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缨敛起神色,轻声说:“乐寿,我们走吧。”
第28章 〇二八 ◎怎样做,才能帮到她◎ “陛下, 这道群仙炙火候正好,再用一些吗?” 乐寿刚一问出口就后悔了,皇帝连摆手说不要。虽只一瞬间, 乐寿却分明看见皇帝嘴角往下塌了塌。 乐寿急忙把这一道菜挪开,却依然摸不着头脑。 以往他也伺候过皇帝用膳, 一向以为这位主子是个不挑嘴的人, 从来不对吃食上的事置喙, 用膳也不过是把三十二道菜各过一遍,天天如此, 年年依旧。 今天这么明确流露不满是从没有过的。 是以,即便皇帝没说什么重话, 也够叫乐寿心惊胆战了。 不由思忖,这宣化殿的食单至少四五年没改动过, 也没听说御膳房临时更换大厨,前两天伺候用膳……陛下好像还挺喜欢这群仙炙的。 到底是哪儿不对呢? 乐寿死活想不通。 偏生这些日子陛下总让他伺候用膳, 其他人打趣说乐寿这是入了陛下的眼,乐寿却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到后面更是束手束脚,大气都不敢出。 这顿饭还没完, 梁冲突然进来, 在皇帝耳边禀报了什么, 皇帝便放下了筷子,边往外走边说撤了吧。 乐寿刚喘了口长气,又听皇帝嘟囔了句,今天这香也不对。 可是殿上燃的香也都是按照香谱调的, 什么天候用哪种合香, 一丝一毫都不敢马虎, 要说不同…… 唯一的不同。 乐寿心脏猛抽了下,把收尾的事交给旁人,便魂不守舍地往自个儿住处走。 半路上却还是叫师父给抓着了。 何四喜端着一副慈祥的模样,淡淡开口:“乐寿啊,你刚来那会儿,我教给你的第一件事是什么?” 乐寿忙道:“师父教诲从不敢忘。在宫里伺候,第一桩要紧的事就是得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绝对不能做。” 何四喜拢拢袖口,哼了声:“光记在嘴上,没记到心里。除了这个,你还得想明白了,哪些东西是你该想的,哪些啊……是放在脑子里都该死的。” 何四喜拍拍乐寿肩膀,叹道:“事已至此……是造化还是劫数,全看你接下来怎么做。你是个聪明孩子,别让我失望。” 乐寿应是,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久久才能迈出步子。 回到空无一人的住所,闩了门,才从衣裳里层小心解下一只荷包,又从荷包里掏出残破的石青色连蝉锦香囊。 乐寿望着香囊,苦笑:“你说说你,针线活不怎么样,调香的手艺倒是一流。” 即使香味快散尽了,独一无二的余调,还是叫何公公给闻出来了。幸亏陛下最近心事重,没把心思放在这上头。 想到这,乐寿倒抽了口凉气……应该是的吧…… 陛下虽年轻,论精明可能还超过何公公,万一过后想起来…… 乐寿后怕地闭上了眼。 其实不必何公公提点,乐寿又何尝不懂,即便这香囊残破不堪了,也不是他这样的人可以肖想的。 当初他抢下这香囊,当真也没想太多,只是见不得一番心意化成灰烬。 可过后,真的将她亲手做的香囊握在掌中,却又不一样了。 妄念丛生。 那个人,是最早对困境里的他伸出援手的人,也许也是唯一一个帮他不求回报的人,更是令他感受到亲近和温暖的人。 乐寿知道,她的目光从没放在他身上过,对他的好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对程宝缨来说,他甚至也不是最重要的朋友。 所以,他一直将这点虚妄的心思深藏心底,所求也不过是……把这点余香留住,好像还能陪伴在身边。 然而也还是不行。 那么该怎样做,才能补救现在的局面? 更要紧的是,怎样做,才能帮到她? “竟真从杨会嘴里套出了密钥,打开了墓穴。陛下英明!”多日不见的魏嬷嬷边呈上文稿,边衷心称赞。 符清羽只是淡淡笑了下,接过文稿来,仔细查看。 他从来不吃马屁,更何况,从杨会嘴里套话也不需要多高明的技巧。 实际上,经过一场行刺风波,身体疲乏不堪,精神却亢奋,再灌下几杯烈酒,不需要符清羽多问,杨会自己根本合不上嘴。 在杨会面前救下杨灵韵,更是让杨会触动颇深,一下子将符清羽引为知交,说了许多有的没的。 杨会生母和杨平本就是家族联姻,盲婚哑嫁,又早亡,做夫妻的时间极短,谈不上深情。杨平很快续弦,把发妻留下的一儿一女交给乳母,便也再没上过心。 在更多子嗣出生后,一比较,更是越发嫌弃杨会这个不成器的长子。杨会说起父亲的冷淡,眼泪汪汪的,说要不是杨灵韵被选为皇后,杨平早就想改立宗子了。 “外人看我们风光,”杨会自斟自饮了一杯,发自肺腑地说,“其实好些年都是臣跟小妹,两个人相互扶持着走过来的。如今可算雨过天晴……陛下如此爱护小妹,把她交给陛下,臣也可以放心了。” 再后来,符清羽随意提了几句,那密钥便像长了翅膀,从杨会嘴边溜了出来。杨会大醉一场,第二天再记不得自己说过什么。 着实太顺利了。 符清羽将手中的文稿丢给梁冲,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模样:“有这个,应当够给杨家定罪了。” 梁冲接过一瞧,念出上面的文字:“《良驹赋》……嚯,这说的是高祖皇帝向杨家借马的典故。” 符清羽翘翘嘴角:“没错。” 大夏立国之前,北方经历了三十多年动乱,数个势力并存,今儿个你打我,明个儿我打你,争扰不休。那时,以杨家为首的几大世家没有随前朝皇室南渡,而是留守中原,高筑门户,收养流民,招募私兵,形成一方割据。 因前朝丢了塞上和凉州,中原再也没有良马产地,难以训练骑兵。而杨家当时的家主颇有远见,和一支突厥人搭上了关系,得以引入突厥马良种蓄养。是以在符清羽的曾祖父和高祖父起事争夺天下时,也不得不登杨府门槛,借来百匹战马。 这篇《良驹赋》便是为颂赞杨家家主的功绩而作。 魏嬷嬷只是粗通文墨,梁冲把这里头的典故讲了出来,她还是不明白:“老奴不懂,杨家借马给高祖,怎么反而成了罪名呢?” 梁冲讥笑:“同样的话,说话的人不同,那表露的意思可就不一样了。” “世之伯乐,舍公其谁?这话,要是高祖自个儿说的,可能算是君臣之间一段佳话。可惜啊,却是杨用说的……” 符清羽冷声道:“他这是相马呢,还是说,须得叫他杨家相看了,高祖才登上皇位呢?” “可不是,”梁冲轻蔑笑笑,“不臣之心,昭然若揭。” 他往后翻了翻:“后面的倒没什么……是杨家历年跟突厥人买的……飞电……白骢……都是马的名字。” 梁冲将文稿放在案上,随口道:“直到现在,杨家豢养的良马也是最多的,和突厥人的交易一直没停啊。” 符清羽道:“中原缺少大片草场,马儿难得自由驱驰,就是天上的龙种,几代下来也成了驽马,只有不断引入野性未驯的良种才能维系。如今御苑的马也是采取这……” 他忽地顿住。 目光落在那页写满了良马名字的纸上,衣袖里,手掌不由自主地抽动了两下。 梁冲和魏嬷嬷都不明所以。 “你刚才说……”符清羽连声音都颤抖起来,“……一直没停?” 可是,若是停过呢?
第29章 〇二九 ◎结束掉这个错误◎ 梁冲又拿起那份文稿, 这回仔细看了那几页名马。单子列得详尽,每匹马后面都记载了马龄、马种、出处,以及入栏的时间。 叫人在意的便是这些马匹进入杨家马场的时间——乍一看不明显, 比较起来才能发现。大抵是由于马场占地所限,每几年里入栏的马匹大体维持在同一个数目上。偏偏中间有段时间, 突兀地停掉, 打破了这一规律。 好巧不巧, 正是光化十七年,武烈皇帝北征惨败的那一年。 梁冲抽了口凉气, 伶俐的口齿打了结:“这、这……” 几乎不敢往下想。 要是印证了这一猜想,杨家的罪过可不止是僭越无礼, 分明是叛国了,简直罄竹难书。 符清羽抬起眼, 深沉的眸子里一片血光:“这些年来,当年那场战事究竟是如何泄的密, 怎会叫突厥人提前做好了准备,始终是众说纷纭。兵部和中书省查不出,三司会审查不出,连暗卫也理不出头绪……前前后后处置了不少人, 却都叫冤。若真是这样泄露出去的, 那可……” 目眦欲裂, 他合了合眼。 当年杨用不惜和皇家撕破脸也要抢先接管朝政,原以为是政见不合,抑或是权欲熏心,现在看来, 却不仅如此。 也许更是因为, 杨家经不起细查, 若真让符铄还朝,或是让任何一个强有力的皇子控制朝政,事后清算杨家便要遭遇灭顶之灾。 杨用对此心知肚明,所以只能铤而走险,强行夺权。 而他成功了,在杨家一手操控下,事后的追查只怕也被误导了方向,怎么查都是一笔糊涂账。 “好啊……”符清羽怒极反笑,“他们这些世家,在乱世里宅门高筑,隔岸观火,置天下苍生于不顾。将君王和万民放在家族之后,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何况,当年天下大乱,杨家坐山观虎斗,未必没有坐收渔翁之利的想法,可惜这一等,就错过了下场的时机,叫符氏为首的泥腿子们壮大实力,打下了江山。百年世家不得不给中下层出身的武将俯首称臣,本就不情不愿,哪会真正忠心呢。 若说原还顾忌对世家和天下人的影响,想着给杨家留个体面,这下倒是不用了。 根本不必他去捏造什么罪名,杨用的墓里,竟是给他备了这么一份大礼。 符清羽厉声道:“给朕彻查!” “是!” 部署完大事,魏嬷嬷又道:“前些日子在宣化殿探头探脑的那几个,老奴已经查清楚了,陛下想怎么处置?” 符清羽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被杨灵韵收买,暗中监视程宝缨的几个奴才。 都不是什么可堪大用的人,做事糙得很,留下无数马脚。却像那苍蝇蚊子,无关痛痒,只是恶心人。 他按按眉心:“先放着吧,别打草惊蛇。” 就让杨家再嚣张几日吧。 捧得越高,才能跌得越惨。他很乐意成全。 睫毛颤动了下,符清羽忽然又吩咐道:“魏嬷嬷,杨家的案子可以过到明面上了。剩下几天,你替朕去掖庭走一趟。” 魏嬷嬷不安地瞥了眼梁冲,梁冲却低眉垂眼,安静地如同一尊木雕。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8 首页 上一页 23 24 25 26 27 2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