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常年奔波在外,留在家中很少,因此也不善养部曲仆从。 将军府上下,可用之人很少,加之太后的心腹棠棣把持,陆象行也不愿再为这些琐事兴风起浪,引起上面猜忌。 这么些年,来来回回,一直不过这十几个人。 才让小公主有了出逃之机。 她是自己走的。 是陆象行不相信,那么爱他,好像离了她根本活不了的怯弱的小公主,会主动离开将军府。 甚至,她放了一把火,装作烧死在家里。 她不想让他知道她还活着,因为她不想再见他。 她看起来笨憨,实际上,她是有一些狡猾的。陆象行知道。 可,那还是他的小公主吗? 小公主娇气得很,怎会离开他? 陆象行不愿相信。 他更相信,她是被贼人所劫掠,或者是她那个反复无常的国主王兄又决定撕毁盟约,依附苍梧国了,派了尾云国的刺客来接她,她是被迫离开。 左子骞来到了将军身旁。 大将军神色自嘲,缓缓勾唇:“你说得对。” 那嗓音,哑得如天街旁支的巷里,穿过夹道的一丝呜咽的风声。 左子骞听得不忍:“所以,将军不差这一时一刻,您已经五日没有合眼了,就算是铜筋铁骨,也禁不住这番煎熬,末将请将军休整一晚,明早再上路。想来夫人身旁未必没有人看护,有女眷在,马车如何跑得过快马?” 当局者迷。眼下,左子骞是最清醒的人,给的也是最好的选择。 将军应是短暂被他说服了,他不再争执,牵了赤霄,往就近戍卫所去。 左子骞擦了满脑门的冷汗,甩一甩袖口,也急切追着将军的脚步而去。 大将军乃镇国骠骑,符印在手,统帅天下兵马,盖天下的军职武夫,皆为将军俯首。 将军自肃州归于长安以后,解甲卸任骠骑,但太后和陛下似乎流露出那么一丝意思—— 天下太平,将军藏剑,一家人也该同享天伦了,将军日后,便在皇城之中谋一个清闲的差事,日日上值下值,出出入入,都能近在眼前。 戍卫所的屈从之如蓬荜生辉,热情接待了大将军下榻。 托了将军的福,左子骞也得以在戍卫所就近歇下一晚。 反正他无挂无碍,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回到家里也是冷锅冷灶,倒不如看着将军。 今晚的将军,实在是很可怕。 谁知左子骞只睡了这么一晚,翌日大早起来,便听屈从之急来告信说道:“不好了,定远将军,大将军大早地不知上哪去了,也没留一个信儿。” 镇国将军府邸失火一案,轰动长安,屈从之不可能不有所耳闻。 此事早已交由京兆尹调查处理,迄今也没个结果。 将军失了夫人,昨日漏夜前来时,已经多日不眠不休不曾收拾过自己,其状可谓狼狈可怖至极,可见是心肠懊恸,这会儿要是走丢了,太后和陛下怪罪下来,屈从之可有几颗人头可以担待哟! 吓得他连忙来找左子骞商议对策,左子骞小事上马马虎虎得过且过,大事上可一点也不含糊,眼下他就是最冷静的一个人了。 “将军定是南下了,老屈,这事儿你可先别吱声,旁人问起,你只说将军是替圣上办事去了,我去追他。” 屈从之一愣一愣地听着,直点头,不敢有违。 左子骞想了想,补充道:“等我一走,你就走一趟京郊,同第五公子说,将军府损坏的屋宅暂不修葺,让京兆府的人也不要进来,一切等大将军回来再说。” 如果不是夫人自己走丢,那么烧毁的屋宅,还能存留一些证据。 如果是将军夫人自己离开了,那此事更不宜让京兆府大张旗鼓地来调查,以免捅到上边去,触怒天颜。 陆象行闭了两个时辰的眼。 这两个时辰里,真正入睡的又只有一个时辰。 尽管一切的证据都指向,是尾云公主自己烧了房子逃跑,可无论哪一个都下不了定论。 万一呢,万一小公主落在贼子手里,迟一刻,便有迟一刻的危险。 陆象行不敢冒那个危险。 小公主平日里大大落落的,乐天不愁,一想到她落在贼人手中,不知正如何流泪惊惶,等着她的夫君去救自己,陆象行半刻也坐不住,牵了赤霄,打马出城。 蛮蛮绝不会成为阿兰第二。 阿兰是阿兰。 蛮蛮,也是独一无二。 他终于承认,或许,她也是他心之所钟。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想来应该是那个颠倒疯魔的雪夜之后,他开始在乎起了小公主。 就算他冷言冷语,骗得了蛮蛮,也骗不了自己,自欺欺人毫无意义。 一匹快马,沿着南下的方向,如流星一般,刺穿薄雾散去后,黎明微熹的第一缕绯色。
第24章 蛮蛮从将军府逃出生天, 与小苹一起,搭乘上了前往尾云国的马车。 任凭陆象行再聪明,也想不到,在长安, 她竟也会有贵人相助。 虽然那个贵人, 蛮蛮很不喜欢。 但看在她仗义出手的份儿上,过往种种, 蛮蛮就既往不咎了。 一转眼, 元夕节已经过去半个月,那日大火的消息, 也不知传入了陆象行耳朵里没有。 不知为何,近日里蛮蛮总觉得眼皮直跳。 小苹问了是哪只眼睛之后, 神色夸张地告诉她:“公主,右眼跳灾。” 蛮蛮也顿时慌张:“是么?上国,还有这说法?” 她实在想不通怎么跳个眼皮子就是灾祸降临的谶言, 但宁可信其有, 不可信其无, 蛮蛮当机立断。 “此地不宜久留。” 一行人到了青头镇之后,长安来的护卫就要与她们分道扬镳。 早在出城那夜, 蛮蛮便已传书远在尾云国的哥哥,让他派人潜来长安,在路上悄悄接应自己。 蛮蛮日日乘车,从早到晚头重脚轻,下了马车还以为在车上,走路摇摇晃晃, 风吹欲倒,想着就近在青头镇上歇上几日。 但经小苹这嘴壳叭叭叭一顿警醒, 蛮蛮困意全无,只想快点儿离开青头镇。 陆象行是不一定能知道谁帮了她逃离长安,但时间久了,他说不准能嗅到一丝不寻常的味道,到时候追过来就麻烦大了。 蛮蛮还想过,自己在长安那边已经假死,等回了尾云国,这尾云公主的身份也不能用了,到时候称作是王兄的义妹,名字也改一改。 至于隐姓埋名,当个尾云国的老百姓,对从小娇生惯养的蛮蛮公主来说,忒显清苦。 可她的肚子突然不争气,就在蛮蛮打算快点儿收拾细软打道回府时,腹中的胎儿,大抵是料到了她们要离阿爹愈来愈远了,居然搅和起来,疼得蛮蛮倒抽凉气,寸步难行。 小苹慌了神:“那怎么办?公主,咱们一路都坐马车,公主初孕,许是受不得颠簸,这孩子开始抗议了。” 蛮蛮摸了摸平平如野的小腹,哪有一丝膨隆的迹象? 还是豆芽般大的奶娃,就知道卫护阿爹了,真不够良心。 不过人之初,性模糊,吃哪里的水,就是哪里的人。等带回尾云国之后,蛮蛮势必要好好教训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 眼下腹痛如绞,走是走不了了,蛮蛮只好由小苹安排,暂时回房歇憩。 才上楼,蛮蛮踉踉跄跄地走着,忽然嗅到一阵熟悉的佛手柑的气息。 那气息清冽,由远及近,比以往都更浓厚。 客店里一时漫散着那股熟悉的体息。 蛮蛮天生好鼻子,一口嗅到,差点儿像被雷劈中了。这一下,是肚子也不疼了,脚也不崴了,飞也似的钻进了厢房。 兀自大口喘气,哆哆嗦嗦攀向桌沿,给自己斟茶的纤细腕子,抖得像筛糠。 小苹奇异地道:“公主这是怎了?” 蛮蛮也想知道怎么了,喃喃:“他不是去肃州了么?” 陆象行明明告诉她,他要去肃州。 这可是南辕北辙。 莫不是,她闻错了? 蛮蛮有那么一瞬间,开始怀疑自己百试百灵的鼻子,她让小苹按兵不动,自己则搬着笨拙的身,手脚缩成沙中鹌鹑,不动声色地来到向内一侧的窗边上。 一串熟悉的脚步声,橐橐橐,步上梯来。 蛮蛮的心跳霎时顶到了喉咙口,妙目滚圆,魂不附体。 客店的茶博士亲自将陆象行引到二楼雅间。大抵是从未见过如陆象行这般气质的贵人,茶博士笑意吟吟,把手直招。 蛮蛮内心驱赶这二人:快走吧!走吧!别看见我! 陆象行原本持重沉缓、如蹑祥云的脚步,却在蛮蛮的这一扇门窗之前,不知缘故停住了。 稍稍转身,窗扇上映出半边修长的侧影,只这侧影,蛮蛮的心跳咣叽砸了底,停了一拍。 好在,他似乎并未留意这里的异样,而是问茶博士:“日前可曾见过两名身材矮小的女子,从青头镇经过?” 要说两名女子,茶博士见过,就在刚才,还在住店呢,但日前? 他没见过。 茶博士肃容摇头:“爷要问谁?要不,小的去给您打听打听?” 陆象行按着他的将军剑,皱眉。这里的人不知,其实也在意料之中。 就算她们曾经来过,但只要打扮得稍不起眼,这里每日人来人往,茶博士也未必记得那么多过客。 陆象行不为难他,颔首谢过,便持剑走入了间壁的雅阁。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窗后,蛮蛮紧绷的头皮才终于松弛下来。 太吓人! 不过,他为什么问日前她们有没有经过? 蛮蛮细想,哦,或许是他还不知道,她怀孕了,她们的马车根本走不快,为此耽搁了许多时日,他大约是以为此刻她都已经抵达尾云境内了。 小苹听公主的话,不但按兵不动,连眼珠都不动。 等公主心事重重地走回来,小苹刚要说话,蛮蛮想到她的破锣大嗓,只怕一出声便让陆象行听见了。 为安全起见,蛮蛮不与她交谈。 瞧见桌上还有已经放凉的茶水,用葱根蘸了一点,在红木案上一笔一划,写着尾云文字:陆象行,隔壁。 小苹一下便听懂了,张着白花花的牙口,无声比划:那怎么办? 蛮蛮心想,只能等晚间,那边睡下了,没了声音了,她们再偷偷摸摸溜走。 凝神,便又蘸了一些茶水,在桌案上写下一句:伺机而动。 入夜,客店要来送热水,蛮蛮及早地熄灯,那边以为两名女客早已入睡,便将水拎到旁侧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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