涵儿颔首,拣起那方糕点继续吃着。直到低垂地视线里,那处身影彻底远去,消失在眼前。他才默默抬起头,一双乌黑的大眼睛憋的通红,眼眶中两汪泪噗噗嗦嗦落下来,却又被他迅速擦干了。 他想,方才他的模样,一定很像阿娘。只是这个法子真的有效,他一听话,他的爹爹就能对他好些了。 所以是不是当年,阿娘便向他如今这般,一个人靠着静默谦卑的伪装,保护自己? 昔年在长安皇城,他偷偷溜去过东宫两回,都是方才模样。 爹爹在欺负阿娘。 他勒过阿娘脖颈,也扇过她耳光,阿娘低眉顺目地应他,他便又给她按揉,抚拍。待他走后,阿娘原本漂亮的桃花眼里,便蓄满了泪水,却从不让它们落下来,只用双手拼命擦干。 若不是那两次撞见,他都要以为母亲一直是快乐幸福的,同传闻那般与太子伉俪情深。因为在东宫以外见到自己的母亲,她总是端庄娴雅,温柔浅笑。 甚至在与他独处时,她都不曾露过一抹愁容,流过一滴眼泪,永远是欢愉微笑的慈和模样。 涵儿亲身历经了李禹一番又怒又抚慰、喜怒无常的模样,被莫名掳来强迫同母亲分开的愤怒恐惧心情已然消散了大半。 他想,眼下最重要的,该是让阿娘知道,自己好好地,会懂得保护自己。 阿娘身体那么差,不能让她太操心。 这样想着,他又饮了一盏牛乳,方唤侍者进来,只说要去镇上长街游玩。 李禹闻言,也未多作阻拦,只派了暗卫盯梢。 如此甚好,他本就想诱她出城。 见面三分情。 他不信,她看一眼这么粉糯的小娃,还能待得住留在城中。 如此思虑中,他面色恢复了一贯的清雅温和,只目送涵儿出门。 只是院门边,唐亭接了信鸽匆匆赶来。 李禹扣着茶盏,观其神色有些烦躁道,“又有何事?” “是阳关道上的的传信。”唐亭将信条奉上。 “汤思瀚得手了?”李禹挑眉,端着茶盏饮了口,方才接过,“还是孤那好弟弟,歼灭了汤思瀚的人手?” 无论是那种结果,总是他占着便宜。然待阅过那占血的信条,他整个人豁然起身,顺手砸了茶盏,双目死死盯着那封传信。 “殿下息怒。”唐亭识趣地退在一侧,只低声安抚。 “他好大的胆子,居然敢,居然敢……动孤的人!”李禹抖着双手,又重新阅过信上内容,只将信条仍在了地上。 前往阳关道的百余暗卫,竟全军覆没。 唐亭自然看到了内容,片刻便也反应过来。那些暗卫,原是得了命令,谁强便助谁,算是太子的借刀杀人。 眼下汤思瀚的人手被全部歼灭,自是齐王殿下占了上风,如此暗卫当是助力于齐王的,却全部战亡。自也不会是他们当真拼尽全力,力战而死之故,他们明白太子意思,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如此只有一种可能,是齐王殿下开了杀戒,将太子的人一举歼灭了。 偏这还是个哑巴亏,太子半句不是也说不出。 “殿下,或许齐王只是以防万一,所以宁可错杀不敢轻放!”唐亭还在试着安抚。 “他行武出身,大内禁军的功夫路数比你还数。他估计得了情报知晓孤要来敦煌,分明就是做给孤看的……” * 屋外的小镇长街上一架马车中,同时得到这个消息的,还有尾随了李禹多日的阴庄华。她看着手中讯息,又想起慢了一步,未曾救下的那三位大夫,虽一时理不出头绪,但也越发笃定,太子李禹绝非结亲良人。 而阳关道上的齐王殿下,实在是个好人选。 她掀开车帘,眺望李禹落脚的那处屋舍,恰好见得一个孩子在侍女的陪同下,转来长街。 她蹙眉细看,倒是个认识的。 是裴朝露的孩子。 阴庄华落了车帘,脑中几息转过,最后浮现出裴朝露的面容。 李慕油盐不进,结亲一事或许可以从她身上入手。 欲将取之必先与之。 这之前,她自然需要送个人情给她。
第34章 对峙 六郎多年未见三哥,久违了。…… 沙镇是苦峪城的入口城镇, 两处距离不远。从沙镇主街西尽头左拐,经后头的穆安街道,再往西十里便到了苦峪城城门口。 涵儿在中秋那日出城来此夜游, 云秀亦带着他走过两回,这路线便也记下了。他在长街买了两串糖葫芦,拐去穆安街道一路西去。 侍女陪着她,时不时给盯梢的暗子留下一些线索。 诸人皆以为他是要跑回苦峪城, 却不想待走过穆安街,到了路口, 他却停了下来, 只席地而坐, 吃着糖葫芦。 吃完一串,剩下一串他拿绢帕小心收着,又往西看了半晌, 方转身返回了。 与来时路一般,蹦跳着,红扑扑的小脸都是笑意。 一连几日,都是如此。 唯一不同的是,一日比一日走得远,待到了第六日, 他已经走了过半的路途,离苦峪城不过五里。 前两日他似想起什么,便又在街头买了两副璎珞,一副送给李禹,一副自己挂在胸前。只是他戴反了,将结扣端戴在了正面。 那结扣乃如意平安结。 再明显不过的意思,他希望阿娘能看到, 能放心。他很平安,可以保护自己。 只是孩子再早慧,到底年幼,并不知道周身有暗子往来,只晓得距离这般远,阿娘终究是看不到的。深夜之中,他缩在被衾里,捂着唇口无声哭泣。 又两日过去,他实在思念阿娘。 这日待过了穆安街路口,他趁着侍女不备只拼命往西跑去。原本他出来时并没有这个想法,只是瞧着侍女惫懒,临时起意,心想是不是跑得快些,身边的侍者追不上,他能就侥幸一口气跑回阿娘身边。 然跑出不过数里,他便被暗子拖住,快马带了回去。 “跑什么,你娘就是不要你了。”李禹见被暗卫强行带回的孩子,怒从心起。 他其实等得也急躁,他未曾料到裴朝露竟能这般沉得住气,半步不离开苦峪城,让他根本无从下手。 他也想过直接入城将人捆走,然一来听闻裴朝清已经回城。二来那夜带走涵儿时,他亦发现城中到处都是兵甲侍卫,他所带暗卫半数折在阳关道上,还有半数隐在暗中,人手明显不敌城中人。而其他的兵甲都护着车驾一路过来,还不曾到达敦煌。 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天过去,他想起一桩尤为可怕的事。他再不能生养孩子一事,虽已经将那三个大夫灭了口,但始作俑者还在。 想到这一重,他头一回对她动了杀心。 人,是一定不能留了。 而放在明面诱敌的车驾,自李慕被刺后,这近十日间,亦两次遭遇刺杀。汤思瀚已然感到危机,对他李氏皇室接二连三的动手。 故而,他务必要抢占时间同阴氏结亲,即便结不成阴氏,太原王氏、荥阳林氏、陇西季氏……这些尚且握着兵甲的世家,他亦可退而求其次纳了他们家族的女子,择一巩固的许与太子妃之位,如此同汤思瀚对抗,夺下长安,重新做他万人之上的太子。 但是若让他们知晓自己再无生育之可能,便也无人会送女儿前来,他光凭着西南蜀地的五万兵甲,永远只能呆在那一隅之地。 日子一天天过去,他的耐心被磨的所剩无几,眼下见了咬唇掩哭的孩子,只觉更加不耐和烦躁,突然便揪起他衣襟欲要泄恨砸人。 幸得唐亭带人拼命劝住,他方红着眼将孩子放下,压下怒意把涵儿揽入怀中,同他好言哄慰。 片刻,又轻轻擦了他泪水,笑道,“涵儿乖,这些日子且不出去了,在屋内练字读书。” “爹爹保证,不日你就能见到你阿娘了。”他揉着孩子脑袋,话语逐渐轻柔。 涵儿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片刻后,终于颤颤攒出一点笑,仰头冲李禹行了个礼,顺从地跟着侍女入了自己寝房。 “殿下,原也不用太急,左右如今齐王伤重。我们占着上风。且阴素庭已经答应结亲。”说话的是前日里过来的郑太傅,“只是那只老狐狸不曾明言,用哪个女儿来结亲。长女自然最好,次女原也不差。” 郑太傅顿了顿,“我们已查清,阴氏除了守边的三万兵甲,当还有私下囤累着两万人手。长女已握了这明面的三万人,按着阴素庭的性子,不会将希望全押一人身上,很有可能会将这两万留给小女儿。” “自然最好的局面,是殿下全纳了。但若只得其一,亦算不错。” 郑太傅不知太子身体,这般言说劝慰自是没什么错漏。 但李禹如今心思不在此处,只愈发不安,遂也未接这话,只道,“世家与我皇室联姻,自是各取所需。但我皇室,非孤一人。本来那人已出家避世,如今俨然还俗!” “殿下可是担心齐王亦与各地世家结亲,以聚兵甲?” “难道没有可能吗?”李禹眉眼冷下几分,“李慕显然有自己的人手,若他亦走了结亲这条路,聚了四方兵甲。如此收复长安,自是比孤更有胜算。” “何况……”李禹扫了眼郑太傅,后头的话没再多言。 郑太傅却心领神会,太子后头咽下的话语,是关于裴氏的。 按着李慕同裴氏的私交,若是他掌了大权,定会为裴氏翻案。如此,莫说长安皇城没有太子一席之地,这天地间都未能容下他。 郑太傅缓了缓,重新振作精神,“殿下多虑了,齐王断不会有结亲的念头。” “他……”郑太傅看着李禹脸色,话语更慢些,以防随时炸开的怒火,“齐王殿下满心皆是太子妃,当年贵妃娘娘设计假求他,要他……他不也只择了出家吗?” “留着一条命,多来是不舍太子妃,想多看她一眼。” 郑太傅见李禹不但没有恼怒,反而舒展了几分神色,遂继续道,“如此执念,加之眼下太子妃便在他身侧,他又如何会动与他人结亲的念头。” “无此念,世家择人累势,便只有您。” 李禹闻言,未再言语。郑太傅的一席话,虽也不是全对,但多少抚平了他心绪。 半晌,他将目光落在涵儿那处,开口道,“去张贴求医榜文,便说小郎君不思饮食,风寒不退,哭闹不止。” 郑太傅颔首,领命离去,正值侍卫来报,“阴家长女阴庄华求见殿下。” “她如何知晓孤在此处?”李禹呢喃,转眼便也换了温和神色,只兀自颔首,“当是其妹阴萧若告知。” “殿下,眼下小郎君在此,可要缓一缓再见她。”郑太傅提醒道,“到底是未出阁的姑娘,您未来十之八九的太子妃,若是早早见到这样一个孩子,怕是心中膈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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