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雪的脸颊一下晕红,偏开脸,不接话。危怀风又检讨:“当然,也是喝得稍多了些,下次会注意的。” 岑雪心想才不要有什么下次,不肯叫他拿喝酒来开脱,拆穿道:“我记得怀风哥哥说过自己不是会酒后乱性的人。” “亲一亲而已,不算乱性吧?”危怀风应得很快,一脸坦然。 岑雪更恼,掉头冲着车窗,彻底不愿理他了。 外出时,伴在危怀风左右的人是金鳞。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后,马车抵达寻春园外,因着时辰不早,园外已停着不少官宦家的车辆,金鳞吩咐车夫绕至园侧,在一处僻静的树荫里停下。危怀风率先下车,一袭束身的靛蓝锦袍,劲腰紧收,肩披氅衣,脚踩一双裹着裤脚的鹿皮靴,下来后,转身去接后面的人。 岑雪手里仍揣着手炉,看见他伸来的大手,故意没理。危怀风笑笑,一把抢过她的手炉,扶着她下车了,才又把手炉放回她怀里。 岑雪拢着双臂,闷不吭声往前走,危怀风跟着,入园后,果然嗅得馥郁幽香,素雪覆压的一座梅园里竟已开着不少磬口腊梅,朵朵秾丽,冰心玉骨,借着雪色遮掩,欲说还休。 岑雪走在前方,沿着观赏梅林的鹅卵石小径步入深处,没开口说话。危怀风在后跟着,知道她是在生气,答应来陪他逛梅林,也是迫于要央他帮忙传信,毕竟是心里在乎的人,见她这样,多少不忍心,柔声道:“上次与你一块在梅林里玩耍,似乎是十年前的事了。那时,你才八岁。” 岑雪冷不丁听见这一句,步履果然微顿。危怀风便知这一招有用,心里微振,接着说道:“我记得那天你穿的也是一身襦裙,头发扎成双环髻,在梅树下蹦跶的时候摔在了雪地里,爬起来后,蹭了满头的落梅,我笑你两声,你便恼了。” 岑雪握紧手炉,想起那一幕遥远的回忆,原本以为已是独属于自己的心事了,没想到他竟还记得。 那时候,他们尚是青梅竹马,是负有婚约的准夫妻,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块嬉戏,玩闹,她从来不用担心孤独与伤悲,以至于后来他从她生命里消失的那一刻,她的世界一下空空如也。 “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岑雪知道他提起往事,是想缓和彼此的气氛,恍惚一瞬后,收回遐思,不愿落入他的陷阱里。 危怀风感慨:“是啊,‘光景不待人,须叟发成丝’,人生于世太短暂,有些事,还是要尽早、尽兴为好。” 岑雪微微颦眉,道:“明知没有善果,仍要一意孤行,不见得有多好。” 危怀风苦笑,发现她总是对他们的未来报以悲观的心态,因而要在心外筑起层层高墙,千方百计防着他攀爬逾越。他说道:“境由心造,事在人为。不试一试,又怎么知道结果是什么。” 岑雪不说话,回神时,发现危怀风已走在身侧,他人很高,足高她一个头多,靠过来后,周身的风似乎都被隔绝了,偌大的梅林被缩成一方小小的天地,他们并肩走在其中,便是全部的风景。 前方往左拐,横斜梅影掩映着一座覆满白雪的六角亭,有谈话声与脚步声从那方向传来,岑雪知道是其他来逛梅林的人,不想叫旁人看见自己与危怀风处在一块,有心要避开,谁知那头来的人急匆匆的,三两步便蹿出梅影,看见这边,大声道:“哟,将军!” 危怀风个头高,早便看见来人了,闻言点一点头,唤:“文安。” 顾文安领着两三同僚走上来,作揖见礼的当口,已认出岑雪,想起昨夜庆功宴上危怀风请教如何攻女人心一事,心知是成了,满脸是笑。 危怀风知道他在笑什么,不想叫他先煞风景,便问道:“着急忙慌的,做什么去?” “前头假山洞里藏着只冻坏的黑狗儿,俊生发现的,想要救出来,让我们去搭一把手。” 顾文安身后跟着一位身着黑衣的独臂少年,相貌青涩,瞳眸乌黑,正是危家寨的周俊生。顾文安说完,他朝危怀风笑,笑容里有半年前没有的明朗。 危怀风回以笑容,示意他们先行,岑雪突然道:“我与俊生一起去。” 众人意外,纷纷朝她看来。周俊生自是认得她的,自从得知她与危怀风和离后,心里不知多失落,眼下听她这样说,眼眸愈明亮几分。 顾文安劝:“不可不可,那狗儿毕竟是畜生,怎敢劳夫人大驾,万一冲撞了,将军得多心疼?前方还有雪中胜景,夫人且与将军接着观赏便是!” 岑雪眼皮一抬,认出这人是上次在营垒里撞见的那一位文官,鬼使神差的,她忽然从这一声声“夫人”里咬定他便是那个献了“霸王硬上弓”一计的同僚,板着脸道:“不用,我自有分寸。” 说完,也不等危怀风首肯,掉头便往后走。周俊生自然欢喜,向危怀风保证务必会护岑雪周全后,上前领路。 顾文安眉头微皱,回味着岑雪走前的那一记眼神,琢磨道:“我怎么感觉,夫人像是不大待见我?” 危怀风收回目送的目光,回答他:“你昨日献的计,她不大满意。”
第79章 赏梅 (三) 大半年没见, 周俊生的个头要比以前高了许多,人的精气神也大有长进,虽然话仍是不多, 但是眼里的光明显更亮了。 岑雪与他聊天, 得知危怀风起事以后, 他在母亲苏氏的鼓励下参了军, 成为了铁甲军新兵里的一员, 这次想着要来外面历练一二, 便随着危怀风来了明州。 岑雪听完, 回想起危家寨里的那些人与事,恍惚有隔世感,细想起来,竟还有一些怀念。可惜, 时过境迁,那样的时光注定是回不去了,便如她与危怀风的少年。 假山洞在梅园的西南角, 挨着白墙,旁侧是花木葳蕤的曲廊,因着栽种在四周的梅花都没盛开, 并无什么人迹。岑雪跟着周俊生及另一位同僚走至洞口,探头往假山里一看, 果然发现里面蜷缩着一圈黑影,狗儿看着是成年的,体型颇大,吐着舌头不断哈气, 耷拉的圆眼里满是疲惫与挣扎。 岑雪蹙眉,盯着狗儿的身下, 隐约看出些什么。周俊生与那同僚相互合作,一人跳进假山洞里,一人在外接应,救出黑狗后,那同僚惊喜道:“嘿,竟是只怀孕的母狗儿!” 周俊生单手撑在假山上翻出来,看见黑狗鼓囊囊的肚皮,更着急:“快送屋里,先给它暖一暖,再喂些米汤喝!” 岑雪看他两人忙手忙脚,又茫然发现四周并无可供取暖的房屋,便说道:“我车里有暖炉,去那儿吧。” ※ 危怀风留在梅林里,借着岑雪的势头数落完顾文安的那一计后,心里稍微舒坦了些。后者则积了一肚子委屈,不甘心也难以置信:“不满意?不满意今日还来与将军踏雪寻梅?将军这一脸春光,可也不像是没让人家满意的模样。” 危怀风从他这玩笑话里听出一种混账的形象,本是想斥的,可想起昨晚的自己,承认是有些混,便改说道:“下回见着人,不要叫‘夫人’,称呼‘岑姑娘’便是。” 顾文安心说“此地无银三百两”,哼道:“那将军得多争气,尽快叫我喊上一声名正言顺的‘夫人’。” 危怀风笑,举步往六角亭里走,顾文安看他没去找岑雪,便知是有正事要与自己聊,整理情绪跟上来。 果然,甫一入亭坐下,危怀风便道:“那一位,最近在做什么?” 顾文安瞄一眼亭外:“前两日风雪袭城,这时候,应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缩在那破庙里打抖。” 危怀风欲言又止。 顾文安接着道:“不过今日天晴了,待雪融后,估摸着又会下山,在城里寻些活计做。” 危怀风更说不出话来,向来明朗的眉宇间笼上一层愁绪。顾文安知他心忧,宽慰道:“昔日昭烈皇帝相中卧龙,也是三顾茅庐以后,才勉强把人请出山的,将军这才两次,不急。” 危怀风愁眉不展,想起那人,心里总是压着块石头。他本身并不是很强硬的人,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做逼迫人的事,可是这个人关乎大业,再请不动,可就只能抡刀往他脖颈上架一架,来一出硬的了。 念及此,危怀风倏生郁闷,怎么他相中的人,偏就一个赛一个的倔呢? 聊完正事后,危怀风去找岑雪,得知人已回马车,有些疑惑,及至上车后,看见眼前一幕,才后知后觉岑雪要与周俊生一块去救狗儿的意图。 周俊生及那同僚已走了,想是车厢逼仄,不便与岑雪同处。现下,暖烘烘的车厢里飘着米汤的香气,岑雪坐在原位,本该属于他的座位上躺着一只黑不溜秋、吐着舌头的大狗,底下放着小半碗米汤,以及一盘不剩多少的馍馍。 “敢问,”危怀风压着眉眼,“你打算如何安置我?” 岑雪心虚道:“这只狗儿有孕在身,已快要分娩了,先前被冻得奄奄一息,我与俊生不忍,所以才让它在褥垫上躺一会儿,不是有意要抢占怀风哥哥座位的。” 危怀风看她答非所问,笑一笑,懒得周旋了,踅身下车来,走至车窗一侧,抬手叩窗。 岑雪打开,看见他侧着身挨过来,掀眼问:“你就这么不想与我待在一块?” 岑雪闪开视线:“怀风哥哥多心了。” 危怀风接着笑:“那就是想?” 岑雪更窘,脸别开,耳根往耳尖全是粉红的。危怀风看在眼里,往一旁喊金鳞,金鳞应声赶来,危怀风道:“让雪卢来一趟。” “是!” 金鳞领命离开,岑雪听着“雪卢”这名儿,眉尖微蹙,不及深究,危怀风下颔轻抬,示意车厢里趴着的那一团黑影:“你要养?” “没有。”岑雪否认,解释道,“它眼下虚弱,先休养一会儿,回头俊生会抱走的。” “他一天到晚要训练,哪有工夫养?”危怀风否决周俊生要养狗的决定,“还是只临盆的,回头生一窝狗崽,他顾得过来?” 岑雪没接话。 危怀风道:“你多久没偷偷养猫了?” 岑雪小时候喜欢猫,可是岑元柏与杜氏不让养,她便隔着一扇府门,偷偷给外面的流浪猫撒粮。岑雪怎会听不出危怀风的意图,他先说周俊生没工夫养狗,后问她多久没再养猫,明显是要她把这狗儿认下的意思。 这狗儿是从明州寻春园里捡的,她要是养,便是做了这狗儿的主人,在这明州城里有了一样牵绊。回头一窝狗崽生下来,客院里热热闹闹的,更是可以让人产生欢笑满堂、其乐融融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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