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还是年纪小,不老练,居然认真讲起道理:“陛下的老师是当世书法大家,奴婢的老师……一定要说的话,可能孔嬷嬷勉强算吧,有差距是正常的。” 写的一样好才不对劲吧。 “你……咳咳……”符清羽叫宝缨这句话激的红了脸。 拿自己和一个小宫女比,实在有失体统——特别是,还被她呛了一句。 大夏皇帝毕竟见过大场面,很快便恢复了镇静:“你的意思是,若有好老师教你,两年后你能和朕今日写的一样好?” 宝缨惊了,好像不应是这么个比法吧? 不等宝缨反驳,符清羽一锤定音:“那就说定了。从今天开始,朕会定期将你抄的经文转给师父,请他批阅,再把他的指教转述给你。朕不会藏私,也希望你不止是嘴巴厉害,两年后能达到朕今日的水准。” 他说完就走,宝缨呆在原地,好久回不过神。 什么啊?怎么就说定了? 她真没想挑衅的,谁知道陛下会有奇怪的胜负欲! 后悔也晚了,君无戏言,此后宝缨的职责又多了一项——在符清羽的监督下习字。 符清羽不是开玩笑,当真把宝缨的书法拿给师父看了,有空还会亲自上手教她——虽然宝缨觉得,皇帝只是从打击她这件事上找到了极大的乐趣。 奉皇命练字,又有月例拿,又比其他活计清闲,归根结底还是自己受益。宝缨乐得从命,练得极刻苦。 结果就是,宝缨的字迹和符清羽越来越像,到后来,外行几乎难以分辨两人如出一辙的流丽行楷。 两年很快过去,他们谁都没有提起当初约定的比试。 因为太皇太后的身子再也撑不住了。 宝缨十二岁那年,太皇太后持久缠绵病榻,每日大半时间都在昏睡,少有清醒。 可是那一天,老人家突然来了精神,很早醒了,用了一整碗稀饭,又说要饮酪浆。酪浆没送到,太皇太后又想到了什么,还不到定省时分,却命人把皇帝请过来。 宝缨以为菩萨终于听到了她的心声,太皇太后会从此好转,却见年长的宫人纷纷垂泪,说这是大限将至前回光返照。 符清羽来得匆忙,脚步虚浮,面色惨白如纸。 祖孙二人说了很久的话,久到宝缨在外面有些跪不稳了,房门突然打开,何公公和几个深得信任的老嬷嬷被传召进去。 宝缨也一同被叫了进去。 太皇太后轻轻摸着她的头发,充满爱怜地说:“宝缨是个有福气的孩子,要是从前我还舍不得……现在……至少他能护着你。” 太皇太后哽咽难言,停了一会儿,又说:“我就自私一回,宝缨在你身边,祖母才放心。你们两个,连生日都相配,一个十月十,一个十一月十一,多好……” 太皇太后糊涂了,说话断断续续,不知在对谁说。宝缨没功夫细想这里头的含义,太皇太后哭了,她也跟着流眼泪。 泪水模糊了视线,她看不清符清羽的脸色,只记住了玄色衣衫下一个清瘦孤绝的身影。 作为侍奉帝王的嘉奖,太皇太后颁布了一道懿旨,准宝缨的祖父、兄长、以及其他被流放南疆的族人脱去罪名,返回故里。 宝缨那时还懵懂,不清楚一直不松口的杨用怎么突然变了心意,结束了程氏一族的流放,只当是天降喜事。 过后才隐约猜到这背后的交易——太皇太后为符清羽选了杨家嫡女为后,待亲政后完婚。 无论怎样,宝缨为家人获得赦免心存感激。至于侍寝这一“重任”,宝缨不敢多想,当下也没有心思考虑太多。 太皇太后之于宝缨,不但是恩人,在宝缨心里更是慈祥和善的长辈,是入宫后对她最好的人。 父母兄长去世那年,宝缨年岁太小,对死亡的理解还朦胧,太皇太后薨逝才让她第一次痛彻心扉,自换上丧服,眼泪就稀里哗啦地掉了下来。 当然,太皇太后殡天,无论有几分真情,宫人们都得做出悲伤的模样来。停灵那些天,殡宫里哭声就没断过,宝缨在当中倒不算显眼。 相比之下,皇帝的态度反而过分安静了。 符清羽守灵守了整整三天,一滴泪也没掉,神色也和平常一样,只是话格外少,静静待在梓棺前,很久才眨一下眼。 静到像一尊雕塑,一缕幽魂,宫人们请他示下,往往隔了好一会儿才得到回应。 嬷嬷们起先有些担忧,后来听说皇帝在前朝的表现如常,太医也说没事,才都放了心。 毕竟陛下从来不是话多的人,至亲离世,不想做无聊的酬应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他主动和宝缨搭话时,宝缨着实感到意外。 那是大祭之后了。 太皇太后的遗物,仅保留少数,大多要被烧掉。等到人少,宝缨也凑到火盆边,准备将两年来抄的佛经都烧掉。 刚烧了几册,习惯地从身后抽取,却没抽动。 一回身,发现符清羽在她身后,垂目看着那摞佛经,不知来了多久了。 宝缨急忙行礼,符清羽拿起一本经文,随意翻开来,淡淡说了句:“字可真差。” 以宝缨如今养刁了的眼睛来看,那字也是不够好的,皇帝这句评价不算过分。 宝缨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那是最早抄的,后面就变好了。” 符清羽瞥了她一眼,拿出最后一本,缓缓端详。 天光快要散尽了,橙红的火苗映在眸中,一池寒潭镀上些许暖意,终于他说:“不错。写的很好。” 破天荒头一回,符清羽竟夸了她。 宝缨不由打了个激灵,恭顺地说:“是陛下教导的好。” 符清羽没理会她的吹捧:“为什么烧了?” 因为太皇太后去了。 大概她太渺小了,即使诚心诚意祈求了两年,好像也并不能让太皇太后延寿,反是每况愈下。 “没用的……”宝缨摇了摇头,“奴婢以后不信了。” 符清羽默了默,将手里那卷经丢进了火盆,轻声问:“不抄经了……以后想做什么?” 以后? 好些天得不到充足休息,脑子沉沉乱乱的,她脱口而出:“以后……以后奴婢一直在陛下身边,陪着陛下。” 就像太皇太后希望的那样。 打从心底里想,宝缨希望能去找三哥,能回家。可那又实现不了,所以还是做太皇太后想叫她做的事吧。 “陪着朕?”符清羽似乎有些惊讶,瞪开略狭的眼,打量着宝缨,沉静的面目也因此现出几分鲜活。 宝缨在那目光下逐渐感到自惭形秽。 她又张狂了,说了不得体的话,忘了皇帝是有点嫌弃她的。 果然,符清羽收回眼,淡道:“都会干什么?朕身边不养闲人。” 宝缨脸红了,硬着头皮答:“寻常贴身伺候的差事都会。太皇太后从前总叫奴婢念书给她听,还有……还学了调香和点茶,经常做,大体都熟练。” “点茶就不必了。”符清羽略皱起眉,“那就先奉香吧。” 符清羽说着转身往外,留下一个内侍,叫他领宝缨去见何四喜。 宝缨的去处就这么决定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要谢恩,符清羽又补了一句:“业精于勤荒于嬉,除了奉香,习字也不可荒废。不抄佛经就抄香方吧,把宣化殿四时香谱都誊录出来,朕过阵子查看。” 宝缨:“……”行吧,她也没胆子说不。 就这么着,虽然和预想的不一样,宝缨终是来了宣化殿,近身侍奉符清羽。 三年匆匆而过,宝缨长到了十五岁。 少女的身段开始抽条,每隔一天都变个样,变得更窈窕曼妙,变得叫人感叹造物神奇。 许多宫里老人也是在这个时候突然想起,太皇太后当初是为了什么才把宝缨放到皇帝身边的了。 于是便有教习的嬷嬷把宝缨叫去,将令人脸红心跳的图册交到她手上,教导她如何侍奉主君,以备不时之需。 宝缨红着脸学了,却还是觉得侍寝太远了,怎么想都不可思议。 符清羽看起来完全没有要临幸她的意思,当然也没有要临幸其他人的意思。事实上,年少的帝王称得上是克己复礼的楷模,侍寝这种事,哪怕只是想一想,都像在玷污他。 可是,如果真的发生了呢…… 宝缨脸颊和心口都烧了起来。 到了少女怀春的年纪,她的心思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化了许多。 比方说,她一直都知道符清羽长的好看,但从前最多暗自惊艳一下,不会总将目光放在他身上,回过神来发现耳根炙热,脸红心跳。 再比方说,从前皇帝有事在宫外留宿,她只会觉得轻松自在,现在却感到心神不宁,看惯了的宫室突然变得空旷难耐。 这样的例子太多太多,多到宝缨不得不正视——她是不是心悦皇帝了? 宝缨想,大概是吧。 在深宫中日日相伴,又有太皇太后指定的那层关系。她几乎见不到其他男子,不能也不敢对其他男主产生私情,如果说她爱慕谁,那也只能是符清羽了。 再说,九五之尊,权御天下,又生了张俊美的脸,待人处事时时透着温存……光这几样已经足够牵动少女春心了。 而宝缨更知晓他数年如一日的辛劳,肩上的重担,谨慎藏起的雄心,从不与人说的苦衷……当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理解到了这样深的地步,有了休戚与共的牵绊,生出爱慕也是自然而然的事吧。 宝缨确认了自己的心意,符清羽的心意,她却看不懂,也不敢奢求。 不过……至少他也没有心悦其他人,她大概能算是他最亲近的女子了,宝缨自欺欺人的欣喜。 也就足够了。 大夏皇室子嗣一向不丰,光华年间又折损了许多青壮,随着符清羽年纪渐长,很多人都盼着他早些通晓人事,给皇家开枝散叶,延绵子孙。宝缨占着近水楼台的位子,其实有不少人明示暗示地叫她去引诱帝王。 宝缨不过一听,符清羽可不是轻易会被诱惑的人,更是极其厌恶被人摆布,在他面前自作聪明很可能落得引火烧身的下场。 再说,她每日在符清羽面前晃荡,若有本事让他动心,那他不是早该动心了么?既然没有,再怎么折腾,恐怕也是不行。 其实说白了,初初懂得慕艾,宝缨害羞又没自信,剖白心迹决然做不出来,以风情诱人也不知从何下手。 所以给自己找了很多理由,想着能够维系现状就很好了。就这么安分守己地陪在符清羽左右,有时为此欢喜,有时忧虑,但总归是欢喜的时刻更多一些,已经足够了,更进一步的事就听天由命吧。 让她去魅惑君王?不可能的呀。 可是,宝缨想错了。 以为不可能的事,不久之后,她真的做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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