蛮蛮躺在床榻上,小苹睡在次间的贵妃椅。 她神情恍惚,一瞬不瞬地自黑暗无声处望着枣色帐帘,尽管什么也觑不见。 一墙之隔,身侧传来了断续清晰的水声。 是陆象行在洗澡。 水声激烈,像是一团热水噼啪撞击在结实紧滑的肌肉上,然后如瀑般飞速弹落。 蛮蛮是感受过这股手感的,在那个狂欢的雪夜,攀住他肩后,指腹沿着汗珠密布的盘虬肌理,因为握不住而轻轻悄悄地滑下,宛如在认真描摹那脊骨上边一道一道起伏纵横的沟壑。 流畅,硬实,灼热。 水声的诱惑一点点放大,蛮蛮的脸蛋在黑夜里沁出了绯红。 怀孕的时候,身体会比之前更加敏感,别提眼下心怀忐忑,处于全神贯注之下了。 蛮蛮克制噗通个不停的心跳,想等那水声停止,男人入睡。 好不容易,那畔断断续续的水声终于停了。 蛮蛮听到了男人上榻的动静。 这客店的床也不知怎一回事,陆象行的榻竟也在靠这头,两个房间的陈设全然相反。 仅仅只隔了一堵墙,听到那畔陆象行上床的动静,连呼吸都不敢放得太重。 他快睡吧。月儿明,风儿静,小宝宝,梦轻轻…… 蛮蛮给他心里唱了一百遍尾云摇篮曲。 可那边呢。 只听见一连串翻来覆去的声音,那人似乎根本没有睡意,一直在强迫自己入睡。 但越强迫,越无用。 翻身的声音仍然充满了焦灼,甚至蛮蛮能感觉到男人不耐烦地从鼻腔里发出的沉沉呼气声。 这弄得她愈发担惊受怕。 正巧这时,小苹那家伙居然发出了呓语声,咂摸着嘴巴:“肘子,肘子,大肘子……嘿嘿……” 蛮蛮吓得魂飞天外,光着脚丫便跑到了贵妃椅上,一只手重重捂住了小苹的嘴。 姓陆的耳朵灵得很,小苹这丫头居然敢睡着! 幸好,她倒没做什么离奇古怪的梦,也不在梦里喊着“公主”,蛮蛮稍稍安心之后,浑身上下如脱了一层皮,无力地倒回了自己的软褥。 那边,终于是没了声音了。 但蛮蛮毕竟还不敢大意,又等了小半个时辰,确认声音是彻底没有了,人应是睡熟了以后,蛮蛮推醒小苹,主仆两人蹑手蹑脚收拾好包袱,便溜出了客店。 好在那些人分道扬镳的时候把马车也带走了,要是马车停在客店外,陆象行多半早有觉察。 不管他是不是来找自己的,蛮蛮都不想让那个男人发现自己还活着。 蛮蛮与小苹出了客店,便夺路而逃。 但两个弱女子,还是怀着身孕的女子,徒步上路毕竟不大方便,正巧快要破晓时分,村头有人拉着驴车上青头镇来卖蔬菜,蛮蛮掏了点儿钱,买下了他的驴车。 小苹驾车,蛮蛮坐着敞篷的驴车,伴随着毛驴脖子上项圈的叮叮当当声,一路出了青头镇,直奔尾云。 但路上,小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公主,你说陆将军是不是也去尾云?” 蛮蛮悚然,呆了半晌,她低低道:“不会吧?他只一个人,单人匹马地闯南疆,不怕死?” 尾云国可有七万军马呢,就是真神下凡,双拳也难敌万手。 虽然两国现在修睦,但姓陆的最好别高估了尾云子民对他的善意。 姓陆的杀神当初搅得南境不得安生,伤亡惨重,现在又欺负了他们的公主,尾云只怕人人恨不得生啖其肉。 小苹也想是如此,点点脑袋:“也是,陆将军这么讨厌公主,公主要是真死在大火里了,只怕他还巴不得呢,怎么可能追过来呢?” “……” 明明是她,讨厌极了姓陆的,她看他一眼都多余! 蛮蛮咬牙切齿,捏紧粉拳从身后给了小苹一榔头。 “死丫头你到底哪头儿的?赶路!” 但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去尾云国,他这一路形迹可疑,孤胆而来,又是要去何处? 难道不是肃州那边出了事,而是苍梧国,又开始摩拳擦掌,准备忽悠她王兄侵犯大宣了? 蛮蛮自己也想不透这事儿,从青头镇一路南行,不觉已濒临长江。 江风浩荡,川上烟波浩渺。 视野穷尽辽阔。 此时已近黄昏,残阳铺于水中,半江瑟瑟,半江血红。江面上出现一叶叶渔船,风帆扬起,似乎正要泊岸。 小苹与蛮蛮打算弃车从船,让驴车停了下来。 “小苹,钱袋拿过来。” 小苹听公主的话,忙扭过头把钱袋拿过去。 蛮蛮正伸手去接,忽见小苹一脸“活见了鬼”的神情,简直呆若木鸡,蛮蛮诧异地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 挥三下,耳朵里蓦然落入了疾行而来,势如奔雷的马蹄声。 蛮蛮浑身激灵,猝不及防,一团黑影如苍鹰扑食般,居高临下地,笼罩了这只应激的兔子。 蛮蛮原本微施粉泽的脸蛋,霎时褪尽了血色。 几乎不敢抬起头。 陆象行呢,围着这江边的三个渡口,守株待兔地绕了上百里,终于等上了这个亡命公主。 此刻因为呼吸还没喘匀,胸膛起伏,一双眼眸红得骇人。 本该立刻揪住她,把她扯到马背上。 陆象行却忍住了,气到极点了反而勾起了唇角,皮笑肉不笑地阴阴盯住蛮蛮:“本将军别是看错了,这是诈尸了么?”
第25章 陆象行的一双眸, 红得如晕了一团血。 清早从床榻上苏醒,几乎意识才刚刚复苏,一个念头便快于肢体催使着他迅速翻身点地下榻—— 救小公主! 才出客店门,忽听一茶博士与人议论, 说:“真奇怪, 昨晚两名女客是何时走的?” 陆象行当即脑子一片空白,呼吸凝固, 几乎顿时箭步上前, 一把攥住了茶博士的短褐襟口,严厉的口吻道:“什么女客?” 茶博士被陆大将军吓得不轻, 脸色发白,颤巍巍指了指陆象行的邻间:“昨、昨日, 店里来了两名女客,也不知道是谁,趁夜便离开了。” 陆象行脑中嗡地一声, 急迫地追问道 :“你可知道那二人是谁?长什么模样 ?” 茶博士被他攥得咽喉发紧, 颤抖地回道:“不、不知道是谁, 但长得都瘦瘦小小的,戴一方头巾, 遮了一半的脸!说话间,有点口音,像南方人。” 当时蛮蛮和小苹乔装打扮,貌不惊人,茶博士也难以再过深地描述。 然而只描述到这里,陆象行业已听出, 茶博士口中的两名女客是谁,几乎不作她想。 “我昨日问你之时, 你怎么不说!” 陆将军那架势,像是要将茶博士重责三十军棍。 可茶博士感到万分委屈:“您昨日只问是‘日前’有没有两个女子经过,小的自然说没有了。咱们客店每日来来往往的人也没多少……” 陆象行不欲与这名茶博士继续纠缠,长腿迈了几步,便飞出了店门,到榆树下牵了自己的赤霄,打马扬鞭,绝尘而行。 这一路上,他的心跳始终安静不下来,幅度大得纵使是在疾驰的马背上,也能感受得分明。 尽管还没有见到茶博士所说的那两名女子,但直觉告诉他,那就是尾云公主。 按照这路线,她们果然是要回尾云国。 陆象行胸口憋胀不适,不知是怒意填胸,亦或是因为终于确认了她没葬身火海,要与尾云公主重逢而欢喜。 种种复杂的感觉搅在一处。 等来到江畔,才见一艘艘渔船风帆高挂,正在出江面打渔,陆象行估算她们的脚程,绝无可能赶得上自己的赤霄宝马。 他便在原地打转,守株待兔。 但这片地方足有三个渡口,陆象行并不知道她们要从哪个渡口离开。 为了防止错过,他只好在这三个渡口来回地守着。 直到日落西山,浓郁如酒的残阳与孤鹜相映,江面帆船归航,陆象行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尾云公主。 从江畔长风浩荡,吹拂晚来雾色的淡淡暮光里,陆象行远远瞥见那边码头,来了一辆悠悠缓行的驴车。 驾驶驴车的是一个瘦小女子,至于乘坐驴车的…… 不是尾云公主又是谁? 一瞬间陆象行眼眸溢出了暗红,他沉下脸色,一夹马腹,催着赤霄如箭矢般横贯平野,追上了蛮蛮的驴车。 此刻的对垒当中,蛮蛮把眼睫低垂,始终不敢抬起头看陆象行一眼。 江风吹拂中,她缓缓拉紧了遮面的枣色帷纱。 “抬头。” 陆象行的声线冰冷,不由置喙。 蛮蛮心想,总是这样。 陆象行对旁人说话,尤其那个武乡侯家的小娘子,不说温温柔柔,至少都是客客气气的。至于对他的那个阿兰夫人,只怕更是视若珍宝,不说一句重话,唯恐含在嘴里化了。 而她这个他从来都不想娶的填房呢,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冷嘲热讽算是轻的,颐指气使才是正常发挥。 这一句话,蛮蛮便红了眼眶:“你认错人了。” 哽咽的声音,让陆象行一时冷笑,他也不跟这个公主废话,从马背上跳下,将蛮蛮从驴车上抄起,长臂横过她的腿弯,将她抱下地来。 由不得蛮蛮又推又打地挣扎,陆象行摁住她香肩,长剑铿然一声,出了鞘。 悠长的龙吟声,在剑身银光颤抖的摇颤间,惊醒了二人。 陆象行垂眸,原来是蛮蛮推搡间,拔出了他的剑。 此剑名为银雪,是陆氏的家传宝剑,剑刃如噙着朵朵银霜,锋芒毕露。 陆象行微怔,蛮蛮掣出了宝剑,从那长长的剑鞘里。 她后退一步,警惕地盯住陆象行。 这下是顾头不顾腚,捉襟见肘了,遮面的帷纱顿时垂落,江风拂过,露出了面纱下丽质天成、铅华弗御的白嫩脸蛋,粉光若腻的小脸像笼了一层霜色,在暮云舒卷的光景下,泛着湿漉漉的雾光。 陆象行皱眉:“胡闹,长安的那把火是你放的?你可知道,要是太后得知你纵火脱逃,欺君罔上,等待你的会是什么,等待你尾云国的会是什么?” 蛮蛮敢做,就不怕担当。 要是陛下龙颜大怒,陆太后起了杀心,大不了,就把她一个人填进去! 蛮蛮握着剑,手指颤着,眼睛雾蒙蒙的,就那么望着陆象行,半步也不退:“你就当,不知道我还活着就好了,这不是两全其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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