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〇二七 ◎现在◎ 那天, 江文竹特地找到宝缨,严肃问道:“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事?” 宝缨微怔:“……你指哪种事?” 文竹努嘴,不大自然地说:“还能有什么, 不就是你这张脸,太招人了……你和我说实话, 最近有人招惹你没有?” 宝缨嘴角的笑渐渐凝滞。 她十五岁了, 不再是不懂事的孩子, 知道自己大体长得还不错,也总能察觉到旁人, 尤其是青年男子对她容貌的关注。 也晓得,于她这种身份的人, 这份关注往往伴随着怎样的麻烦。 最近嘛…… 宝缨想,大概是那群伴读的公子哥吧。 符清羽去年满十六岁, 名义上亲政了,又因为丞相杨用病逝, 他接手的政事骤然多了起来,也开始有朝臣到宣化殿叩见。 宝缨在殿上侍奉,免不了被外人窥见。 其中最让人头疼的,是符清羽的伴读们, 一些养尊处优的少年人, 不但目光大胆放肆, 有的还要凑到面前来和她说话,嬉皮笑脸的叫人浑身不适。 要说更过分的,却也没有。宝缨能躲便躲,没有很当回事。 只是没想, 竟都传进文竹耳朵里了? 她迟疑道:“……也不算什么大事吧, 你怎么知道的?” “我怎么知道?有人嘴上没把门的呗!”文竹着急, “你可长点心吧!杨会看上你了,扬言说……说皇帝占着茅坑不拉屎,你还不如跟了他,不会独守空房……” 宝缨皱眉:“谁是茅坑呀……” “哎,杨大公子说话就是这个调调,也不避讳,反正现在宫里都传开了,也就是不敢在宣化殿说。” “可是,毕竟有太皇太后的旨意,就算杨会要人,陛下也不会……应该不会答应吧?” 文竹看着宝缨,目光里有些不忍,叹道:“你呀,不知道人能有多坏……” 尚功局和宫外往来多,文竹比宝缨消息灵通得多。她说杨会这人名声很不好,风流好色又无法无天,做出过数不清的荒唐事。 就在上半年,杨会和郑尚书的儿子争纳一商户女为妾,女子的父亲哪边都不敢得罪,双方争持不下。郑公子为人单纯,还在想法子打动那商户呢,殊不知杨会已经命家仆劫走那女子,先霸王硬上弓,事后才补了文书。 文竹脸颊涨红:“希望是我多想了……我就是觉着,以杨公子这般品性,万一他也对你用强,把生米做成熟饭……到时候,陛下就是想护着你,恐怕也……” “皇宫里他也敢……”心脏像被狠扯了一下,这杨大公子,可能真敢。 世人总是将女子看成男子的从属。她只是个戴罪宫女,若真被杨会毁了名节,这辈子就只能跟他了,即使是皇帝也不好强行留下她。 再说,符清羽会为了她和杨家翻脸吗? 宝缨真的不确定。 文竹见她脸色惨白,显然是吓到了,急忙安慰说:“我只是提醒你多注意,其实不大可能发生……唉,说来说去,症结还是在陛下那里。他不临幸你,就把人这么晾着,整天和低级宫女一样抛头露面的,怎么挡得住狂蜂乱碟?” 宝缨默默垂下了眼。 曾经她天真的以为,无论皇帝是否临幸她,只要有太皇太后那句话,她至少能在宫檐下苟活一生。 可是,太皇太后毕竟去了,人走茶凉,那句话在多大意义上算数,谁也说不准。对方又是杨府的大公子…… 杨会轻浮霸道,宝缨自是不喜,而杨府,更是让她深深恐惧。 虽然她对朝堂上的腥风血雨了解不多,但当初父亲出事,正是杨用和儿子杨平力主给父亲定罪,以近乎于斩草除根的态度,将程家连根拔起。 这样深的芥蒂,就算不管内心的朦胧的爱意,就算她可以任命当杨会的妾室,杨府其他人会放过她吗? 真进了杨府,她要怎么活? 安分守己,不争不抢,原来也并不能躲开麻烦。那一刻,宝缨深刻意识到,自己是如此卑微和无奈。 她下意识想要求助的人,或者说唯一能够抓住的人,只有符清羽。 要是陛下临幸她就好了……那些怂恿她勾引皇帝的人,他们说过的话在耳边萦绕,宝缨暗暗打定了主意。 不成功便成仁罢。 反正符清羽再怎么恼她,罚她,鄙夷她,都不可能比被杨会强占更坏了。 像刀子悬在头顶,宝缨心神不宁,她想尽早试试。 只是连她也没想到,机会来得那样快。 …… 那是个顶寒冷的冬夜,刚好轮着宝缨前半宿守夜。 符清羽对声音极其敏感,喜静,不喜人近身,也不喜欢被窥探。守夜的人睡在外间,隔着重重幕帘,只闻其声不见人影。 宝缨怀着不可告人的心思,明知内室的龙涎香快燃尽了,却拖着没去换。心里想着,若香燃尽前符清羽便歇下了,那她就借着换香的由头,进到内室,和他独处。 符清羽那天饮了酒,平素白净的面庞湛出酡红,像白玉染上了红髓。 一贯清冷的眼也少见的带着几分迷茫,却还是依照惯例,带了一沓折子,梳洗后就着琉璃灯的光华批阅。 映在墙上的影子,照旧运笔如飞。 却终究是肉体凡胎,批着批着,气息趋于紊乱。又过了不久,符清羽叫人拿走奏折,熄灯躺下了。 宝缨留守在外面的小榻上,竖起耳朵,极其罕见地,听到符清羽在踏上不住翻身,呼吸沉滞。 他没睡着,所以宝缨悄悄起了身,手脚却因紧张而变得冰冷。 她在门边轻声问:“陛下,香快燃尽了。您要是还没睡,奴婢现在换了?” 里面,符清羽深重地叹了口气,似乎回答这个问题需要调用起特别的力量。 说来也怪,符清羽对衣食不大讲究,底下人只要循例置办即可,却唯独看重熏香。居室里日日燃香,衣物也要反复熏腾过才肯上身。 宝缨猜,他不会允许香炉熄掉。 果然,隔了一会儿,符清羽轻轻说了个“嗯”字。 宝缨手脚麻利地填好香料,一边在心里给自个儿打气,缓步来到床前,跪在了脚踏上。 在长明灯柔和幽静的光里,她觉得,符清羽的模样,好像和平时不大一样。 睡觉从来都规规矩矩的人,这会儿被子没盖好,亵衣的领口也松了,袒露出大片胸膛。 宝缨脸一热,心知没有退路了,攥紧手心道:“陛下……” 床上,符清羽的呼吸骤然收紧。 他转身,和她看了个眼对眼:“你怎么在这儿?” 声调虽然不高,也能听出些微的颤抖。 宝缨这才发现,他脸红的有点过分,殿上温度适宜,可符清羽额角却布满大颗的汗珠。 “陛下您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传——” 话没说完,突然,被按住了嘴巴。 他的手掌很热,虚虚按在唇瓣,只一下,像失去了力气,垂落下去。 符清羽咬牙吐出两个字:“闭嘴。” 即使他不说,宝缨也知道不该多嘴,立刻噤声,连呼吸都屏住了。 符清羽缓缓起身,合眼几息,急促的呼吸逐渐缓和。 再睁开眼,他又是平常那副清明的样子——假如不去留意眼里的血色。 符清羽似乎比宝缨更不自在,手落在被子上,指节屈伸,抓出几道痕迹。 “大晚上的,这是要做什么?”他垂眼,“你最好能给出一个让朕接受的理由。” “奴婢……能一直留在陛下身边吗?”宝缨平常语速就不慢,这一刻更因紧张而变得飞快,变得语无伦次,“……您叫奴婢习字,奴婢已经练得很好了……调香也一直在进步,陛下上次还夸了的……您看啊,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叫奴婢来宣化殿,奴婢这都来了三年了……奴婢担心完不成她老人家留下的任务……啊!” 符清羽突然倾身向前,按住了宝缨肩膀。 这个姿势,他的呼吸拂过她的鼻尖,牵扯出丝丝缕缕的痒。 宝缨呼吸一窒,急忙错开眼。 于是也没有注意到,符清羽眼底翻涌的情绪。 喉结上下滚动,他的音色比往常更沉、更哑:“突然说这些,发生什么事了?” 夜色里,他的声音无比温柔,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沉霭的龙涎香,带着一丝清冽酒气,勾起渴望的火苗,越升越高,直到碰上天顶,轰然碎裂,绽出满室春芳。 宝缨抽了下鼻子,忽然什么都不怕了。 她把杨会对她的觊觎,添油加醋地讲给符清羽,最后又抽了下鼻子,小心翼翼地问:“……太皇太后让奴婢跟着陛下。就算真有人要讨了奴婢,您也不会答应的对么?奴婢不想离开,求您别让奴婢走。” 符清羽收回手,睫毛抖了两下:“知道了。就算他真敢提,朕也不会准,你可以放心。” 可……若是他先下手为强呢? 宝缨快哭了:“可是……” 符清羽掐掐眉心:“可是什么?还想朕怎样?直接说吧。” 宝缨心一横:“奴婢的事,除了太皇太后当初匆匆一句,始终没个章法,才引出这般叫人不快的事。若是……陛下让奴婢尽了应尽的责任,便没人敢胡来了。陛下,您准备何时临幸奴婢?” 话音刚落,符清羽突然转开脸,咳了起来。 这下,连守在更外面的人都给惊醒了,急忙问:“陛下?” “咳——无事。”符清羽忙道。 那内侍恐怕困糊涂了,竟没走,又问:“陛下,您要饮水吗?诶,今个儿守夜的人去哪儿了?怎么不给陛下送水?” 宝缨脊背绷直,一扭头下意识要答话,却突然被拉进了灼热的怀抱。 “现在。” 什么? 宝缨还没反应过来,又听符清羽厉声喝道:“少聒噪!滚远点!” 符清羽极少疾声厉色,外面的内侍终于知道扰了皇帝清梦,匆忙告罪走开了。 宝缨松了口气,身子软下来,又立刻意识到自己的处境,霎时绷紧,迟疑道:“……陛下?” 符清羽将头埋在她颈弯,轻笑了声:“……不是你逼问朕何时临幸么?” 咚,咚,咚。 心跳声震的宝缨浑身发麻,她以为她再也听不到其他声响了,可是又听见符清羽说:“……就现在吧。” 滚烫泪水涌出,宝缨想,她大概是太高兴了。 …… 第二天一早,起居注上记下了宝缨的名字。那场风波和她的心自此尘埃落定。 只是事后回想起来,宝缨总觉得不可思议。那一夜,她竟然成功了,竟会这样顺利……为什么? 现在她终于知道了。 原来是个错误,是英明睿智的少年天子,曾经犯下的错。 怪她,用了那么久才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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