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应她的人身高约七尺,侍卫打扮,以领巾掩住下半张脸。宝缨只知他是袁逸辰的亲信,不知名姓。 这也是事先计划好的,每人只参与一部分,知道的越少,若是任何一个人被抓到,暴露的也越少。 袁逸辰派出了人手,本人并不会直接参与宝缨出逃的行动。他的属下奉命行事带宝缨出宫,不知宝缨是谁,也不会管具体的去处。长公主则命人给宝缨伪造了身份路引,暂留宝缨在庄子上,找机会送宝缨离开京城。 每一个步骤,在头脑中操演时惊心动魄,轰轰烈烈,真的置身其中却无暇他顾。 他们先走隐蔽的小道,左拐右拐,绕的宝缨失去了方向感,再一瞧,竟早已离开了掖庭,来到高耸的宫墙根下。 两人在这里换上普通人的穿着,袁逸辰的下属身手很好,掐准守卫巡岗的间隙,背着宝缨轻松跃过了宫墙。 出来了! 没有时间喜悦,那人将宝缨带到事先准备的马车,让宝缨藏在一只巨大无比的木桶中,自己驾车,狠抽一鞭子,让马车飞驰起来。 宝缨不断撞在木桶,被颠的七荤八素,心脏也提到了嗓子眼。 好不容易听到前面“吁——”的一声,马车猛然停住,却立刻有人近前盘查:“城里不得纵马!什么人,何故出城?!” 这是到了城门了,宝缨屏住呼吸。 袁逸辰的下属倨傲回答道:“楚国公府的车,没看见么?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陛下大婚!原先定的酒水不够好,让爷们去庄子上取酒,可得赶在宴席之前回来!” 城门人来人往,听见这话,都纷纷凑过来看热闹,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一片吵嚷。 守门的人似乎在犹豫,袁逸辰的下属急躁道:“我可告诉你们,陛下去杨府接亲,仪仗已经出宫了。要是耽误了大事,爷跟你们,一个也跑不了!要是不怕,就继续拦着!” 听他这么说,守卫终于让步:“这位爷,别急嘛。咱们也是例行公事,您多体谅——喏,你们几个,快把道让开,让杨府的车先走!” 又是一鞭。 蹄铁在石板路上踏出清脆声响,宝缨又被突然跑起的马车带倒了,额头磕的生疼。 可她的心情却从未如此轻松,嘴角浮起淡淡笑意。 马上就要自由了! 欢欣中隐有一丝哀愁。如果有一天离开皇宫,会是怎样的情形,要如何同十年过往告别,她曾设想过许多次。 到了最后,却是被闷在木桶里,不曾回望一眼,悄无声息的离开…… 不,宝缨揉着额头,笑了。 也不能算悄无声息,反倒是吵吵闹闹,跌跌撞撞——着实不适合渲染离愁别绪。 这样也好。 “陛下,杨家派到宫里‘铺床’的仆从已被控制,袁将军的人围住了杨府外三道街。一切就绪,只等动手。” 礼舆行至半路,梁冲掀开帘子,小声禀报。 符清羽“嗯”了一声,便又放下了窗子,轻轻按了两下额角。 皇帝大婚,可是百年难遇的大喜事,整个京城都沸腾起来,大街小巷张灯结彩。到了亲往女家奉迎,仪仗所经道路挤得人山人海,沸反盈天。 其实皇帝接亲,不像朝官或百姓,要骑上高头大马绕城一圈,给街坊巷里沾喜气。整条朱雀大街都立上了围幛,金甲侍卫纪律严明,将热闹的人群隔绝在道路之外,皇帝本人更是始终待在十六台的金顶礼舆里,从头至尾没有露脸。 即便如此,喧哗声仍是震耳欲聋,只一瞬打开窗子,也吵的头疼。 京城上一次这么热闹,恐怕还是武烈皇帝率军亲征那次,符清羽当年跟随几个兄长送父皇出城,从皇宫一路巡视到城外十里,都还有村民夹道相迎。 他自幼喜静,从那次之后,更是再也受不得吵闹。 然而这十年坐在皇位上,不喜欢却不得不忍受的事情,远不止这件,也都一一扛过去了。回头看看,连自己都觉得诧异。 若论天性,符清羽不认为自己耐心很好,过去的十年,他有过很多觉得忍耐不住的时刻,恨不得发泄出来,和那些不安分的臣下拼个你死我活。 祖母去世一年后,就有一次。 长乐宫里种了一株白梅,太皇太后在世时十分爱护,白梅也投桃报李,年年准时绽放。可是那一年,符清羽沉在冗杂琐事里,临到了白梅的花期,急忙赶去,却只见到了一树残枝。 问了宫人,说倒是开花了,可是今年花期短,花朵没几天就掉光了。 在那一刻原本平静的心忽然充满了莫名情绪,无论是父皇、母后、皇兄,还是祖母,甚至于这树白梅,最后都会弃他而去。 事后,符清羽也觉得这种想法幼稚的可笑,可当时,心里过不去这个坎儿。掐着手心,恨不得自己也去了,那样就不用再承受了。 ……也不会孤独了。 “啊!别难过。”程宝缨突然说。 符清羽皱起了眉,身为帝王他不允许自己被人看穿,更不想在卑微的宫女面前暴露软弱。 而且,她这样讲话,还有没有规矩了! 符清羽愤怒地转过身,正要发作却又怔住——少女一脸惋惜,安慰似的拍了拍梅树枝干。 她根本没有看他,不是在安慰他。那句别难过,是对树说的。 符清羽满腔恼怒化成气闷:“喂,它没死呢……是朕错过了花期。” 程宝缨转过头来,颇是不解:“奴婢知道。一整个花期都没人来看,它一定很难过。” 那我呢? 符清羽语塞了一瞬,便顺嘴问了出来:“……那朕呢?” 女孩瞪大了眼睛,似乎消化了一会儿才理解话中之意,然后有些无奈地说:“那就再等一年啊。” 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那不然呢? 符清羽觉得她对梅树还要更温柔耐心一点,嗤了一声,嘲讽道:“再等一年……这就是你的好办法?” 程宝缨笑了,梨颊微涡,望着天边淡道:“错过花期,就再等一年。无人问津,就来年再绽。都是一样的。” 符清羽记不清他当时说了什么,有没有反驳她。却似乎懂了,程宝缨的经历同样波折却仿佛举重若轻,并不因为她傻或是年纪太小。她其实都懂。 都是一样的。 符清羽咀嚼着这句话,忽地明了,那是“你不是一个人”的另一种说法。 他不是独自一人,这些年他们一直都在一起。 以后也会。 天知道她不在身边的日子有多难捱。 符清羽正了正衣领,掩住冕服下的锁甲。
第31章 〇三一 ◎这个错,朕不会再犯◎ “还没到啊?”身侧有人嘀咕了一句。 杨会扭头, 见是个叫不上来名字的旁支族弟,斥了句:“到了自然就知道了,不到, 在这儿多嘴也没用。闪一边去,别在这儿碍眼。” 杨会是宗子, 平素又是个混不吝的脾气, 族弟被他骂了也不敢还嘴, 悻悻地退到远处去了。 杨会移开眼,又往街口望了望, 仍然没看到皇帝的仪仗。说实话,站到现在, 他自己的腿也有点酸了,便借着宽袍掩饰, 把身体重心从一条腿移到了另一条腿上。 妹妹被立为皇后,皇帝破例亲自到杨府接亲, 纵使杨会不学无术,也知道往上数几百年,没有哪朝哪代的皇后有过这般待遇。 虽然荣耀,但皇帝上门不是轻松简单的事。 杨府从去年就开始筹备, 新修了宅邸道路, 各处妆点的金碧交辉, 花团锦簇。到了正日子前一天晚上,府中上下都不曾合眼,天色刚刚朦胧,又起来操持。 午前宫里传话说皇帝已经祭拜了天地太庙, 父亲杨平便身着礼服, 率领合族老小来到街口恭迎圣驾。 在寒风里站了一个时辰, 内侍再次传话,说皇帝已经受了百官朝拜,礼官持着金册,准备动身了。 第三次,说仪仗出正阳门了。那时杨会见父亲已经有些勉强,孝心大发劝父亲进去歇歇。 却被杨平骂了一通:“混账!今天给皇帝面子,就是给我们自己面子,懂不懂?!” 就算偷偷歇会儿,皇帝难不成还会和杨家计较?再说谁敢去告诉皇帝? 杨会不懂,但是他不敢也不想在今天招惹父亲,所以众人又吹着寒风,等了半个时辰。 连杨灵韵都等不及了,派了丫鬟出来,问哥哥陛下怎么还没到。 杨会咧嘴,调笑道:“都问第三回 了?哪有这么火急火燎的新娘子?” 心里倒是怜爱妹妹。 新嫁娘出阁,大抵都是不安的。即便家人一再保证皇后之位只可能属于她,但只要还没被抬进椒房殿,杨灵韵便能臆想出一万种意外情况,把自己吓得六神无主。 越是临近大典,越是惊慌不安。照这样下去,能不能顺利完成册立都不一定。 杨会摇摇头,对那丫鬟说:“得,你也别传话了,我去看看她。” 说着,便趁杨平不注意,闪身进了府邸。 刚走到侧门,突然听见渐近的鼓乐声,杨会手搭个凉棚,遥遥一看,青灰色的屋脊后面,已经现出了迎婚使手里的金节。 仪仗越来越近,这下也没法安抚妹妹了。 杨会想赶回街口,却突然被身旁的人拉住了胳膊。 “你干嘛——”杨会语气不善,一转头,发现是表哥于敏之,才急忙刹住骂人的话,“还等什么,赶快去前头接驾了!” 于敏之反是抓得更紧,脸色由红变白,握在杨会小臂上的手掌微微颤抖。 杨会惊奇:“怎么了?” 心里纳闷,这个状元表哥不是一表人才么,怎么乱成这样?别是他和长公主的婚姻不顺,就看不得别人成亲吧? 却听于敏之低声道:“不对。” “啊?”杨会搓手,“不是,状元郎,咱有什么事能不能过后再说,我现在得赶紧——” “你看那顶凤舆。”于敏之打断道。 凤舆跟在皇帝绘金云龙的礼舆之后,同样是十六抬,幢幡宝盖,镂金垂云。接上了皇后,将会绕城一周,接受全城百姓朝贺礼拜。 杨会不解:“凤舆怎么了?” “里面有人……”于敏之喃喃道,“空轿而来的凤舆,怎会比前面的礼舆更重呢?那些轿夫步伐沉重,肩膀都给压塌了……” “小环太没规矩,叫她出去问话,问没问出来都得回复一声呀,哪儿能自己跑没影了呢。都是小姐以往纵着她。”丫鬟在杨灵韵耳边嗔怪道。 杨府的一等丫鬟,衣食优渥,比小门小户的闺女养的更娇贵。她们闲极无聊,最爱做的就是互相诋毁,争风吃醋。 杨灵韵此刻没心情掺和丫鬟之间斗嘴,大喜的日子,她这颗心却始终高高悬着,落不下来。 小环莫名消失也就罢了。两炷香之前,前院传来消息,说先遣的礼官已经到了街口,后院的女眷急忙整装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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