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从那之后,就再没有消息传来。 陛下到了没有,大礼进行到哪一步了,她何时受封,何时拜别父亲、登上凤舆……杨灵韵心中存有很多疑问。 精心准备的大婚,到了紧要关头新娘子却无人问津了,简直难以想象。 杨灵韵越想越觉得奇怪,正在这时,门外隐约传来争吵声……竟还夹杂着男人的声音!杨家家规严明,怎会有这么不知礼数的下人?! 杨灵韵便再坐不住了,喝令丫鬟仆妇退下,自个儿凑到门前,悄悄推开一道缝儿—— 继母周氏站在院门处,被仆人搀着,身体起伏有点大。因为背对杨灵韵,所以看不清周氏脸上表情,可是听起来语气颇为急切,像在与人争执。 周氏名门出身,平常最会装样子说场面话了,怎么会在这种时刻糊涂呢? 杨灵韵心感异样,干脆推开门,问:“母亲,出什么事了?” 周氏回过身,杨灵韵才看到她神情极为不安,平常优雅的仪态也不复存在,更不正常的是—— 院子之外,竟是整齐一排士兵,明火执仗,将她的住所围了起来。 周氏看见她,为难的语无伦次:“哎呀,小姐怎么能出来呢……这章程都乱了啊……说是宫里来的人,让咱们等着,不得进出……可是……” 杨灵韵急了:“哪有这样的事?陛下呢?前面进行到哪一步都不跟我们说一声?还有,我哥哥呢?” 周氏无奈摇头:“陛下已经在前院了。除了让咱们等着,其他的都不让做,问什么都不说。小姐还是先进屋,再等等看吧。” 杨灵韵不管周氏,让自己的信服丫鬟过去和门外士兵交涉,果然也什么都问不出来。 那丫鬟性子泼辣,作势要往外闯,谁知士兵竟直接拔了剑,粗鲁地将人推了进来。 杨府丫鬟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当即大哭,周氏又和看门的人吵了起来,下人维护主子,一时吵的不可开交。 杨灵韵的不安感越来越强。她瞥了一眼吵闹的人群,心一横,趁人不备打开闺房深处的楠木衣柜,偷偷闪身进去。 杨家执掌大权多年,树敌无数,所以杨府每个主子的房间里都建有逃生密道,只有自己和心腹知晓。 杨灵韵房里这一条,恰好可以绕过院门,通到前院。 暗道里不见光亮,布满尘土蛛网,杨灵韵脚下磕磕绊绊,大红婚服早就脏了,喜帕不知丢在了哪里,缀满夜明珠的绣花鞋也丢了一只。 杨灵韵此生从未如此狼狈过。好不容易找到出口,隔着暗门听到皇帝一贯从容温和的声音,她顿感委屈,眼角盈盈洇出泪花。 正要推门,眼睛凑到门上小孔,忽地呆住了。 厅堂和院子里,挤满陌生的面孔,人人被甲执兵,严阵以待。明晃晃的刀光,衬着高悬的大红灯笼,漾出血色迷漫。 父亲杨平和几个叔伯都被军士制住,跪在房檐下。父亲的外衫已经破了,发冠也歪到了一边,紧闭着眼睛,面色灰败铁青。 发生什么了?! 杨灵韵想去看皇帝,由于孔洞的方向所限,怎么都看不到,只能听到清朗的声音,在悠悠读着骈文。 ……神驹……借马?她怎么听不懂? 可是最后,她终于听懂了,却宁愿自己不懂。 符清羽态度温和地问:“杨相曾在刑部主事多年,不知里通外国、泄露军机、反戈对内致使先帝兵败,十万将士命丧沙场……应该是个什么罪名?倒是说说看?” 父亲只是闭着眼,一言不发。 皇帝淡笑,又问:“杨相不记得了。袁将军,你来说。” 一个略显苍老的人答道:“回禀陛下,依照《大夏律》,主犯当处凌迟之刑。三族之内,成年男子皆斩,妇幼流徙两千里,财产充公。” 男人话音刚落,院子里有些杨家人开始哭泣求饶,却立即被兵士制止。 ! 他在说什么胡话?!不可能,不可能! 然而接着,杨灵韵又听见皇帝熟悉的温和嗓音:“杨相以为呢?” 杨平抬抬眼皮,长出了一口气:“成王败寇而已。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当年的符氏高祖不过一介白身,每个月底家里揭不开锅,都要去杨氏庄子上赊粮,在杨家的奴才面前连条狗都不如,根本不可能见到杨家主人。起事之初就被几股势力杀的东躲西藏,要不是杨家借马,早烂死在哪条阴沟里了!” 从杨会一开口,周围叱骂声、责备声、哀求声四起,皇帝却只是说:“无妨,让他说。” 语气里甚至还带着笑意。 杨平冷笑道:“陛下连杨家祖坟都撅了,想必已经查出,光化一役泄露军情,乃是杨家处置马匹的人无意泄露,可是,符氏忘恩负义在先,从立国以来就不断打压杨氏为首的世家。我们也不过是将符氏欠了我们的,都还回去而已。” “事到如今,我只后悔一件事——当年无数人劝过家父,将符氏斩草除根,取而代之,家父思虑再三,终是顾忌名声,手下留情了。此后,家父辅佐陛下,尽心尽力……才有了陛下的今天。” 杨平摇头:“陛下把学到的手段都用来对付杨家了……父亲教出个好学生!” “死不悔改!” 旁边的军士再也听不下去,用力扇了杨平一巴掌。 杨灵韵看见父亲一侧脸颊顿时肿起,嘴角渗出血迹,不断咳嗽,再也说不出话了。 一直拒绝相信,却也无法说服自己,心凉了个透,捂住嘴巴,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皇帝竟又笑了:“如您所说,老杨相一生只犯了一个错,坏事不做到底,没把皇族斩草除根,留下后患。” “这个错,朕不会再犯了。” 刻骨寒意逐渐笼罩全身,双腿麻木的无法动弹,杨灵韵却再忍不住,终是推开暗门踉跄冲了出去: “陛下,不要——” “陛下,求您了,不要……” 随着杨灵韵的出现,在场众人俱是一惊,杨平一直波澜不惊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蠢货,出来干什么?!原还有人能够逃出去!”杨平目眦具裂,挣扎着从士兵手里吼叫。 符清羽目光一转,若有所思地说了句:“原来这里有一扇门。” 便立即有人上前:“暗门之后是杨府暗道,属下这便带人去查。” 符清羽轻轻点头,收回了目光。 院子当中的杨家人,见家主杨平已经濒于崩溃,又有许多人跟着哭号起来,明知必死,连士兵手里的凶器也不能够阻止他们的哭声。 杨灵韵愣愣地朝前走了一步。 皇帝一身甲胄齐全,被五六个侍卫紧紧拱卫,哪里是来结亲的呢? 杨灵韵就是再愚钝,这时也有些懂了。 踉跄着向前,离皇帝十几步,便被侍卫亮出的利刃给拦住了。 杨灵韵颤抖着开口:“陛下从来没有想过娶我,没把我们之间的婚约当回事,对吗?陛下既然不想让我当皇后,为什么又以身相护,让我以为,以为……” 符清羽正与身旁的人商议着什么,闻言有些诧异地转过身。 神情里含着一丝不解,似乎不明白她的话语。 杨灵韵泪如雨下:“就算权力之争不可避免,可是这么多年陛下对我就没有一丝眷恋吗?陛下,陛下当时不是还夸赞我,说我像个孩子,应当珍惜这份无忧无虑……我以为……” 符清羽淡然的脸色忽地沉了沉。 “杨小姐,”皇帝的语调依然温和,杨灵韵却无法忽视平静表面下微颤的喉音,“你只记住了这一句,当成是对你的褒赞,却不记得你之前抢先捡起朕的香囊,拒不归还么?” “不是,”杨灵韵拼命摇头,“我只是,只是……” 只不过是,撒娇开玩笑的啊。 她说不出口,符清羽却领会了,低低笑了声,用从没有过的严厉语气说:“你们杨家和你,只不过是自认高人一等,从来只考虑自己,将自己的利益至于天下人之上。哪怕对面是朕,都敢夺人所好,若换了其他人,又是何等跋扈恣肆,被你欺凌的人又该如何讨回公道!” 符清羽目光幽深:“杨家嫡女不谙世事的天真性子,是在父皇皇兄的血肉之上,十万将士的枯骨和黎民百姓的危难之上娇养出来的……只知谋夺权力荣华,不顾责任。你究竟凭什么毫无察觉,甘之如饴?朕最恨的便是……” 他自己和宝缨,都不得不在幼年学会谨小慎微,学会以孩童不该有的姿态生存,从来不曾拥有过这奢侈的天真无邪。 杨灵韵喃喃道:“所以……所以,陛下说让我们珍惜……” 电光火石之间,她忽然明白,陛下口中的好好珍惜……竟是因为,他已经给杨家、给她无忧无虑的时光准备好了终结。 杨灵韵哑口无言,皇帝和她从来没有旧情,她又如何能够请求他手下留情? 可她无论如何都要试试。 “陛下……”杨灵韵抹了把眼泪,“臣女知道杨家罪孽深重,父辈、祖父辈的罪过,臣女也不敢求情。但杨家还有妇孺,还有许多旁支,不曾参与到这件事当中,臣女只想请陛下对他们高抬贵手。” 见符清羽静默,杨灵韵急切道:“陛下,世家彼此联姻,各个家族都有嫁入杨家的女子,各个家族也都有杨家的血脉延续,皇家亦然……看在您的生母宋太后与臣女母亲是表姐妹的份上,看在太皇太后亲自为陛下挑选臣女为后的份上,您就放过杨家的旁系吧!” 杨灵韵话音落下,符清羽还没反应,倒是跌坐在地上的杨平重重叹了一口气。 在场了解内情的人也都各自捏了把汗。 也难怪杨家落败,让一手扶植起来的小皇帝连根拔起,杨平傲气有余实力不济,下一代更是拿不出手。 这杨家小姐也是奇了,每说一句话都能精准地踩到陛下痛处。 符氏建国几十年,世家和皇权的斗争从不曾止息,杨家逾越皇权挑起光化之事,刚刚获了罪,这会儿以各大世家同气连枝来逼迫皇帝,那可不是火上浇油么? 至于武烈宋皇后……就是杨灵韵的爷爷杨用在世那会儿,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戳皇帝心窝子啊! 果不其然,符清羽眼角泛红,阴戾地冷笑道:“母后……你不提朕还忘了,朕和你们,还有这笔私仇没报!” 符清羽向前逼近,威压凛然。 杨灵韵从未见过这般暴戾的皇帝,不由吓得连连退后:“我,我……” 符清羽只是停在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神情淡淡:“通敌叛国之罪,若随便什么人说几句话就可免责,要律法何用?” “杨小姐倒也不必强调婚约,且不说许你后位乃是祖母被逼无奈之举,只说你本人……光是擅入宫禁、安插眼线这两桩事,足见恃恩而骄,结党弄权。尚未立后便失德如斯,又如何叫人信服,你能母仪天下?以皇后自居,先看看自己是否配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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