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都只知道,是他年少在深宫中,被生母摧残了信念所致。却不知,真相原比她想象的更残酷。 偶尔,她还会想起苏贵妃临死前的那番话。 原是从孕育开始,她都未将他都成一条命,一个人。 裴朝露垂眸看自己平坦的小腹,只觉世道荒谬又荒凉。 “殿下这般忙,又何必去宣政殿,在府中处理政务不好吗?”云秀看着裴朝露将新学的膳食,第三次放在炉上温着,不由有些生气。 前院一殿三堂,多少朝臣容不下。 “等我慢慢摸索着膳食所费时辰,掐着时间,就不必这样守着了。”裴朝露错开重点,自己盛了碗汤先用。 “张嘴!”她喂给云秀一口,“你家姑娘是不是蕙质兰心,心灵手巧?” * “要不,我们给殿下送去吧?”又是一日,天朗气清,云秀暗里瞧了几回,裴朝露都对着膳食愣神。 裴朝露摇头,“他不让我离府,怕我车马劳顿。” 齐王府离皇宫能有多远,往来统共半个时辰。 说这话时,她出了寝殿的门,在院中樱花树下荡秋千。 八月秋风微醺,她从秋千架上下来,入了西稍殿宇。 从亲王府邸论,这赐给妃妾的殿宇实在不算多,而相比东宫和大内后廷,这厢更是寥寥无几。 “姑娘,这处空荡,后头几间更是不曾洒扫,我们且回去吧。”云秀扶着她,见一处阁屋又是带楼梯的,只拉着她莫再上去。 裴朝露也不坚持,只寻了一方干净的地方,坐下歇了会。 神情半是哀怨半是释怀,到最后她靠在云秀肩头,微眯着双眼,看天上阳光洒下来。 “姑娘,你是不是担心殿下纳……” “他不会的。”便是阳光不甚强烈,裴朝露的眼睛也受不住,未几便合了上去。 当日出宫建府,他就说这是她一个人的齐王府。 “你不知道,这西稍间是我建的。”裴朝露喃喃道。 “什……什么?”云秀听不明白。 “那年适逢西北大旱,那傻子拿着建造图,划掉了西稍的殿宇,省下一笔银两。大概两万多两吧,全投到边地将士的身上。” “这还是二哥告诉我的。”裴朝露笑了笑,“却不想陛下不同意不建西稍间,工部便要上报原委。被二哥拦了两日,告诉了我。我便偷偷卖了阿娘先头配与我嫁妆中的一处私宅,补了这个窟窿。” “现在想想真傻,他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好事,便是陛下知道了,也只会赞他,多来会用私库给他补足了。我上赶着什么劲!” 裴朝露睁开眼,挑眉道,“想想,和各家主母秉着贤良淑德的品性给自家郎君选妾纳新人,差不多的性质。我这是给他未来的妻妾造房子,还要更贤惠些。” “姑娘——” “那时年少,初生牛犊,张狂又自傲。”裴朝露止住云秀的话,“如今却是不行了,我想自私一回。” “这就是我一个人的齐王府,谁也不能占去分毫。” 孩子接连离去,她再不得生养。 他们,唯剩了彼此。 “所以,你呆在这作甚?”秋日落叶潇潇,李慕立在夕阳余晖中,半嗔半怒,“难得我早回来,竟到这来寻你。” “多余的地方!”他臂弯里挂了件披风,也不待她言语,直接将人裹上抱走了。 “花了我好多银子的!”裴朝露从他怀里钻出脑袋,有些委屈道。 这人竟不理她,面沉如水。 “那要不,腾出两间,给涵儿吧。寝殿,书房……再拆掉两间,给他做个院子,习武练剑,成吗?” 李慕眉眼冰霜一层层化开,抑制着疯狂向上的嘴角,瞥过头道,“还算像话!” * 只是涵儿,到底没有住入这齐王府的西稍间。八岁的孩子,本就早熟,已有了自己的想法。 且非常成熟,不容反驳。 兴德三十一年秋,太子李禹因叛国通敌、陷七万将士枉死,明正典刑。 死前,想见昔日发妻。 裴朝露拒而不见,只让儿子带去了几句话,“出嫁时,想过要好好过日子。裴氏阖族,亦真心想要辅佐。” “所以,孤没有输给你。阿昙真心想要同我好过。”李禹尚在东宫中,望着来此的涵儿和李慕,“孤还胜过你不少,孤有后嗣。你呢,你什么也没有!” 李慕低眉叹息,抬眸颔首,“最初的最初,我便是一无所有。” “最后的最后,我还有阿昙,还有涵儿。” 李慕握了握孩子臂膀,孩子冲他会心地笑。 “这是我的儿子!”李禹见此状,仿若这两人才是你父子,不由狂怒起来,然片刻倒也静了下来,蔑视道,“你这性子,孤了解你,再不会有妻妾了。阿昙那副身子大抵也不能再生养了,你同涵儿处得这般融洽,孤看着欣慰得很。你登大宝,来日传位,不还是要给孤的儿子吗?” “涵儿是涵儿,你是你……” “自然不会!”涵儿开了口,打断李慕的话。 “你、你会说话?”李禹有些震惊道。 “对,很久前就能说了。”涵儿平静道,“装着不会说,是不想然您太过关注我,这样我就能多和阿娘在一起。” “你的儿子不会继承李氏皇位。”话至此处,极快的速度,涵儿袖中匕露出,竟是削了自己发冠,断了三千烦恼丝,转身向李慕跪下。 “叔父如今摄政,请为皇长孙李涵除名李家宗室。为报昔年多番救命之恩,许我入僧武卒,永守边地,护您疆土。” “孽子……”李禹上来欲要抓过涵儿,被李慕一把制住推开了。 “既是除名,自也无需留姓。我想随母姓,俗家便姓裴。”涵儿眼神坚毅而从容,确实和裴朝露一般无二,只转首望向怒意起伏的李禹,含泪笑道,“今日起,天家李氏,凡尘俗世,都不会再有皇长孙李涵。” “你无子,无后。” “我,是阿娘一个人的孩子!”
第81章 生离别 吾皇万岁。 裴朝露在齐王府见到涵儿时, 眼前有一阵晕眩,呼吸都急促起来。李慕上前扶住她,尚被她瞪了眼。 孩子削了发, 脱了玉革袍服,着一身缁衣站在她面前。将前头那些话,不紧不慢道来。 到最后,他恭谨跪下, 问,“阿娘, 我俗家姓裴成吗?” 裴朝露被扶着坐在榻上缓了半晌, 转眼便也想明白了。 这未必不是一条好的出路。 李禹犯得那等罪行, 涵儿身在宗室,难免尴尬。便是眼下随着自己待在这齐王府里,养在李慕膝下, 这二人自然是乐得开怀。 但是,连她自己都未必能长久留下。 便是李慕不说,她也多少能感知道,西北道那八地高门必是挤破脑袋想要送新人入王府,占一席之地。 而她,是做不到同人共侍一夫的。 当年在敦煌郡守府, 定安老侯爷亦同她分析过来日局势。 他道,“若按此局势发展,他日太子落败,齐王上位,齐王妃已被定下,齐王府后院或者更高处的后院,这八地高门皆会抢占。即便裴氏昭雪, 昔年荣光亦是黄鹤一去不复返,哪比得了这厢从龙的新贵!” 彼时齐王妃定的是阴庄华,八地高门尚且虎视眈眈。如今阴庄华退出,却又同二哥交好。 他们容得了阴裴两家结亲,又岂能再容下自己独占李慕! “阿昙——”李慕见她尤自愣神,不由出声唤道。 “好了,你们先斩后奏,我还能说什么。”裴朝露转了神色,只睨了涵儿一眼,“想入裴姓,且问你舅父去,我又不是裴氏的家主!” 涵儿闻言,眉宇方舒展开来,同对面的李慕相视而笑。 “就不该让涵儿整日同你在一起。”裴朝露拂袖起身,推开李慕自个回去房中,“都学些了什么东西!” 堂中,一大一小两人,皆默声不敢言语。 * 十月初,修葺一新的司徒府重新挂匾开府。裴朝露自然回去。 原本李慕让她在府中等他,带着涵儿三人一道去。 然而,李慕前脚去宣政殿,后脚裴朝露便回了司徒府。 没有和他同行。 涵儿向裴朝清提了那要求,裴朝清自没有不许的,道,“这亦算添丁之喜,今日双喜临门。” “再添一喜吧!”裴朝露立在自小长大的府中,看如今人烟稀少,寂寥冷清。 诚如定安老侯爷说言,昔日繁华,亦是一去不复返。 “二哥,你该成家了!”她抬起一双漂亮的桃花目,眸光闪着晶莹的光。 裴朝清抚她清瘦面庞,红着眼道,“再等等!” “两情相悦的事,为何要等?”裴朝露握上兄长的手,拢在掌心,“阴家姑娘二十又一了,过了年,她便二十又二。便是她愿意等,我们又如何好蹉跎人家的年华?” “华儿说,若无她胞妹那镯子……”裴朝清眼神暗了暗,“她不知如何面对你,如今帮着一起缓一缓,她也能少些歉疚!” 阴裴两族结亲,未来皇后再是裴氏女,帝王后宫空置,如此哪还有西北高门的出路? “阿昙,我们再等等吧。” “两回事!”裴朝露摇了摇头,瞪了兄长一眼,“她是她,阴萧若是阴萧若。好好一个伶俐的姑娘,定是你自个拖着时日,人家方才顺着你的意思!” “择个日子,成婚吧。” “添点喜事,让我高兴高兴,也让阿爹阿爹泉下放心。”裴朝露回望司徒府,“多些人声和欢笑,热闹些。” 裴朝露来的早,稍坐了片刻,便回了齐王府。 李慕来时,正好同她错过。他坐在正桌座上,应付前来敬酒的宾客,面色却不甚好看。 裴朝清看了他两回,推他回了府。 上马车前,李慕回首问,“阿昙可说了些什么?” 裴朝清道,“我们兄妹叙旧,闲聊家话!”。 李慕顿了顿,握上他臂膀,冷锐面容露出两分真心的笑,“听她的,她说什么便是什么!” 裴朝清一时不语。 李慕掀帘上车,落座后,掀了窗口帘子,“二哥,你成婚吧。” 这日回府后,李慕一晚没话。 十月深秋,夜里已经有了寒气。 他从上元早春至如今,大半年的时间里,因同西北道高门闹僵开始,神经便一直紧绷。 因大郢朝中久无新君,上月里,西北边地上,龟兹再度来犯,已经开战。虽被驻守的僧武卒一时大退。但他总是劳心,僧武卒亦伤亡不少,却龟兹隐隐有再度来犯的心思。 如此,忧心劳神中,这厢稍有寒气一逼,旧疾便发作起来。 咳疾厉害,胸口刀伤又闷又钝,扯得他浑身发疼。 他怕扰到裴朝露,便起身去了外头,咳完回来,见人还是方才模样,不曾被闹醒,遂松了口气,悄声上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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