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棠棣的那一声惨叫的送秋,慌不迭地撞入了磨烟斋来,之前秋夫人在府上丧命,但火起得太古怪,送秋以为是有恶徒趁夜溜进了将军府谋财害命,眼下棠棣又惊叫,送秋以为是那恶徒去而复返,因此进来时,也叫了陆修。 送秋手里拿着一把笤帚,陆修手里带着剑。 但书房内的场面,却教两人都大吃一惊。 非但没有什么匪徒,造成棠棣娘子那一声惨叫的,竟然是将军。 他攥着棠棣腕上的命脉,而棠棣的那只手,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曲折着,分明是断了。 棠棣面颊上毫无血色,宛如暗夜潜行的鬼魅一般,只有额头上不断有汗珠滚滚地往下落,哀哀地向着陆象行求饶:“将军,奴家不敢了……将、将军饶命……” 她疼得上气不接下气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了。 送秋也急忙跪下来,向大将军请命:“将军、将军息怒!” 陆修因自己早该离府了,不算是将军府的人了,左右为难,不敢言语,只是随着送秋跪了下来。 一屋子战战兢兢。 陆象行松了对棠棣的钳制,但转而,一脚从底下探出,踹在棠棣的腿上。 棠棣吃了痛,跌倒在地。 陆象行冷眼道:“陆修,把这个女人扔出去。” 因棠棣是太后娘娘跟前的人,陆修对棠棣一直十分尊敬,他能察觉到,也因了这个缘故,就连大将军,素日里也对棠棣娘子礼遇有加,他突然说,要把棠棣扔出去,陆修一时不能拿定主意,犹豫再三,未能及时动手。 陆象行语调寒漠:“怎么,你已不算是我陆府的人了么?” 陆修一怔,继而一喜,连忙抱剑大声回应:“是!小人遵命。” 说罢,便双手抓了棠棣,将人半拖半拽地扯出了磨烟斋。 棠棣哭哭啼啼的,似乎还要再恳求,陆象行扯着眉宇,一眼不再看她,直至那凄切哀婉的哭声,消失在了耳边,化为了一缕微弱的风声。 眼下磨烟斋内,便只剩下陆象行与送秋二人,送秋趴在地上,瑟瑟缩缩,不敢说一个字。 陆象行盯住送秋战战兢兢的背影,攒眉道:“你平素,与棠棣要好么?” 听大将军这样问,送秋立刻知道应该如何回答了,忙磕头乞饶道:“将军,奴婢……奴婢等只是听命行事,与棠棣娘子,实扯不上交情。” “听命?” 这正是最可笑的地方。 “夫人在时,也是听棠棣的命?” 送秋咬住了嘴唇,没有吱声。 陆象行明白了,满眼顿时挂住了嘲讽。 他知晓她处境艰难,却不晓得她原来处境如斯艰难,就连一个下人,都能凌驾于她之上,在府中拥有堪比女主人的话语权。 难怪尾云公主要走。 他讥嘲道:“本将军不记得,前年离京时,自己府上有个叫什么送秋的女史。” 陆象行一心只有战局,对身旁的人事一向疏忽,记性不佳,但府上除了棠棣以外,多数都是老人,且只有那么十来个人,就算对不上脸,勉强记个名字,还是能有大概。 大将军墨色深的眉宇攒成了一簇:“你是何日进的府门?” 送秋回话道:“回将军,奴婢,奴婢是与棠棣娘子一起从太后跟前过来的,奴婢本名叫迎秋。” “迎秋,送秋……”陆象行玩味着这两个名字,淡淡一嗤。 “那如何改了名字?” 送秋颤颤巍巍地道:“回将军,是棠棣娘子说,秋日凄凉,寓意不好,因此便改了名,叫作送秋。” 陆象行早该察觉到,这些妇人心思下见不得光的小动作。 他的夫人,叫作秋意晚。 棠棣与太后的意图并不完全一致,太后对于婚事乐见其成,盼望他接纳秋氏,而棠棣从一开始,便生了贪嗔之心,排斥尾云公主。 “你——” 陆象行抬起了指尖,似乎是要将送秋扫地出门。 送秋吓得不轻,颤抖着嘴唇,白着脸色,又往地上磕了好几头,直呼饶命,她绝无那犯上之心,对棠棣娘子所做的一切,她都毫不知情。 陆象行的食指在半空中稍顿,想起此女亦曾是太后跟前的人,今夜她处置了棠棣,若再把送秋也一并料理,陆太后那里,他这不臣的挣脱之心,便是坐实了。 陆象行撤回指尖,极其冷淡地睥睨而下:“留下可以,不如改个名字,叫送棠如何!” 送秋呆了一呆,但因为事情终于出现了转圜的余地,她不敢不应,磕了两个头,重重地道:“奴婢遵命,奴婢从今以后,就叫送棠。” 等送棠也离开了磨烟斋,终于只剩下了陆象行一个人。 这书房的内壁后面,便是供奉阿兰的密室。 此刻,他贴向身后冰冷的墙面,却一丝想要踏入密室的念头都没有。 药性催逼着炙热的躯体,无法纾解的烦躁层层席卷上来,此刻脑中所念着的,唯不过是那个娇憨明艳的尾云公主。 想着她曾在陆府,委屈折己地度日,在陆太后和长安贵女那些工于心计的女眷之中夹缝求生,陆象行的心便一点点开始煎熬。 他是这样盼着见到尾云公主,哪怕是她踹他也好,骂他也罢。 他喜欢上了尾云公主,这是确切的。 这么些日子过去了,那个远在尾云国的小公主,可曾有一丝一毫,惦记过他?
第31章 棠棣之事并未就此了结。 陆修将她扔出了陆宅, 棠棣无处可去,唯有往宫门报信,陆太后则善意通融地接纳了狼狈不堪的女子。 翌日陆象行被安排了一场家宴,陆象行赴宴时, 看见了太后身后战战兢兢, 宛如蒙受了莫大不白之冤的棠棣,眼风未动, 神色清冷。 将军面有肃杀森冷之气,不可逼视,棠棣垂着云袖, 鼻头发着酸。 她本以为,将军虽然不喜爱她, 但在那样的情况下,不应该如此惨烈地拒绝她的示爱,没有想到, 最后弄得她颜面无存。 太后吩咐她需出席家宴, 棠棣心头本万分不愿, 但有太后施压,不得已, 她还是施施然来到殿上,只是始终螓首低垂,莫敢有语。 她的胳膊上,还吊着一截绷带,将断裂的骨头接了回去。 陆太后善意地一笑:“象行,这个女官办事不周到, 哀家替你说了她,也惩了她了, 念在她也侍奉你的妻子,对你也不过是一片拳拳仰慕之心,何须一个弱不禁风的娘子计较,这倒不像你了,你素来是最君子的一个人。” 太后的家宴,本就不是一个吃饭的地方。 陆象行沉眉,垂袖回话:“是。” 陆太后的目光在二人之间逡巡少顷,复又笑道:“行了,哀家替你二人做了和事老,此事便无需再议。用饭吧。” 身后的棠棣,眼底漫出了濛濛泪光,一直到此时,她都几乎不敢相信,面前温儒内敛、端方矜贵的大将军,昨夜里会那般凶煞地折断了她的臂膀。 用饭少顷,陆太后便吃饱了,停了箸子,陆象行便也不再继续用。 陆太后微笑道:“不必拘礼,哀家胃口不好,象行要是没吃饱,继续吃,你们男人家胃口大,气能食牛,哀家知晓。只是同你说一说,象行,这么多年你为国征战,身边一直不曾有一个体己之人,未能替我陆家留后,哀家深以为遗憾。本以为给你指了秋氏为妻,是一桩良缘,没想到——” 提及此,陆太后少不了叹惋。 “你不喜棠棣,哀家召了她回来,不过,哀家看虞家的那小娘子活泼伶俐,十分讨喜,你若是……” “太后,”陆象行深呼吸,终于至此掐断了陆太后的话,她笑意微敛,朝陆象行看来,陆象行已起身,行了一个叉手礼,敬声道,“臣妻新丧,妇有孀居三年再嫁的条例,臣也决意,为亡妻守灵三年,三年之内,不再新娶。” 陆太后的脸色变了变,一晌后,她口吻有些难地道:“只是纳妾而已,不算新娶,象行,你已经二十五六不老小了,若再守丧三年,过了年岁了,我陆家这一脉只你一个男丁,先父在世之时,嘱托哀家为你终身大事多费心,哀家怎好教他泉下也不瞑目?” “太后见谅,象行领着大宣的俸禄,不敢不为过殚精竭虑,陛下命臣即日南下,臣将有一段时日不会返回长安,纳妾一事,也恕臣不敢从命。” 无论她如何旁敲侧击,陆象行俨然决心已定,不会松口,陆太后也只好对此暂略不提。 家宴过后,陆象行起身告辞,态度虔敬。 陆太后含笑让他去了,并让身旁奉春送陆象行出宫。 人走,殿内冷寂了下来,陆太后的笑意也凝在唇角。 棠棣叉着手,不敢动,可她就在陆太后身后,陆太后终是留意到了棠棣,温柔地递了一眼过来,朱红如榴的唇上翘。 好像春雪下新覆的一节梅枝,冷香幽沁。 “填了鳖池。” 这是对棠棣下的最后宣判。 无用的棋子,弃之。 棋子有了自己的思想,背主擅动,杀之。 陆宛从小奉行这样的圭臬。 棠棣脸蛋白得像雪,一屁股坐倒在地,浑身抽搐,两眼呆愣愣的,已经失去了说话的能力。 直至左右上前来架住她,棠棣忽而想到了什么,她便如抓住了最后的一根救命稻草般,一跃而起,双手扑棱向太后华贵的嵌有珍珠金丝的团凤纹衣裾:“太后!太后饶命,奴婢、奴婢知道一件大秘密,秋夫人当日在大火里,并没有死,她逃走了!” 陆太后那张端庄持重的脸颊上,看不到任何情绪波动的破绽,须臾,她捻着尖利的护甲,转眸若有所思地望来:“哦?” 竟有此事。 蛮蛮回到尾云国已经一个多月了,为了妥当,避免自己尚存人世的消息传出,蛮蛮没有回到王宫里,而是选择在凤凰山上养胎。 大灵清寺后山有一座独峰,叫骨朵峰,骨朵峰上则立有一所别院,唤“白鹭居”。 凤凰山脉绵亘数百里,几座巉岩凸起的高峰向中攒聚,山脚下有一片天然湖泊,湖水蔚蓝,终年雾气迷荡,水中栖息着不少鸥鹭,水鸟翩翩,相映成景,“白鹭居”因此而得名。 蛮蛮刚回时,还会有些不适应山里的生活,好在秋尼不会让自己的妹妹短缺了任何用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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