!” 夏花等人亦是心酸难捱,回想这一路上的各种艰辛,悲愤欲泣。徐正则脸色严肃,屏退众人后,对岑雪说道:“周侍卫说,那些黑衣人身上佩有银饰,应是夜郎人无疑。我们先前已与危兄承诺过,寻到宝藏后一人一半,他不像是言而无信的人。策划今日之事的,应该另有其人。” 岑雪说道:“师兄怀疑谁?” “危夫人——”徐正则毅然道,“夜郎国主。” 岑雪脸庞藏在烛灯阴影里,神色难辨,一言不发。 徐正则推测道:“她先前下令释放你我,应是看在危兄的面份上,饶恕了我们私闯禁地的罪。可是古墓一事,她不会善罢甘休,只要一查,便可知晓我们来夜郎另有所图。那毕竟是原属于南越、夜郎、云诏三国的财富,她获悉后,必然不可能允许我们掘走。或许早在我们离开天牢的时候,身后就已布满她的眼线。这一趟,终究是为他人做嫁衣了。” “师兄的意思是,这一批宝藏,我们是追不回来了?”岑雪声音发冷。 徐正则知道她心里难受,毕竟前一刻,她还在期待着用这次寻宝的功劳换取岑元柏的改观与认可,谁知一晌不到,所有的期盼与幻想皆转瞬成空……诚如春草所说,为这一行,她的付出与代价太多太大,换来这样的结果,无异于倾尽家产,输掉了一场豪赌。 “那是夜郎国主,这儿是夜郎关城,她愿意放我们来这儿,已然是网开一面。想要在她的地盘上再把宝藏夺回来,说实话,难于登天。” 今日被劫,元龙卫里伤亡不少,就连他也中了一箭,毫发无损的仅是岑雪及其身旁的婢女。那人这么做,多半是顾及了危怀风,不然,以他们后来的那一点力量,根本不可能平安离开树林。眼下要是再不识趣,接着与其作对,后面怕是回不成中原了。 “危夫人便是夜郎国主一事,朝中应该无人知晓,这于师父与王爷而言,乃是极其重要的情报。这次夜郎一行,我们也不算一无所获。”徐正则看着一脸颓丧的岑雪,极力安抚,“回府以后,我会向师父陈情,揽下一切责任。你不必过分担忧。明日还要赶回平蛮县,今夜先休息吧。” 岑雪坐在桌前,始终不再说话,待徐正则走后,才从怀里取出一物。灯火映照,那物泛着森黑血光,正是今日被徐正则扔在草丛里的那一支弩箭。 弩箭被从中间折断,岑雪握在手里的,只是一截箭镞,她擦掉箭镞上凝垢的血迹,看清了雕刻在上面的徽标。 并不是夜郎人崇拜的蝴蝶,也不是牛羊、花草,而是一只上古神兽——饕餮。
第65章 回府 (一) 岑家祖籍京都, 乃是大邺八大豪族里唯一在天子脚下扎根的贵族,这名号听起来很是响亮,但要真论名望, 岑家在八大豪族里并不显赫。 早些年, 岑家老家主尚且在世, 经营半生, 所获官职也不过是个从四品太中大夫。后来, 老家主病故, 岑元柏以长房嫡子的身份继承家主之位, 他少敏才高,不及弱冠便在科考里一举夺魁,是大邺建朝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年方三十, 便被提拔至礼部尚书一职,可谓前途无量。成为岑家家主以后,岑元柏越发勤恳, 案牍劳形之余,先后扶持岑元吉、岑元章等几个胞弟在朝堂里站稳脚跟,可以说是为岑家家业倾心竭力。 岑家欣欣向荣, 人丁兴旺,有一半以上都是岑元柏的功劳。这样的付出与成果, 决定了他在岑家里说一不二的地位,不止是二房、三房、四房对其唯命是从,就连老夫人也从来不敢对他房里的事指手画脚。他不纳妾,老夫人便不再劝;他要与危家解除婚约, 改与庆王联姻,老夫人便点头;乃至于杜氏病故以后, 后宅里有人提议要长房尽快进新人,续一续香火,老夫人也在岑元柏一再回绝以后闭口不言。 梁王弑君以后,二房、三房、四房领着全家老小,奔来江州投靠岑元柏,一家七十多口人暂栖于庆王的荫庇下,更感觉岑元柏重要至极,对于他说的话、下的令,差不多要奉若圣旨。 总而言之,在岑家,岑元柏便是神明一样的顶梁柱,是所有人心里的定海神针,一日都离不开的主心骨。各房里不会有人想要去顶撞他,无一人不是在思考着如何在他的带领下帮庆王筹谋,为岑家以后的地位添砖加瓦。 再有小半年,杜氏病故便满三年,岑雪服阙以后,即可嫁入庆王府,与世子王懋完婚。这是所有岑家人翘首以盼的大事,可谁知道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一则消息从外传来,震动了岑家上下。 岑雪与徐正则从夜郎回来的这天,天气阴沉,城头上压着一大片阴云。方一下车,便有人从人群里挤来,扯了一下岑雪的衣袖。岑雪回头,认出是堂妹岑茵,从其眼里解读出担忧之色,心知稍后要面临责难,略点一点头后,提神走入府内。 与盛京城里的老宅不一样,这一处的岑家府邸紧窄老旧,走廊冷潮,粉墙斑驳,仿佛每一处都在昭示着家族的落魄。岑雪始终提着一口气,眼皮垂着,跟随前面的脚步走入一间正堂,抬眼时,看见了站在神龛前燃香的背影。 岑元柏人很高,穿一袭湖蓝色衣袍,头束玉冠,身形瘦而清矍,光是站在那儿,便似一尊不可冒犯的神祇,散发着冷而威严的气势。 “爹爹。” 岑雪开口,声音比想象里的要紧张。徐正则陪站在一旁,低头看她一眼,眼神里带着安抚。可是岑雪的心仍然在胸腔里狂跳,她不是第一次来面对父亲的责难,但这是她最没有底气的一次。 上完香后,岑元柏转身,阴暗光线里,长眉凤眼,风雅清正,尽管已有四十多岁,五官里仍残留着年少时的倜傥,若非眉间沟壑太深,眼底皆是锋芒,想必该是一位谦和的长者。 “跪下。” 两人二话不说,规矩地往下一跪。 岑元柏看着岑雪,没往徐正则那里捎上一眼,然而声音却是冲着他:“没让你跪。” “此次寻宝,若非师妹从中襄助,徒儿拿不到鸳鸯刀,更不可能前往夜郎找到宝藏。至于后来宝藏被劫,也是因徒儿防范不周,与师妹无关,还望师父明鉴!”徐正则恳切解释,朝前方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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