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小苹吃,陆象行则挎着腰间的长剑,不作声地停在另一边,尽他侍卫的职责。 糕饼毕竟是甜腻的,蛮蛮吃不了许多,看还剩不少,便拿了几块,把陆象行叫过来:“把手摊开。” 陆象行知晓她要给自己送饼,没多心,将双手摊开。 蛮蛮这时才发觉,他的手上,遍布老茧,还有一道道刀刃留下的伤疤,这些种种表明,这是一双从小淬炼,打过无数架的手。 蛮蛮失神间将鲜花糕一股脑塞进了陆象行掌中,正要说话,忽听白玉围栏外传出一道笑语,盈盈如三月风:“蛮蛮小姑。” 她将视线一扭,如茵盛装而来,满头银饰在她步履间簌簌摇晃,似珠钗宝树高耸而起,在风中撞出银片相击的清脆声响。 “蛮蛮小姑。”不消几瞬,如茵来到了蛮蛮身前,热络地挽住了她的十指。 “嫂子。”蛮蛮眼观鼻,鼻观心,不很亲切地回了一声。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如茵蹙着纤细的眉梢,婉丽的脸颊上神情哀愁无比,“蛮蛮小姑,这段时日,我瞧你们兄妹,好像因为上次的事情都走动少了,我心里生怕你为那事记恨上你的王兄,其实他也是为了我,都是我肚子不争气,不能为秋氏一族开枝散叶,蛮蛮小姑,你可千万莫怪他,要怪,你就怪我,是我不好,不该想些有的没的,明明没这样的福分,还敢妄想……” 她开门见山,把一切罪责过失往自己身上揽,是不给人开口的机会。 蛮蛮本无心与之应付,把眼眸稍仰,她身后,戴皂色帷面的男子,正一口一块地塞着鲜花糕,吃得兴致盎然,全然作壁上观的姿态,蛮蛮心一沉,气得不轻,登时从如茵手里,把自己的小手夺了回来。 陆象行忖着尾云国的美食丰盛,鲜花糕算一样,吃她喜欢的糕饼,也是入乡随俗了。 至于她眼下所面临的困难,相信,那只是她们之间的家务事,只要王后不扯破脸皮伤害她,陆象行作为侍卫不便凑近。 蛮蛮忍着憋闷得快要炸了的胸口,表面上,竟然也学会了汉人的那种忍功,浮现出一团和气。 “嫂子说哪里话,一家人怎么有隔夜仇?我和哥哥从小相依为命,他是怎样一个人,我还不清楚么?不会因为旁人三两句话就和他反目成了仇,否则岂不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了,嫂子你说不是么?王兄上次跟我说的话,我也已经严厉地回绝他了,相信他知晓我的个性,万不敢拿话来问我第二回 ,所以,我也没什么好同他置气的。” 帷面下,陆象行咬鲜花糕饼的唇齿停了一息,心中意味有些难明。 小公主从前在长安,果真学到了长安人的不少智慧,孺子可教。 如茵的脸色也不变,依旧是那般温婉和善。 闻言她扭头吩咐下人,将赔罪的礼物都一一为蛮蛮呈上来。 “是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蛮蛮小姑心胸豁达,我真佩服。这些心意你且收下,这两年来蛮蛮小姑在长安吃了不少苦,回到尾云了,也不能重拾公主的身份,真个是委屈你了。” 蛮蛮大略瞟了一眼,是些翡翠玉石之类的物事,换从前,这都是属于她公主原本的份例。 蛮蛮嫣然道:“嫂子,你真大度,我王兄娶了你,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呢。” 两人寒暄客套一番之后,如茵带着人走了。 人走了,蛮蛮心里的那根紧绷的弦便卸掉了,她颓败地坐到软靠上,好像浑身的力气都流干了。 小苹把剩下的鲜花糕饼卷起来,嘴里还叼着一块,说不了话,眼睛看看公主,复又看看身旁的侍卫,示意侍卫上。 这种哄主子的活儿以前都是小苹亲力亲为,现今境况不一样了,她手底下,也有人可以支使了嘛。 陆象行果然不复她所望,看懂了她使的眼色,走上前来,于是小苹欣然后退。 远远地瞅了一眼,那侍卫的长指拂开身旁垂落的一瓣冷绿的蕉叶,微振衣袖,姿态俊雅而坚毅,尾云少见这样好仪态好风骨的,小苹也不禁感慨,这般昂藏轩伟的男子,也不输给长安那位什么了,公主一向心喜男色,有他在也很好。 公主近日里来,与侍卫的关系突飞猛进,已是愈发信任这个“庚”侍卫了。 明月朗照,云翳浅淡,白玉宫殿之内香雾空濛,美人横被而卧。 秋尼溜进寝宫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副令人血脉贲张的景象,当下,他化身为豺狼,朝着心爱的王后扑了上去。 这一下,人是扑到了,可攥在怀里,那美人兀自梨花带露,嘤嘤低泣着,秋尼心神凛然,将王后身子稍稍扳过来,见到极美的芙蓉面,噙着雨露,哽咽不止,不禁勃然大怒。 “是哪个不要命的,惹了孤的王后?” 如茵连忙握住丈夫的手,将他怒恚之下捏成了拳头的手捂着,揣入怀中,只是仍垂泪不止。 秋尼连忙来哄,说了许多柔情蜜意的话,方才让往后略略停了哭泣。 “这是怎么了?”秋尼刚要问,忽想到下人今日来时说,他的王后日前去过了蛮蛮的寝宫,当下头皮一阵发麻,小心翼翼地凑上一刻毛茸茸的脑袋,拱进美人酥怀里,幽幽道,“可是蛮蛮给你气受?” 说完便数落起来:“她也太不像话!我都说了,那日那些话是我的主意,跟她嫂子无关,她怎么还像长不大不晓事的丫头,还迁怒于你?” 如茵忙摇首,也用他的手,抵向他的脸颊,将他轻轻捧住了脸侧,柔声道:“不,不是的。” 秋尼一阵诧异,疑惑地望来。 如茵垂泪道:“公主对这件事心怀芥蒂也是应当,何况,我们素来就有些秉性不和……只是我担心,公主身旁那个深得她信任的侍卫……” 说起这个侍卫,秋尼也是眉棱骨痉挛,嗓音微敛:“那个侍卫怎么了?” 如茵搂着丈夫的肩,更深地蜷缩进秋尼怀中,与他缠绵如鸳鸯交颈而卧。 美人在颈间呵气如兰,引起皮肤一阵阵酥麻:“国主,不知你可有所感,自打那侍卫来后,公主与他亲近异常,愈发热络,对国主您少假辞色,与往昔相比,总好像是疏远了一些……” 似唯恐他起疑,如茵连忙道:“我本是想当面对公主警醒的,只是,小姑对我,总因为上次那事儿有了些成见,我不敢当她面前去提,怕她觉得我挑唆。国主,苍天在上,我果真是担忧小姑的安全!怕是她从长安一路回来,沾带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秋尼本就对那个黑面侍卫不放心,美人这样说,他也心起疑窦:“你是怀疑——” “如茵不敢!” 王后吓得花容失色。 秋尼抚着美人香肩,柔声道:“你继续说。” 如茵低泣道:“国主,我真是害怕,我总感觉,那个侍卫,不像我们尾云国人。” 一言既出,竟然与秋尼多日里来压在心头耿耿于怀的一念完全重合,当下他既感慨夫妻默契同心,又更加觉着印证了心头的猜测。 果然,不是他一个人觉得,那个“庚”有问题。 但他仍是想求证:“茵茵,你是怎么看出他有问题的?” 如茵眉结稍凝,弱质纤纤,柔弱曼声道:“我也是今日在小姑那里瞥了他一眼,这一眼,我便觉着不对,尾云人身材矮小,纵然有个头高如侍卫者,也是又细又瘦,竹条一样的身形,几乎不可见这样挺拔奇伟的,敢问国主,他从前也是这样么?” 秋尼对侍卫庚唯一的印象,便是那少年个头生得极高,旁的,还真记不大清楚了,被王后问起来,他只是讪讪而笑,模棱两可地回了句“好像是”。 如茵显然是不满足于这个回复的:“我瞧他悬在腰间的那把古剑,也很是厉害,我们南疆人擅长苗刀,用剑的,就更少了。公主身旁有人说,这个侍卫只是侍奉公主,与公主亲近,对旁的人一概都很漠然,不相熟,也不说话。国主,这个侍卫形迹可疑,又是在大雨过后从凤凰山捡回来的,你说,他有没有可能,是个细作?” “细作”二字,让秋尼的眉头竖得更高了! 本来就存有这种怀疑,王后这一提醒,秋尼登时觉着,不能,绝对不行,那个侍卫,决不可再留在妹妹身边。 要真是他国奸细,迟一刻,妹妹就多一分危机,这事不能拿来赌。 更何况,他要是有心利用美男计打入妹妹心底,再伺机挑拨他们兄妹二人间的关系,贻害无穷! 秋尼再也等不得,天一亮,便带着人包围了公主的秀玉宫。 蛮蛮起了个大早,正在芭蕉树下练功,忽见重重包围,将她的秀玉宫围得水泄不通,蛮蛮思来想去,忖度唯有是昨夜嫂子回去之后,向王兄吹了什么枕头风,令她王兄色令智昏,竟然如今磨刀霍霍向手足而来了。 实在可悲,可气! 见到秋尼大步而来,蛮蛮当仁不让,朗声叫他:“哥哥!你这是要跟蛮蛮兵戎相见吗?” 秋尼理也不理蛮蛮的呼声,径直冲着她身后的陆象行而来,把手一招,发号施令:“把他拿下!” 在蛮蛮一怔之际,秋尼身后的人如黄蜂过境般,将陆象行围裹,生怕不能以多欺少一般,蛮蛮咬牙,没想到这次,王兄是冲着她身边之人来的。 蛮蛮怒意填胸地站出来,挺身挡在陆象行身前,呵斥:“谁敢!” 秋尼大惊,唯恐误伤妹妹:“蛮蛮,你让开!刀剑无眼!” 要真是两头激战起来,蛮蛮怀着身孕,身子笨重,被她身后那个她拼死相护的居心叵测之人利用做了人质,那很难保证不受伤! 但无论秋尼如何心急,蛮蛮不为所动,眼眶发红,神情傲然:“庚是我的人,哥哥就是要动他,也要先问过我,不能不明不白地抓了我的人!” “他是奸细!” 见自己的傻妹妹,还沉溺在男狐狸的温柔乡,秋尼怒其不争地跳脚吼道。 这一声吼,把蛮蛮也吼得怔住了。 她微微转眸,看向身后,凝立巍峨如山,处变不惊,甚至,刀剑加身仍温和地对她露出笑意的男人。
第41章 虽然觑不见面容, 但蛮蛮能听到,他从咽喉间,经由喉结上下地轻一滚动,滑出来的一截笑音。 那声音极轻, 和缓而清沉, 如雨珠滚入池塘,溅起一圈圈涟漪, 莫名给人以安抚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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