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大吃一惊,没有想到公主竟会为了侍卫庚而流泪。 可蛮蛮知道。 慢慢地她的声音也开始哽咽起来:“他是为了我。哥哥带着人来,咄咄逼人,他怕我和王兄闹僵,才心甘情愿地跳进了这个陷阱,他是为了我,为我才去的……” 他心甘情愿地吃下“咒”,心甘情愿地独闯瘴林,都是为了她。 这世上,竟还有如庚一般苦命又好心的男子,他死得好冤枉! 蛮蛮伤心难抑,辛不知如何劝慰,犹豫再三,不敢上前之际,公主背过了身,身影狼狈地一步步往殿中走去,吩咐他:“你去找他吧,把他的尸首带回来。” “小人这就去。”即便是没有公主的吩咐,辛也必当尽心竭力,寻回他们苦命的兄弟“庚”。 蛮蛮一个人颓唐地回到了寝宫,坐在半开的槅扇底下,望着门外那高挂枝头,为整树疏枝镀上银霜的月华,心一点一点往下沉。 每多等一刻,便多一刻煎熬。 她把他从毒菌子的魔爪底下抢回来,谁知,又害他坠入瘴毒林。 在瘴毒林里被毒死的人,七窍都会冒血,若无人管,尸首先是会全身肿烂,然后才是全身腐蚀,不消一个月,便被消解得看不出一丝人样。 以前蛮蛮在凤凰山,见过不巧被毒死的汉人,留下过极深的印象。 她不想最后一个鲜活的人,因为她,因为她王兄的一句疑似奸细的话,就害了性命。 可怜的庚! 蛮蛮乌黑的睫毛上含着一口口淋漓起来的水汽,恰似梨花噙雨,玉苞将吐未吐之际,我见犹怜。 不知不觉,夜色已深,仍未能再有庚的消息传回。 而蛮蛮,在失落、伤心和懊悔的重重煎熬中,意识迷糊了起来,稍又过了片刻,人疲倦地靠着槅扇,好像睡着了。 梦里,也不知见到了什么,好像是一团带有桃花色的山瘴弥漫在眼前,而自己才十四五岁的年纪,穿着一身尾云情调的露腰小短裙,身上的银链子伴随轻快的翻山越岭的脚步,叮叮当当地响彻在山里。 梦里的桃花雾,比今日所见的还要浓郁,但根本不让人感觉到毒气,反而有几分清甜。 她在山林间穿走,身后的侍女久跟不上,气喘吁吁地倒在了一旁。 也不知过了多久,蛮蛮跳过一道流水潺潺的小溪时,望见了,那裹藏在桃花雾气之中,昏迷在石上,人事不省的人。 蛮蛮好奇地向着雾色深处张望,左右不见来人,四周,只有她,和那个晕迷未醒的男子。 她向着那昏迷的人,试探着问候:“你是谁,你还好吗?” 那人昏迷着,根本未能听得见她的声音。 梦里的流水声,桃花色,一切一切,都太过清晰。 蛮蛮的心里充满了陌生而熟悉的感觉,她谨慎地朝着那边挪了过去,意欲一探究竟。 走到近前,那男子俯卧在一方硕大无朋的青石上,身上虽穿戴的是尾云国的服饰,可他的身形一点儿也不像尾云人,遍体鳞伤,血痕斑斑的,只是看不见脸。 “你是谁,你还好吗?” 蛮蛮幽幽地问。 仍没有回复。 梦里的她,忐忑地抱住了他的肩,将他试图翻过来,好看清他的脸。 正要将那昏睡中的男人翻过来了,看清他的脸了,也不知何故,一只猫窜上了房梁,追赶着抱头逃窜的老鼠,一阵激战之间,猫儿蹬掉了身遭的一片瓦。 瓦砾落下来,“咣”的一声,惊醒了沉湎于桃花色梦境的蛮蛮。 蛮蛮苏醒来,梦境仍未断,只是梦里的男子,再也不知晓面容了。她自嘲一笑,想自己难道是思春入骨了么,这个当口,还有心思,做这般的春梦。 尽管梦中一切熟悉得仿佛在哪儿发生过,然而这时候,对庚的担忧和愧疚还是占满了她的心房。 正当她悲痛地垂下了眸子,看向抵着冰凉的地面的玉足,一道被月光拉长的影子,温柔地覆盖了她。 “公主。” 那声音磁沉而缓慢,满含柔情。 蛮蛮猝不及防地抬眸,只见月光倾洒,男子一身玄衣,衣衫上划着一道道破损的口子,而他映着身后月光,犹如高蹈遁世的方外仙人,就那般降落在蛮蛮眼前。 以至于蛮蛮脸上的泪痕未干,便慌乱地和他视线撞了满怀。 周遭没有旁人,微风穿过一树树盛放的花海,拓下花影幢幢的底色,映入蛮蛮的眼眸。 风动影动,花香,还有一丝,捉摸不透似是而非的佛手柑清香。 “庚?” 她以为他死了,死在瘴毒林了,可眼下……这是梦? 莫不是她又踏进了另外一重梦境里,眼下一切,都并不是真实? 蛮蛮的神情显得呆呆的,忘记了试探。 陆象行觉她这模样甚是可爱,他屈一只膝半蹲下来,用带有人的体温的宽大双手,将蛮蛮挂着泪珠的小脸蛋握住,在她诧异的轻颤之中,男人的声音里有着显而易明的愉悦。 “公主这是,在为我伤心?”
第42章 自国主的侍卫复返后, 陆象行独自在瘴毒林蜗行摸索,毒物弥漫的深林里,没有鸟鸣,也难辨方向, 但幸好, 他耳力奇佳,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汩汩的山泉水声。 循声而去, 陆象行很快自迷雾中辨别出了潜行的方位, 只要顺着脚下的路一直走,便能回到山坳口, 与小公主会和。 然而越往外走,身处瘴林的时间越长, 吸入的桃花雾在身体里犹如猛兽奔窜,搅和得地覆天翻,稍过片刻, 陆象行便感到一阵头重脚轻, 栽在了树林中, 短暂地晕迷。 当他醒来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陆象行揉了揉仍然胀痛的太阳窝,看向四周。 陡然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似乎清鲜了不少,不再那么憋胀难闻,他早有预料是腰间佩戴的香囊起了作用。 香囊里是全回春配制而成的药草,一副可抵一年之用,那长者果然没有骗他。 林木之外传来一阵鸢飞戾天的声响, 陆象行抬眸,撮指长啸。 啸声震动林杪, 须臾,浑身毛色黑白相间的海东青俯冲而下,滑翔至陆象行的肩膊。 海东青的玉爪上,绑有一直传信的竹筒。 它往返长安尾云,一日千里,这信上的字,还是昨日提笔写就。 “长安不安,陆府不宁。第五安世让我回去。” 看向肩上的雄鹰,陆象行将信纸揉作一团,悦然一笑:“你说我还回得去么?” 将海东青放飞以后,陆象行把腰间的香囊解下,攥在手里,捂向口鼻,安然无恙地出了尾云国这片引以为傲的天然瘴毒林。 此刻,他蹲在尾云公主的脚边,借着明朗的月光,和窗内如豆的一盏孤灯,凝着尾云公主脸颊上未能干涸的泪水,心尖暖意蔓延。 曾几何时,他在战场受了伤,也有阿娘为他皱了眉头,红了眼。 自双亲纷纷战死沙场后,十余岁的陆象行,便开始了一身孤孑的戎马生涯,再无人会为他流一滴真心的眼泪了。 指腹揩过小公主光滑俏丽的肌肤,将她的泪痕一点点抹掉,陆象行心里那块晦暗不明终年落雨的地方,仿佛也如拨云见日般晴朗。 “公主,我回来了。” 蛮蛮还睁着大大的泪眼看他,一瞬不瞬,指尖的温暖渡了过来,才终于使她相信,面前之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既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自然也就说明,他是尾云人,不是他国细作。 蛮蛮心头的一块巨石落了地,心情也霎时恢复晴朗,握住了陆象行的手,大声道:“哥哥冤枉你,走!我要给你讨回公道!” 她现在把一个好生生、完好无恙的“庚”拉去给哥哥看,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王兄是愈发过分了,一个证据都拿不出来,便欺负她的身边人,将她忠心耿耿的侍卫丢进瘴毒林,倘或庚真的死在林中,蛮蛮讨厌他一辈子。 蛮蛮的情绪大起大落之下,眼眶里的水痕没有能够完全控制住,在她起身要往外去时,大颗的泪珠从她的眼睛里被甩了出来,如清澈的泉水,溅落在陆象行被她牵住的手背上。 凉意蔓延。 他微垂睫羽,将小公主的手掌往回扣,阻拦了她的去势。 “怎么?” 蛮蛮惊诧地回眸。 陆象行无奈地一笑:“公主,你的王兄治理一个国家,他多疑,也是理所应当。既然已经证明了我的清白,还请公主就不要去为难国主,以免兄妹间为了一个外人而不和。” 蛮蛮皱起眉:“可我咽不下这口气,不单是为你,更是为我。倘若谁在王兄耳朵边吹上一口气,他都要怀疑到我头上来,我迟早是要和他闹翻脸的。” 至于这次那个吹气之人,简直不做他想。 “庚”来王宫日久,一直与众人相安无事,从没出过任何乱,他温顺驯服,对她言听计从,平素里行踪都曝露在日光下,事无不可对人言,哪里有半分像是细作的地方? 嫂子想要她这个孩子,虽然蛮蛮很不喜,但其情可悯,蛮蛮也并不想因此责怪她,让夹在中间的王兄难做。 但,倘若,嫂子因为这件事忌恨上她,要拿她身边的人开刀,那蛮蛮也不是吃素的,非要和她干起来不可。 眼下她虽失了公主的身份,略处下风,但蛮蛮有信心,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王兄这些年我看他真是糊涂了,明知上国迄今为止虎视眈眈,他敢在上国眼底下收复土著,又私下里仍与玉树眉来眼去,若上国看不顺,派陆象行来攻打我们,整个尾云国只怕都要被那个杀神灭国。现在他还不思进取,整日折腾内省,把人来回地扣上奸细的帽子,搞得王宫上下人心惶惶,这次你是摘清了,可下次,还不知道轮到谁呢。” 陆象行对于后面的话几乎没有认真仔细地去听,思绪仅停留在,她说他这个杀神可能会将尾云灭国。 苦涩地笑了一晌。蛮蛮对他,果然有着很深的积怨和成见。 正如大宣对尾云,也有终年积压的仇怨和鄙夷。 两国纷争,由来已久,也怨不得她这样想。 “不行,我忍不了这口气,一定要出了它不可。” 蛮蛮拉着陆象行义愤填膺地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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