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李慕在库车道领兵夺药,方算彻底暴露行踪。如此汤思瀚下足血本,欲要一举铲除齐王李慕。 却不料,这一战丝毫没有占到优势。 伤重不能下榻的齐王殿下,分明是以逸待劳。 停在这处的第二日,短暂的苏醒中,李慕便让封珩传信僧武卒首领,带兵甲化整为零,依次赶来阳关道。 他伤得太重,几乎失了全部的战力,即便活下来日后也未必还能拿得起刀剑。残躯之下,他能做的,便是以身相诱,灭掉汤思瀚的精锐。 若说有何算漏,大概是数日前,他彻底清醒后,催着裴朝清先行回苦峪城,却硬是没有将人赶走。裴朝清说什么也要待他伤好能行,同归而去。 “你催着我离开阳关,就是要干这么荣耀的事?”将将从中心突围的裴朝清扶着李慕歇在一方僻静处。 一夜鏖战,僧武卒已经歼灭了全部的刺杀者,首领们带人清扫战场,方才已经报过数,整整五千四百余人。 “医官,快!”裴朝清捂在李慕左后背脊上的那处箭矢伤口边缘,高声催促远处冲散的人。 是一支连弓、弩,粗看露在外头的长度,没入血肉的估计有两寸深。 本是命中的他,诱敌的阵心处,因他不肯离开,遂同李慕挨得甚近。他挥刀杀敌后背现了空门,千军一发之际,被李慕挡下了。 只是这一箭下去,根本不仅仅是中了一箭的事。李慕数月前的旧伤、库车道上的新伤,全部裂开。 便如此刻,他一身衣袍已经全部染红,前胸后背血流如柱。 “快……回城去。”李慕撑着口气,催他。 “你给我闭嘴。”裴朝清厉声,“阿昙让我带你回去的,我这一身血空着手回去,我和她说什么?” “说二哥没完成任务,说你死在半路了?” “你混蛋,还是给我挡的箭……”裴朝清只觉这一箭下来,来日发起火来想打他一顿,下手都不甚利索。 偏李慕还扯着嘴角笑了笑,“亏得挡下了,不然你中箭……” 后面的话他垂着眼睑没说,只心想,挡了这一箭,她会不会愿意多看自己一眼? “李禹——”他指着不远处战场上的尸体,其中有一波不是僧武卒,亦非汤思瀚的人,看着功夫路数,当是昔日大内的禁军,回想先前得到的情报,李慕推过裴朝清,“李禹入敦煌了,阿昙……” 医官赶到,验伤的验伤,止血的止血,他疲惫地掀起眼皮,亦无力多做解释,只道,“快回去,你在,我安心些,大抵……这血能留得慢些……” 裴朝清跃上马背,却忍不住回头,一瞬间又有打他的冲动,却只扔了句,“哪步错了,便将自己弄成这副田地!” * 苦峪城一切如裴朝露所料,李禹着人传信而来,欲以涵儿相威胁,诱她出城。她遂趁机将信传出。 沙镇的一处屋舍内,李禹接了信,简短的一句话,却硬是来回扫了数遍。原本温情脉脉双眸一下赤红,几欲滴下血来,整张脸扭曲而狂怒。 他揉了信件,推开偏室的门,直勾勾盯着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的孩子。 半晌,他压下怒气,唤来唐亭,缓声道,“去,将镇上最好的大夫带来,给孤会诊。” “殿下,您哪里不适?”唐亭道,“不若我们回敦煌古城去,那处有我们自己的医官,更好些,亦安全些。” 李禹抬眼扫过,目光似毒蛇吐信,胸口不住起伏。 “属下马上去!” 而,唐亭匆匆出门,又领人匆匆归来,乃至数日前深夜之中,苦峪城城门忽开忽关,一切都让暗里的一双眼睛看了个透彻。
第33章 盛怒 她居然敢对他下药! 不过半个时辰, 唐亭便寻了沙镇最好的三名大夫,给李禹会诊。 隔着帘子,大夫依次切脉问诊, 因李禹未曾现出容色,又不欲多话,遂而望闻问切不全,加之此间气氛森冷, 虽屋内不过一主数仆,但大夫们感受到了令人窒闷的压迫感。 三人皆切脉毕, 其中两人推了推右边上年纪稍长的陈大夫, 他资历深, 接手病例亦多,最有说话资格。 陈大夫瞥了眼立在一处的唐亭,这人显然不是主子, 却是器宇轩昂,举手投足间比寻常官宦家的郎君还要有气势威严些,可想那帘后之人更是绝非凡品。轻易开罪不得。 “不知贵人所虑何事?”陈大夫踌躇半晌,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开口。 病有千种,症状相似者更是比比皆是,下诊断总要有个方向。 “唐亭, 你们先退下。”帘子后的人终于出声。 一盏茶的功夫,三位大夫亦退出了屋子,唐亭重新回屋侍奉。 “做成意外,别留活口。”李禹面沉如水,难得的连掩饰都没有,只满目杀意,话语从牙缝蹦出。 唐亭不敢多言, 领命而去。 屋舍内重归宁静,仿若什么也未曾发生,除了西厢房内侍女好言相劝声。 “小郎君,您都两日不曾用膳,可是会生病的,许还会长不高!” “不然小郎君喜欢什么,蹴鞠喜欢吗?奴婢寻人来您你玩。” “小郎君……” 李禹冷着张脸,推门进来。侍女下了一跳,不由讪讪望着他,颤声道,“太子殿下……” “滚出去!”李禹看着一桌未动的膳食,除了案边一盏茶水似是饮过两口。 “用膳!”他缓了缓声色,拾起方才那个侍女拌好的饭菜,耐着性子喂到涵儿面前,“吃完,爹爹带你去看你阿娘。” 一直沉默无声的孩子,睫毛一颤,抬眸看他一眼。很快却又垂下了眼睑。要是这般容易见到阿娘,他又何必半夜将自己抢出来。 “用膳!”李禹见他一瞬三变的神色,像极了裴朝露初入东宫头回被他打了之后的倔强神色,心中不由浮起恼意,提了声响,“听到没有,把膳食吃了。” 涵儿没有反应,只低眉合了合眼,咬唇抿住嘴。 更像了,那会他还在她腹中,她便是这一副要死不活的桀骜模样。 李禹被那封信和大夫的诊断之语,刺激的心绪起伏,又观涵儿此刻神情,不由眼前一阵恍惚,只觉坐着的是裴朝露,瞬间便勒上他脖颈。 “说,这一年,你同六弟都干了些什么?” 涵儿身量未足,被他这般提起,双足本能地挣扎起晃,踢打在李禹小腹上,口中“昂昂”声亦刺入他耳际。 李禹一个激灵回过神,匆忙将人放下,只看着涨红了脸一个劲咳嗽的人。 “乳上凉药喂禽兽,膝下一子至此绝。” 她的信上只这么一句话,他初时以为是为护孩子特意气他的话。然一想到自涵儿之后,即便他雨露均沾,东宫之中确实也未再有人诞下子嗣。 方才三位大夫之语,虽委婉却亦是清楚明白地告知,他积药甚深,子嗣之上基本无望了。 怪不得,怪不得她舍得放他带走涵儿。 她居然敢对他下药,居然敢让他断子绝孙! 她怎么敢! 李禹握拳的手青筋顿现,只盯着眼前小儿,却又忌惮着不敢动怒。 膝下一子至此绝。 他只有这一个孩子了,往后他都不会再有其他的孩子,若是这事再被要结亲的阴氏所知,被各方想要同他结亲的权贵所知…… 李禹松下拳头,眉眼柔和起来,只俯身抱起了孩子,查验他伤口,凑近轻轻吹了吹,软声道,“是爹爹不好,爹爹方才被政务缠身,气昏了头。” 而怀中的孩子,似在这个瞬间里想起了什么,不由打了个寒颤,瑟缩起来。 李禹却觉得是往他身上靠了靠,心头的阴霾扫去几分,并未发觉涵儿眼中一闪而过的惧意,只继续温声道,“是你阿娘太气人,躲了爹爹这么许久。” 他垂眸看着孩子,“告诉爹爹,这一年多来,可有想爹爹。” 涵儿低头不敢看他,却还是点了点头。 “那……再告诉爹爹,你阿娘可是和一个和尚日日都在一起。”来时,他便确定了李慕在此间,更是听闻了长安高门大闹大悲寺的事,却还是忍不住一问。 涵儿依旧点头,转瞬却又摇头,向他比划起来。 李禹没带过他,寻常问安应答等简单的手语尚能看懂,此番却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涵儿提着心抬起头,放慢速度又比划了一遍。 “到底说什么?”李禹见他认真又卖力,当是重要的事,却实在看不明白,心中不耐躁意便又腾起,猛地拍了下桌子。 涵儿颤了颤,抬了手却不敢再比划。 李禹压下怒火,寻来纸笔给他,“写字,总会吧。” 涵儿看一眼笔墨,点了点头。 在宫中时,他才不到四岁,刚开始开蒙,还不曾动过笔墨。哪里会写字。可是面前这个男人,他的生父,却根本不知他何时开始阅书,何时开始学写字。 他如今会写,还是这一年里,他叔父所教授。 叔父教他的第一个字是“裴”,说这是你阿娘的姓氏。然后教他“李”,又道这是你自己的姓氏…… 他教的格外认真,从坐姿握笔到比划,从偏旁部首到字体,让他临摹再书写,写时劳逸结合……如同,教导亲子。 “想什么 ,快些。”李禹催促道。 涵儿回神捡起笔,一笔一划写,写好捧给他看。 “阿娘鲜少理他,孩儿亦不曾见过他几回。”李禹看着纸上话语,面色露出一点笑意。 涵儿将纸接过,又写,“爹爹可知道阿娘为何不理他,他好像很想对阿娘好。” “那人是你叔父,昔年肖想你阿娘,品行不端被逐出京畿。”李禹心头窒闷也少了一重,抚着孩子脑袋道,“你阿娘年少识人不清,险些犯下大错……” “阿娘没犯错。”这回,他接了笔,写得极快。 “对,你阿娘悬崖勒马,总算没犯错。罢了,左右一人是我胞弟,一人是我妻子,往事随风,阿爹不怪他们便是。” 话至此处,他捧起孩子面庞,“只是往后,涵儿得听爹爹的话,同爹爹站一起。知道吗?” 涵儿不再看他,伸手拈了块糕点,慢慢吃着。 片刻,点了点头。 “这便对了。”李禹见他听话又肯吃东西了,心情不由大好,连着方才的那桩事带来的不豫都淡去了大半。 左右无人知晓他的身子,左右他还有这个儿子。 左右有儿子在,她便走不远。 待除了汤思瀚,回到长安,东宫之中随便给个位份便也罢了。 “用完膳,让奴才们陪着你,到处走走。”李禹想通此节,心满意足地起身,“爹爹还有事,你乖一些。” 涵儿垂着头,放下手中糕点,向他行了个跪安礼。 李禹见此愈发地高兴,直将他抱起揉着榻脑袋道,“待过几日,爹爹便将你阿娘接来,我们就一家团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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