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药若是真给涵儿用下,能治他的哑疾吗?”裴朝露已然想到些什么,只拣还没明白地问。 “有效果的。”王医官回道,“只是这药还不够,得分着时间,看小郎君恢复的程度,再用上个几贴。” 话至此处,王医官自责了半日的脸,终于有了些笑意,“贵人安心,殿下昨夜让我们验了成分,假以时日,我们定能配置出来。” 裴朝露垂眸笑了笑,却笑得格外艰难,片刻后方道,“您去休息吧,且好生照顾殿下。” 人走后,裴朝露一个人坐在空荡的屋中,看香烟缕缕,听梵音阵阵,拢在袖中的十指互相搅着,掐出道道指印。 她的面上浮起认命般的自嘲笑意。 心底,那一点想要停下不再往前的念头,被击出一道裂缝。 这厢,李慕是带她受过。 李禹误中副车,真正要对付的人是自己。 他处,想来还有药。 若是昨日第一时间拿到药的是自己,她会和李慕做一样的准备,然后给涵儿用下。或许她还未必有他这般多的耐心,验药之后还着人试药,毕竟她知道李禹不能再生养,便一定不会拿涵儿的生命开玩笑。 待涵儿用下,开口一声“阿娘”,大抵便击溃她的理智。然他无法痊愈,她自然会为涵儿回到他身边了。 甚至这是连环的计策。 李禹当是考虑到,即便涵儿开口,李慕亦不会许她回去,待风一吹,她静下心来,便也会同那日苦峪城中一样,狠下心不踏出白马寺。是故,他有意提醒阴萧若,告知药太苦,可用开水催化成汤药,饮来方便。这般话语,更是提高的信任。 如此,闻药的是她。她心中渴望涵儿能开说话的执念,大抵会丧失所有理智,便是李慕都无法控制她…… 她会在中药的那一刻,便寻了阴萧若,让她带自己前往…… 李禹唯一的失算,是李慕接了药,竟然还瞒住了自己。 经年过去,那个曾经只要与她相关,便由着她作主不敢反驳的小皇子,终于有了自己的主见,开始换更冷静的方式将她护在身后。即便是这般重要的事,也隐忍着想求个最好的结果,再来告知她。 譬如他不再逞强撑着病体谋划举事的大局、处理接连递上来的军务卷宗,甚至方才与王医官同来的空明,连着那枚琉璃戒都送了过来。道是殿下有劳贵人操劳几日,查看卷宗,且待他伤好些,再行批阅。 只是遗憾,这一天来的这般迟。 裴朝露抚着那枚琉璃戒,泛红的眼眶里,片刻后终究还是浮起欣慰而真实的笑意。 人之一生,总也不是非情爱不得过。 纵是他俩之间,提前落幕,再不能回到曾经。但是待他日天下定,李慕若能真的上位,做天下的君主。便也不枉当年她牵他走出阴霾深宫,不枉父母对他的栽培与期盼,九泉之下,他们当也是欣慰的。 这样,她曾穿过黑暗和炼狱的人生,相比黯然幽怨而亡,也算是更有价值和意义。 思至此处,裴朝露将那枚琉璃戒戴好,起身唤来封珩交代事宜。不多时,封珩便按裴朝露要求将人都带了来。 一人乃李慕昔年的暗卫林昭,是个女子。 一人便是阴萧若。 “给他们将□□戴好。” 林昭无话,恭谨领命。 阴萧若自是不愿,拼命反抗。 “你要做什么?” “滚开,都不许碰我……” “我阿爹和阿姐绝不放过你们的!” 阴萧若被数个侍卫按住,口中却还在挣扎。 其中一个侍卫拨正禁锢她的头,迫使她直视前方,另一人正给她带一副面具。带好后,遂在她口中塞上白布,再不能出声。 如此,屋中林昭成了阴萧若模样。 阴萧若则一副裴朝露的面容。 “你虽是为人所用,但我说了,愚蠢,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裴朝露回首,示意林昭扶着她出去。 封珩见状,亦按裴朝露先前所言,调兵行事。 马车离去,阴萧若还在死命挣扎,时不时往窗外露出那张已是裴朝露模样的脸。林昭单手控着她,由她闹腾,只从车中寻出信号,向空中发出五色花火。 “姑娘,那女子好生可恶,先是毁了小主人的骨灰,这厢还搭上太子欲要谋害你,你如何还要放过她,合该借刀杀人,让太子杀了她。”云秀看着望去的马车,愤恨道。 “长本事了,小妮子连借刀杀人都看出来了!”裴朝露也没看她,只看着空中燃起的信号,笑道,“但此处借刀杀人不是最好的计策,最好的是驱狼吞虎。” “此刻杀了阴萧若,只能让阴氏同我们生分,阴素庭本就是一棵墙头草。但是若能让她看清李禹的为人,绝了她的念头,那么整个阴氏便可更好地效忠殿下。” “可是……”云秀嘟囔道,“若是这人辨不清,一心落在太子圈套里,那该如何?白的失去一次给阿渠报仇的机会!” “阿渠的仇我报过了。阴萧若能活下来,是她之幸,是我之命。你也休要再犯此执念。”裴朝露挑了挑眉,“然这厢,如你所说,她还执迷不悟,亦是她之命。” “左右,我送给了阴氏一个人情。” “奴婢受教了。”云秀红着脸低头道。 “回吧。”裴朝露捏了把她的面庞。 主仆二人返身回寺庙。 “那太子要是不动手怎么办?” “他一定会的。” 裴朝露也没回自己屋,去的是李慕的厢房。 这日,她难得高兴,想看看他多久能下地,应着涵儿骑马,且早些去了。 来日,总是变数不断。 而如她所料,数十里外的阴氏小楼,李禹得了信号,等了一昼夜、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下。 又等了小半时辰,终于得了唐亭的人回话,如此再三确定,涵儿不在车内。 “殿下可要缓缓,既然小郎君不在车内。若太子妃有恙,万一齐王不肯交出小郎君……” “不必担心!”李禹抬手制止,“届时他没有理由不交出涵儿。若当真为之,占兄嫂,夺亲侄,天下悠悠之口都会替孤淹死他。他亦没有同孤抗衡的立场。” “可是……” “别可是了,传话唐亭,上弓箭手,半路截杀。” 她死了,那个秘密便也无人知晓了。
第41章 风起 往后,不一定有这样好的日子了。…… 这日, 在距离白马寺三十里外的林道上,发生了一场刺杀。 从西北拐角口驶入林道的马车,驾车的乃阴氏嫡次女, 金帽蓝羽,颊畔星辉。待车行出不到三里,她猛地扬鞭抽马,自己从车驾跃下, 隐入路边草丛。 四下里弓箭手顿现,箭矢如雨射向还在驰行的马车。未几, 车身已经中满箭矢, 被射中的马仰天长嘶, 发疯般往前冲去。车轮散开,车轴断裂,骏马倒地, 一辆马车转眼七零八落。 带队的首领唐亭持剑上前,验明正身。 然一路寻来,除了一匹瞪着眼睛已经无有声息的死马。长林道上,从马起到路尽头,并未再看见其他流血之物,更莫说一个人。甚至连着阴萧若都失了踪影…… 唐亭回首望那散架的车辆, 鲜血淋漓的马匹,不由眉心一跳。 “……中计了,快撤!” 终是慢了一步,这一刻他们成了笼中雀,掌中物。北侧林中,重新现出一批弓箭手,待第一批羽箭落下, 唐亭带的人已经伤亡过半。西路尽头,封珩亦带兵前来。 两厢厮杀,不过小半时辰,唐亭的人已所剩无几,唯有他和近身的几个护卫拼出一条血路,逃奔离去。 南侧高地上,秋风瑟瑟,残叶飘飞,复了本来面目的林昭,扔了手中面具,亦撕掉阴萧若面上的面具,只冷然道,“可是看清楚了,太子殿下对太子妃如何?” 阴萧若瞥过头不说话。 林昭性子随主子,难得言语,只将捆绑着的人推入封珩事先备好的马车,驾马直奔阴氏宅邸而去。 车驾到达时,另一处郡守府,唐亭捂胸喘气,臂膀嘴角都是血,正勉强回话。。 坐在院中石桌旁的人,手中握着一个茶盏,随着下属的话一句句吐出,面上笑意寸寸退下,到最后,双眸涌上一层血红色,手中杯盏竟被生生捏碎。五指间,滑出一道血流。 “殿下!”一旁的郑太傅连忙吩咐侍者去传医官。 “你也辛苦了,先下去让医官瞧瞧,歇上两日。”李禹缓和了声色,面上神情重新柔和下来,对着唐亭道。 “多谢殿下|体恤,属下告退。” “让张赟、贺兰飞速来见孤。”李禹合了合眼,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太子殿下三思。”郑太傅闻言大惊,“敦煌往长安的一路,城池众多,二人好不容才插入张掖城内,亦是极艰辛方将六千余人的部队化整为零伏在了张掖城内外,就等着殿下举事,好占城接应。眼下将他们调出,实乃下策!” “八地高门每一处都有一到两万府兵,保守估计总数不少于十万,孤若不能与八地高门结盟,这六千人亦无用处。不如调来,且先解决眼前的大患。” 郑太傅自然知晓他口中的大患,乃昔年裴氏女太子妃。她握着太子那般隐秘的事,若以此扰乱结盟,将人都拉往齐王殿下处,他日即便除了汤思瀚,怕也难有他们太子党的立锥之地。 但是这般调动兵甲对付裴氏,必定惊动那一尊大佛,按上次阔叶林和此番长林道两次交手,齐王分明是有自己的人手,且人手之多超乎他们的想象。 遂将此间局势逐一分析给李禹听,只劝他缓缓对付裴氏。 又道,“何况明日便是郡守府开盛宴的日。待结盟成功,盟书签订,择日便可举兵攻入长安……” “糊涂!”李禹豁然起身,“就是因为明日要结盟,李慕会不来吗,他是孤的亲弟弟,是大郢王朝的六皇子,即便出家然宗正府中依然存有他姓名,长安城中父皇依旧留着他的齐王府邸,孤不能赌。今日已然这般,不如放手一搏。” “殿下!”郑太傅力劝。 “放心!”李禹抬手止住他话语,“孤有数。你去拟文好生告知八地高门,便说孤身体微恙,宴会择在一月后,即下月初六。同时,传信回蜀地,继续分兵过来,占牢其他未失守的城池,以待接应。” “可是殿下,若此间齐王与那八地高门直接联系结盟,又当如何?” “那不至于!”李禹终于露出一点笑意,“他这辈子,是不可能愿意再娶别的女人的。因情误事,他一辈子便被一个情字困死了。” 郑太傅闻言,还想说些什么,到底未再多言,只领命而去。 院中尤剩了李禹一人,他挥手谴退给他包扎伤口的医官,着人伺候更衣,驱车前往阴氏宅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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