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象行弃了赤霄,在逼近江水之后,迅速地投身入水,整个人便似一尾鱼跃入大江,笔直地窜向那艘灯火黯淡的船只。 船上,一群人似乎正在商议,该如何处置这两个不速之客。 艄公呢,把他脸上稀疏的白须扯落,露出一张中年精壮男人的脸孔,原来,这人竟是个没有半缕须发的光头。 烛光照耀下,那颗圆溜溜的光脑袋,冒着光,油滋滋,好似一枚刚出锅的卤蛋,还向上冒着一丝热气儿。 “这两人,看起来像是尾云国人,而且据我观察,她们身上的包袱里,藏着值钱的玩意儿!” 这人经验老道,游走于黑白两道之间,见多识广,一眼便看出了门道:“这个女子说的汉话里夹杂着尾云话,她在房中与那个侍女说的,则是尾云的官话。尾云地方不大,但口音却五花八门,能说这么标致的一口尾云话的,在尾云国非富即贵。” 近来江面上的生意不好做,兄弟们日子都过得捉襟见肘,各有各的难处,有时碰见老弱残疾上了贼船,也念在好生之德,都未曾动手,这一单生意要是再不做,只怕又不知多少日才能揭开锅了。 这里边,便有不少人决意铤而走险。 “好,都听你的。” 艄公又道:“我在她们休息的舱房里点了安神香,这一炷香,够她们昏睡到天亮的了。先进去,搜包袱,拿钱。” 片刻之后,几人拿起刀剑便破门而入,齐刷刷地冲进舱房,掠过熟睡的蛮蛮和小苹,把她们藏在床板内侧的翻了个底朝天。 所有的东西全部倒在地上之后,匪徒们倒抽冷气,实在是不禁为这二人的贫困潦倒感到心疼。 包里除了两件半新不旧的衣裳,比脸都还干净,穷得叮当响,境况实在不比他们好多少。 于是便有人心涣散:“怎么办?是你说她有钱的!现在钱拿不到,等她醒来,万一去报了官——” 话赶话的,接着就有人提议,手指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做了,然后抛进江里。” 此举毕竟太伤天害理,艄公有过短暂的沉默。 一个人已经蹲下来,拨开了蛮蛮睡着之后铺在面颊上的青丝,不看不打紧,一看之下,连这个强盗也看呆了眼:“好美貌的小娇娘!” 他这一句话吸引了大部分人的目光。 几个江洋大盗都齐齐垂下眸,看向满室烛光之下,那被拨开了面容的女子,无不惊艳。 蛮蛮玉体娇卧,高枕而眠,面容甜美而纯静,好像根本没有留意到周遭的危险,睡得沉憨。 就连她身旁的小苹,看起来也是上人之姿,这一主一仆加起来,比平日里见过的来往女客,标致了八百倍。 尾云国土地贫瘠,人口不多,几时出了这般玲珑水灵的人物,几个人看得迷迷瞪瞪的。 色字头上一把刀,蛮蛮脸一露,立刻就有人动了色心。 “不如……”一个独眼龙走出来,向老大艄公提议道,“不如就让哥儿们几个先享用,完事了,再把人往江里一扔,毁尸灭迹……” 艄公的脸上露出对这不成器手下的恨意,正要说话。 那半边先前他们破门而入时砍坏的门,只听得又一声劈裂之音,剩下半扇门轰然倒塌。 强盗土匪的目光发直,眼看一道比那扇门还高半个脑袋的健硕身躯,用锐不可当的勇武之力,一剑便劈开了那垮塌的半扇门,从满地碎木中间走来,脸色如山雨欲至。 他的身上湿哒哒的,胡服的下摆还滴着水,在这还未迈入春季的寒天冻地里,竟丝毫都感觉到冷意,那一口宝剑,泛着泠泠霜花般的寒光,指间一拂,便是寒芒抖落,如水银泻地。 “你——” 这人是怎么上船来的? 几人你看我,我看你,谁都茫然不知。 陆象行看见榻上兀自睡得迷糊的蛮蛮和小苹,脸色不佳,抹了一把湿淋淋的脸面:“把人还我。否则。” 大将军不说废话,想要蛮蛮,先问过他掌中的剑。 艄公眯起眼睛,虽说,他没有强侮妇女的打算,但这个突然造访的不速之客,显然是个麻烦,若是不处理掉,后患无穷。 一旦他下船去后,势必卷土重来,到那时,他们的生意可就再做不成了。 因此艄公也想一不做二不休,这船上这三个生面孔,一一解决掉,抛尸入江。 艄公朝身后拂了拂手指:“一起上吧,不留活口。” 蛮蛮这一觉睡得呼吸绵长,无论发生什么动静,就是上天降下几道声势骇人的春雷来,也打不醒她。 但这觉睡得却腰酸脖痛,好容易起来,蛮蛮揉了揉自己的颈后,入目第一眼,却吓得她蜷曲了双腿,惊恐地大叫了一声。 这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七八具尸首,个个都已死透,血液打湿了整座舱房,这些人死状凄惨,有的断了手臂,有的眼珠凸出如鱼目,还有的,连头颅都削掉了半边。 舱门垮塌,隐隐露出门外的一线曙光。 陆象行背对着这缕鱼肚白的曙光,曲肘,正在垂眸细致耐心地擦拭着他的银雪剑。 染污的剑刃,反照出淡淡华晕。 那把刚刚杀了八个人,饮足了血气的凶器,就如同他手中的一件小玩物。 一股血液的腥味冲上了鼻端,蛮蛮捂住了口鼻,忍不住翻过身去,“哇”地吐在了舱房里。
第27章 这画面触目惊心, 蛮蛮还没把小苹摇醒,自己先干呕不止。 听到她吐的声音,陆象行停止了拭剑。 他的视线转向蛮蛮,目光微顿, 透着一种思量。 蛮蛮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只手, 横了过来,掌中捏着一方素帕。 手仍然是那只手, 和她在长安朱雀桥上, 他如天神下凡救了她时,一般无二, 骨肉匀亭,肌理分明, 素帕浸染着他身上与佛手柑类似的体息,有清新怡神的功效。 蛮蛮并没有去接他递来的素帕,腹中的恶心感一点点被逼了回去, 蛮蛮坐起身来, 试图往船舱外边走, 透口气。 陆象行一把握住了蛮蛮可怜的皓腕,那纤细的, 不盈一握的手腕,教陆象行攥在掌中,似一枝不堪折的杨柳,只消轻轻用力,便能拗断。 “陆象行,你撒手, 我们都和离了!你追上船来,还杀了这么多人, 你……你要干什么?” 蛮蛮被他攥着,被他漆黑的眼瞳一吓,往日的胆怯又苏醒了几分。 陆象行阴沉着面容:“你可知道,你上了一艘贼船,昨夜里要不是我潜水跟了上来,只怕你已经成了旁人刀俎下的亡魂。还有你的心腹侍女。” 蛮蛮大概猜得到是这么一回事,心里也有余悸。 可陆象行要是同她好好讲,她也会多少放下一点身段,对他好言好语,他偏要劈头盖脸来质询于她,那种态度,就像是一个成年人在纵容玩笑胡闹的孩童,偏生挤兑得人不爽。 蛮蛮的口吻也硬:“那也不要你假关心,你撒手。” 陆象行不动,并不曾松开对蛮蛮的桎梏。 气得蛮蛮一脚朝着他的腿根处踢了过去,这一脚,被陆象行眼疾手快地闪开,结结实实地踢在了熟睡中的小苹的脸上。 小苹正睡得如醉了酒似的,猝然挨了这么一脚,霎时从噩梦中惊醒,困意全无。 她睁开一双惺忪的眼眸,诧异地望着这周遭,眼睛还没来得及眨,顿时也吓得脸孔惨白:“天爷呀,这是哪个杀千刀的下此毒手!” 陆象行眼神淡淡睨了她几眼,小苹心中一阵咯噔,手脚冰凉,动也不敢动了。 她不动,陆象行却冷然质问:“是你撺掇公主,让她假死逃出长安?” 小苹这里才刚醒呢,脑子都没转过来,被陆象行一口天降黑锅倒扣下来,吓得一头栽到了公主怀里,泪眼汪汪地支起眼睑,哭诉道:“公主,将军胡乱攀诬人!” 蛮蛮拂开这热气腾腾的脸蛋儿,微微皱着柳叶眉,向陆象行不耐烦地道:“你别冤枉好人,此事是本公主一人的主意。我想过了,你既然对你的旧爱念念不忘,本公主何必当这个委屈兮兮的填房,是你大宣欺人太甚,而不是我秋氏背信弃义,你们汉人一向最讲原则,最讲诚信,最讲体面的,现在是你们对不起我们,本公主有权利休掉你!” 说到这里,蛮蛮想起了尾云国的风俗,不禁悲从中来,不可断绝。 “我们尾云国的女子腰板儿都硬朗,只要看郎君不顺眼,就能把男人休下堂,被休的男子,在村里都是抬不起头做人的。” 当初父母早逝,留下一个十来岁的秋尼,和一个尚在襁褓之中的闺女蛮蛮。 尾云虽无男女成见,嫡长制度却也森严,蛮蛮一个婴孩成不了气候,秋尼虽然胸无大志,却也顺理成章继承了王位。 倘若蛮蛮是在父母健全的环境之下长大,而秋尼被废黜的话,那么蛮蛮说是要当尾云女王,也不是不可能。 只不过蛮蛮自己觉得自己好色贪吃,人又懒散,不爱理政,比起她那不成器的兄长,也算不得有什么过人之处。 但在尾云的境遇,与长安的境遇比一比,仍是天壤之别。 在长安,她受够了冷遇和白眼,王孙公子,无不看她鄙陋,如今要走,她是问心无愧。 陆象行拄着他的银雪剑,薄薄的剑刃抵在木板之上,微曲出一弯新月的弧痕。 从那剑刃上,映出男人紧皱的眉结间,化不开的冷意。 “秋氏,你再敢言一句休夫,我便——” 蛮蛮心头一哆嗦。 生怕陆象行说要在船上把她大卸八块,然后抛尸入江。 结果,陆象行一怒之下,只是怒了一下。 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大可以试试看。” 就这? 不瞒人说,蛮蛮心头的小恐慌,一下子抚平了。 她最怕的,其实不过是陆象行用蛮力把她绑回去。 只要他不动粗,不乱来,那蛮蛮认为便还有一线生机。 这船上掌舵的人,已经被陆象行砍杀个七七八八,只剩下光头艄公一人,被陆象行发配到甲板上,绑住了四肢,令他盯着船的动向。 这船靠向南岸已是势在必行,拉不回来,陆象行留着此人,是用他在船泊岸之后,再返航回到北岸。 蛮蛮与陆象行对峙间,忽然听到岸上传来了动静,是一个中气十足的壮年男人,在用尾云话往江中呼号,传的是—— “公主在船上吗?” 蛮蛮便似蒙了救星一般,连忙攀向舷窗,极目远眺,只见江面上雾色迷蒙,岸上的丛丛芦苇杆分拂左右,隐隐地露出十几颗人头来,为首之人,蛮蛮识得,是兄长秋尼的亲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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