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氏百年传承的信念,为万世开太平。 这样的昭雪,代价太大。 所以,李慕走了第一步,她还需走出第二步,让其他八地门阀不与李禹结亲。 她在苦峪城和二哥告别的时候,已经做了诀别。甚至昨晚劝服李慕之时,亦是大局为重的,告诉自己那一步非走不可。 可是,是哪一个瞬间里,动摇了她的信念! 她突然便不想再走下去。 她已经坚强得够久了,能说服他结亲,她觉的已经耗尽了自己全部的力气。 她想停下来,带着涵儿,被人保护和爱惜,不再逞强。 是故,她不希望有任何事在节外生枝。 待十月初六,李慕结亲,随李禹再择何人为正妻,只要能先灭了国贼,后头事可以再慢慢谋之。 这是裴朝露迄今为止的人生里,唯一的一次的自私。 她,实在没有勇气再回到东宫。 “阿娘,我想和您在一起。”涵儿扯了扯她的衣袖,比划道。 自从前日将他接回,母子二人独处时,他便开始强调这话,至今已经说过五六回。每回一说完,就两眼通红地低下头。 裴朝露俯下身,捧上他面庞,“阿娘没有想过不要你,天长日久总是和你在一起的。” 她丢过他两回,一回是将他留在了大悲寺中,一回是由着李禹将他带走自己合上了城门。纵是次次都有不得已的苦衷,然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到底受到了伤害,会害怕。 “你喜欢这敦煌,还是喜欢长安?”裴朝露问,话语却很慢。 “我喜欢和阿娘在一起。”敦煌,他来这不过一年,而长安之地,他只是待在那四方城中,两处都谈不上欢喜。 涵儿比划道,“只要有阿娘在,哪都可以。” 裴朝露才要应他,他便又道,“爹爹……我怕。” 顿了顿,水汪汪的眼睛凝出一点光,“叔父很好。” “叔父还俗了,很快会和别的姑娘成亲,以后他还会有……”裴朝露垂眸笑了笑,重新对上他眼睛,没有再说下去,只道,“涵儿若喜欢叔父,我们便在这多住几日。” “以后叔父行军打仗……” 裴朝露顿住口,突然便止了话语,起身揉了揉他脑袋。 “阿娘怎么不说了。”涵儿仰着头,重新拉住她衣袖,“叔父行军打仗,然后呢?” 裴朝露原是想说,你可以跟着他,学习兵法谋略,也可跟着他让他保护你。然而这样的话在脑海中转过,她突然觉得自己未必想得太多,更不该同孩子说这般渺茫而不切实际的话。 今晚,她已经说得太多了。 “没什么,涵儿。”裴朝露深吸了口,“今个阿娘歇了半日,云秀姑姑说你都缠着叔父,晚间便容你叔父歇息吧。或许,一会他还有公务要处理。” 涵儿心下念叨,下午不过练剑时,耽误了一点叔父的时辰。其他时候都是他在理事,自己从旁学着,哪里便是缠着叔父了。 但到底也没再多言,只拉着裴朝露的手不放,目光炯炯望着外头大门的方向。再明显不过的意思,他想去看看叔父。 裴朝露本也想去,留在这是因为涉及芙蕖,至今涵儿还不知道他有个同母异父的姐姐。且他手足的生父,便是他的叔父。 芙蕖已故,这些属于他们这辈的恩怨情仇,她不愿让孩子扯进来。 她总是想,他知道的越少,便越好。 为此,在东宫的那些年,她总是小心翼翼地维护着李禹为人父的模样。即便他不配为人父,但她也从未在孩子面前说过他一个“不”字。 至多一句,他政务繁忙。 只是眼下,不知为何,她亦想去看看。便也未再犹豫,牵过孩子往寺门走去。 月色融融,竹影横线。 深秋的夜晚,风霜露重,穿堂风阵阵而来。 寺门外养尊处优的世家姑娘,眼下仅一袭素衫,如瀑长发披在背脊,从鬓角垂落的几缕青丝在风中轻晃,发梢滑落在胸前大片裸露的胸膛上。 粉黛未施,罗衫不着,素面青丝躬身俯跪与门前,柔柔弱弱似一朵不堪吹折的小白花。 裴朝露过来时,李慕正返回,隔着他长身如玉的轮廓,她从逐渐关上的门缝间看到尤自跪着的人。 “她来此作甚?”裴朝露问。 “负荆请罪。”李慕神色如常,看了眼一旁的涵儿,欲要俯身将他抱起,“大抵是他有意示好。” “叔父伤着,涵儿自己走。” 李慕伸出一只手,孩子开心地牵上去。 裴朝露顿在原地有些发愣,总觉哪里不对。 “涵儿今日早歇睡。”李慕垂眸笑道,“养好精神,明早叔父带你去骑马!” 原本还丝毫没有睡意、只想着再玩一会的孩子,瞬间便点了点头,扭头对着自己母亲比划起来,“阿娘,阿娘陪我。” “夜风寒凉,你站着干什么?”李顿下脚步,回身看她。 “叔父说明日要带我去骑马。”涵儿跑回裴朝露处,“阿娘马术也好,我们一起去,好不好。叔父他伤没好,我们就驾着马慢慢走!” “叔父,我们去哪骑马?”孩子来回地比划,脸上满是欢愉。 裴朝露回神,走上前来也没说话,只冲孩子笑了笑。 “去吗?”李慕鬼使神差地开口。 “去。” “那你、也早些歇下。”李慕抑制心中激动,将孩子推给裴朝露,“我还有公务,且早点处理了。” “等等!”裴朝露突然反应过来,“阴萧若到底因何事而来?” “说了是负荆请罪来。”李慕道,“还送了些西域修元补气的良药,我丢给医官了,要是无害,存着用于军中伤痛。” “马上起事,医药粮草总需备着。” 今日,李慕的话如黄沙散盘,流云四泻,说的皆在理。裴朝露却觉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丝毫没有中心。 “估计是他让阴萧若来,想看看白马寺周遭布置,寺外三里处封珩带人警戒,原是发现了唐亭一行,伏击多日。”李慕笑了笑,“也不知是个什么意思,总不见得他眼下就要和我撕破了脸。按理,不应该的。” 这话入耳,裴朝露终于定了定心。 窥视、伏击、暗杀,是李禹的手段。 只是,她没有告诉他,李禹这一刻针对的不是他,而是她。 “你若嫌门外人堵心,我让人打发了便是。” “让她跪着,跪个一夜,伤不了什么。”裴朝露话音落下,遂牵过涵儿,又道了句“早些歇息”便回房了。 李慕立在夜色中,掩口咳了两声,见她开门合门,见屋中灯亮灯熄,方返身回了内阁偏殿。 这处,半个时辰前,奉他的命令,往日王府贴身医官和僧武卒精通医理的僧人皆聚集在一起。 待他进来,空明便回禀道,“殿下,我们均已验过,此药无毒,其中成分亦是治疗哑疾的各项草药,有两味还是回纥国中的佳品麓合花籽,故而确乃良药。” “不若让小郎君试一试,左右是不伤身的。” 李慕瞧着那颗拇指大小的丹药,原是阴萧若为表诚意送来的。其实,如今她人还在寺门口,周遭都是他的人,若送毒药来,无异于自寻死路。光凭这一点,这药也不会有太大问题。但阴萧若如今同李禹走在一起,同裴朝露又结怨在前,这番好心,他没法相信。 “这药你们看了半日,可辨出方子几何?能否自己研制?” “回殿下,此方繁琐,但也不是绝药。待臣等探讨些时日,当是不难的。”回话的是此间领头的王医官,片刻又道,“就是其中回纥的麓合花籽的分量需斟酌。也无妨,且着人试药便好。” 李慕坐在紫檀案桌前,转着食指上的七宝琉璃戒,默声无话,一众医官便也垂首候命,不再言语。 他没将这事告诉裴朝露,原也不为旁的,不过是不希望她心绪起伏。 这药不用,涵儿左右便不能开口说话,大抵她也习惯了。 但是,她为人母,生命里的两个孩子,芙蕖已经不在了,涵儿便是她唯一的孩子。须臾又漫长的一生,她定是想听到自己的孩子能唤她一声“阿娘”的。 但是若用了,此间尚有风险。 “空明,你去俘虏营拎两个人来。” “王、方两位医官留下候命,其他人都散了。” * 东厢房的寝房内,裴朝露也未点灯,只披衣立在廊下,被夜色掩着,往来医官匆匆过,自也无人发现她。 待最后一个走过,她上前拦下,“漏夜之中,你们聚众在此,可是齐王殿下旧伤复发了?” 被拦的医官是王府旧日属臣,自然认识她,虽初时被吓了跳,转瞬便定下心来,按着李慕之言回道,“贵人多虑了,没有的事,不过是数日一次给殿下会诊罢了。” 裴朝露眺望夜色,白日朗朗不来,竟是踏月而行。 她也未拆穿,只颔首放人离开。 “姑娘,夜深了,且安置吧。”云秀抱着件披风从屋内出来。 裴朝露按下她的手,将披风搭在她身上,“你去膳房送点宵夜给殿下,我先睡了。” 云秀愣了片刻,见屋内已经转入屏风后宽衣的人,只挑了挑眉,掩门做事。 膳房有两处锅灶终日不离火,云秀便来去甚快,李慕爱吃什么,她一清二楚。 “他怎样?”裴朝露靠在榻上,掀开被角让云秀上来。 “殿下自然高兴,直用了两碗汤面。”云秀借这月色辨别裴朝露的神情,然看不清晰,只顿了顿咬唇问道,“姑娘,您……不怨齐王殿下了吗?” 黑夜中,一片沉默。 “国恨在前,家仇随之,最后才是私怨。”裴朝露叹了口气,拉过锦被合上了双眼。 * 一夜到天明,跪在寺门口的人已经被冻的奄奄一息,精神气被抽了大半。然白马寺大门打开,文僧敲钟,武僧练功,住持念经做早课,沙弥打扫庭除,一切如今,仿若谁也不曾见到门口跪着的女子。 阴萧若虽是又冷又饿,却尤自挺着背脊,看着有几分将门之女的模样。 却也仅限看起来,实乃心中焦躁,她何曾吃过这样的苦,受过这般侮辱。只是一想到那长安而来的太子殿下,心中便又有了几分坚毅。 晨曦初露,总算一夜过去,阴萧若扶着侍女的手撑起身子,愤恨地看了眼寺院,若不是太子交代,需确定涵儿服下药,听他一声声音得以慰藉,她估计早走了。 不,她压根就不会来。 她被侍女扶上马车,在车内听着动静。 昨晚那个点,孩子当是睡了,如今总得有些动静了。 * 李慕在书房内,虽因熬夜面色有些苍白,但精神尚好,尤其是看着那碗中如今不太完整的丹药。医官辨出了方子,俘虏试药无碍,当是可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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