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情切,符清羽掐掐眉心,命令道:“所有案犯,押入诏狱,留待候审。还有——” 他冷淡扫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把杨会找出来。” “动手吧。” 说完,符清羽再没看任何人,不顾身后阵阵哀求,转身离开。 梁冲跟在他身后,小声询问:“陛下,八百里加急速报,杨氏祖业已经被控制住了。消息是今早发出的,昨夜同杨氏私兵有几回交火,都被平息了,伤亡我一敌十。” 符清羽没有放缓脚步,虚虚嗯了声。 梁冲又问:“杨府被围,消息恐怕已经在城里传开,杨家的党羽亲信怕也要闻风而动了。奴才的人一直监视着,只等您一声令下,就能动手。” 符清羽摇头:“不必。把暗哨放在城门,谁心里有鬼,想往外跑,格杀勿论。省的一个个审问。” 梁冲应是,回头吩咐了手下,再一转身,却发现皇帝突然停下了。梁冲一时收不住,险些撞上。 原来都出了杨府了。 梁冲见符清羽走到一棵大柳树跟前,扶着树干,急促地喘气,身躯微微颤抖。急忙取了貂裘,披在皇帝肩上:“陛下您……” “无事。” 符清羽按按太阳穴,缓慢起身,舒出一口气:“竟敢在朕面前提起母后……真是……也不知母后现在到底在何方。” 最后一句,语气中有掩盖不住的焦躁。 梁冲默然。 杨用不光害死了先皇和十万将士,还迫使皇帝和宋后母子生离。早几年,符清羽刚刚有了自己的势力,便派出了探子,到突厥人内部搜寻宋太后的下落。 好不容易查出一点线索,还没来得及想办法营救,这线索却在一年前,又断了。 也难怪听不得杨灵韵胡说,一听就急。 梁冲只得安抚道:“陛下稍安勿躁。事情得一件一件的做,今儿个处置了杨家,日后陛下行动再无掣肘,一定很快就有好消息。” “好消息……” 符清羽无意义地重复着,抬起头来,沉静锐利的眸子深处,透着一片茫然。 “父皇……母后……”薄唇微动,却又不说了。 终于现出一丝曙光了么? 空气冰凉,符清羽深吸了一口,只觉得肺腑里都充满了冰凌。 天边残月如钩,很像杨用总挂在唇边的讥笑。 莫名想起很多年的冬夜,他刚即位,被逼着去祭奠了“亡母”。 彼时还做不到将情绪收放自如,回宫闹了脾气,丧服未解,一个人跑去长乐宫的角落,固执地吹着夜风,谁叫也不理。 祖母叫了他几次,最后深深叹了口气,说别管他了。 然后,就只有他一个了。 没了发泄的对象,反倒越来越心气难平。 过了好一会儿,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小心翼翼踩在雪上,做贼似的。 符清羽早听到了,等人走近,突然转身怒目而视——小姑娘裹得像个球,一见他转身顿时颤了几颤…… 更像皮球了。 但她比符清羽想象的胆子更大:“我、奴婢想看看奴婢的雪人。” 符清羽皱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墙角脏兮兮的一个鼓包。 只有雪,没有人。 符清羽当即想驳斥她,可那样便是被她带跑了,所以他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认出是程彦康的女儿,被祖母叫来长乐宫侍奉的。 叛贼。 符清羽心里暗想,语气不善道:“朕去祭拜了父皇母后。父皇崩了,因为无人救援,自刎在十方原。” 拜你父亲所赐。 程宝缨显然没有理解隐含的意思,她揉揉眼睛,细声细气地说:“没事的,我爹娘也死了。” 符清羽急道:“母后还活着!” 突然喉头一哽,“阿娘分明没死……我却不得不去祭拜一座空坟。” 符清羽低下头,狠攥手心,逼退眼眶中的泪水。 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块帕子,小姑娘眨眨眼,不知死活地问:“陛下,你要哭了吗?” “朕没有!”符清羽立刻收回了眼泪,挥开手帕,怒气冲冲地瞪她。 羞愤至极,心中觉得丢脸。 他母后至少还活在人世,还有可能再见,面前的女孩却不能够。 听说程彦康兵败的消息传回,他的妻子从城墙跳下,殉情而死。 符清羽忽然气不起来了:“你……再也见不到爹娘了,不会难过吗?” 程宝缨想了想,突然神神秘秘地说:“我还能见到我娘啊。我娘变成仙女了。” 符清羽怎么也预料不到这个回答,张着嘴,傻乎乎地“啊”了一声,又立即否定了这句胡话,正色道:“世上没人见过仙女。” “我见过。” 符清羽:“……” 程宝缨见他许久不说话,比划着手解释:“我娘变成仙女了。然后,我见过我娘。所以——” 她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所以我见过仙女。” 符清羽从没这么无语过。 为什么要开始这段对话? 可能他真是傻子,不然怎么会跟疯疯癫癫的丫头废话这么久? 可是,就是在互相搭不上陷的对话里,不知不觉的,他心里的怨气,也都被抹平了。 …… 符清羽用袖口擦了把脸,发现自己竟然是在笑的。 十年艰辛,尽可付之一笑,他终是等到了扳倒杨家这天。 那她呢? 在这个沉滞血腥的夜晚,他忽然很想见她,很想看见那双澄明的眼。 祖母说得对,宝缨能够抑他的心魔。 无法克制,也不想再去管袁逸辰的伎俩。反正他会将她好好看住,谁也带不走。 符清羽收回思绪,急步走到自己那匹汗血宝马前,纵身上马,双腿一夹马腹,骏马一下子纵出两个身位,蹄声清脆,在深夜戒严的长街上跑了起来。 “陛下——” 梁冲急忙催马跟上:“陛下要回寝殿吗?” 符清羽快马加鞭,朗声道:“去掖庭。”
第32章 〇三二 ◎究竟是谁◎ 马蹄踏破夜色清寥, 汗血马脚程轻健,一盏茶功夫已经穿过朱雀大街,来到皇城之下。 宫门洞开, 符清羽轻轻抽了一鞭,马儿扬起前蹄, 纵入朱漆大门。守卫只觉眼前白影晃过, 余音犹然荡在耳际, 一人一马已消失在幽长宫道的尽头。 吊了许久的心,终是稍稍回落。积压下的陈年旧疴, 也叫冷风吹散了些。身体疲惫至极,心情却难得畅快, 仿似前途上的障碍都不会再妨害到什么,拂晓终会降临。 只要见到她, 只要在一起。 她此时在做什么,这些日子, 她心中也有等待么,还是……符清羽不愿去考虑另一种可能。 只是近乎一厢情愿地认为,宝缨不是不懂事的,和她解释, 她应当能理解。 他也不会再计较她和袁逸辰计划了什么。袁逸辰的计划, 注定不能成功, 又有什么值得计较的。 此后不会再有桎梏,他会将人牢牢放在身边,不容觊觎。 只要见到她,告诉她。 符清羽扯了下缰绳, 催马转向掖庭方向。 “陛下——” 面前夹道上人影一晃, 猛地勒马, 发出长久的嘶鸣。符清羽看出来人的面貌,立时沉下了脸:“何事?” 魏嬷嬷轻巧避开马儿,站立在路旁,面带愧色:“老奴该死。一时失察,让人给跑掉了。” ……跑掉了? 她说什么?宝缨……跑了? 符清羽一时恍惚,好像不能理解魏嬷嬷话里的意思,面上的表情凝住片刻,随即身躯猛地一震。 □□坐骑感知到骑手的茫然,不耐地耸动,差点将人给掀了下来—— “陛下!”魏嬷嬷急忙上前牵住缰绳,“陛下别急,闺门卫一路追踪,已经重新找到线索。午时三刻,午时三刻载着宝缨姑娘的马车出了城门,沿着大道向西南走。老奴的人找到城门时,才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那马车上载着酒桶,外形很好辨认,说不定这会儿闺门卫已经把人给追上了。” 魏嬷嬷嘴上宽慰着皇帝,自己心里却也是一团乱麻。 她自恃武艺高强,以为程宝缨不过是个年轻天真、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逐日相处下来,又不免对程宝缨感到同情,这便放松了警惕,终于着了道。 心里又急又气又悔,一面想赶快把人追回来弥补过错,另一面却也担心,那丫头不听劝,一意孤行和陛下作对,要真是找回来,皇帝还能再轻饶她么? 更差的情况,要是人追不回来,那……魏嬷嬷不敢往下想。 “是么,”符清羽轻声说,“谁干的?” 若无人相助,凭程宝缨自己还没能力插翅而飞。 不等魏嬷嬷回答,他已经知道答案:“袁逸辰。” “是,”魏嬷嬷惭愧的不敢直视符清羽,“帮宝缨姑娘逃跑的人,进宫时用的侍卫令牌。顺着这条线索追下去,确认是袁小将军的属下。” “呵,午时三刻,偏偏在这天,真会选日子……”符清羽抬眼望天,轻笑了下。 午时三刻抵达城门,也就是说她选择在迎亲的仪仗前往杨府时,逃离皇宫……是真的在处心积虑对付他。 于是,他这一夜的期许都变得像个笑话……偏偏这个局面,还是他自己造成的。 是他设下的圈套。 纵是事先告诫自己无数次,沉住气,迎刃而上,将袁逸辰的逾越之举化为控制袁氏父子的把柄,叫他以后再也跳不出手掌心。 如今目的达成,人也不算丢了,可是为什么,他自己还会被伤到? 心脏上密密麻麻地刺痛,叫人不堪承受。 符清羽闭了下眼睛,木然地下马。 魏嬷嬷恭敬退后,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头:“一切过错皆是老奴的,过后任由陛下惩罚。只是在这等紧要关头,还望陛下爱惜身体,以大局为重。” 符清羽充耳不闻,负手在孤寒的宫道上走着。梁冲等人逐渐赶到了,跟在皇帝后面,谁也不敢出言。 来到掖庭,魏嬷嬷抢先给皇帝指出方位,符清羽推开吱吱呀呀的木门,跨过破旧的门槛。 房子修的简陋,一整天没有烧火,已经寒透。冷风从看不见的缝隙钻进屋里,阴魂不散地附在骨肉之上。 符清羽皱了皱眉。 他罚程宝缨来掖庭,虽是为了给袁逸辰设套,却也有些赌气的成分。 她不是不知好歹想去掖庭么,那就让她去看看,真正的掖庭奴婢过的是什么日子。便是这么一间破屋子,也是他提点过何四喜,在掖庭能找到的最不受苦的住处了。 分开这些天也多少设想过,也许她会忍受不了,会自省,进而知道自己从前的天真,便不会整天痴心妄想,不知满足了。 可是……如今看来,却是适得其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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