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蛮蛮踟躇了一会儿, 想起,他确是当日在大雨中消失了以后, 又从岩洞底下找回来的。虽则这些时日,他几乎寸步未离地守候在她身边, 对她极好,可他甘愿服下催命的“咒”虫,连蛮蛮有时都会想, 萍水相逢, 他会否, 也太忠诚了一点? “我要你自己说,你是奸细吗?你会对我, 对尾云国不利吗?” 秋尼心想,谁会自己揭自己的短?妹妹居然被美色所误,祸害到失了理智的程度。 蛮蛮凝眸等候,陆象行缓慢地摇头。 他不是,也不会。 只要他说,蛮蛮就信。她的蛊术虽然还不错, 但从小,只会用蛊虫来操控一些小动物, 像“咒”这种毒虫,若非是宿主主动服用,是很难下到人身上的,他二话不说就服用了“咒”,蛮蛮相信他。 她再一次把两臂展开,阻拦在王兄身前,不许他擅自抓了自己的人。 “王兄,恐怕你真是弄错了,是谁跟你说,庚是奸细?有何凭证?如果没有,你休想从我这里,不明不白地抓了我的人!” 面前的女孩儿,勇敢、赤忱,怀着一往无前的心气。 垂眸,透过一重帷面,望向她的背影,陆象行的眸停了转动。 他忽想到,曾几何时,当她在长安,面临众矢之的时,身为她的夫君,他又是如何做的? 他从没为了她站出来,与世人为敌,在虞娘子面前,他伤了她的芳心,害她生气又难过。 也许她的确曾为了他而动过心,即便是那样,也会在他一次一次的泼冷水中,逐渐对他灰心失望吧。 难怪她说,他给那人提鞋都不配。 他对她,从来都不好。 今时今日,他方知,原来在这样的境地里,是会期待着有人能拉自己一把的。尽管他不需要,但蛮蛮的举动,还是让他心口微热。 当她说着,他是她的人时,他在渴望着另一重意思。 如果还是去岁,他们未曾和离的时候,该有多好。 秋尼这回是铁了心了,蛮蛮越要护着这个来历不明的男人,秋尼就越是要拉他去审问,蛮蛮这里是铜墙铁壁,但那个侍卫呢? 秋尼扬高视线,冷冷地嘲讽:“你呢?让一个女人挡在身前,也算是个男人?” 陆象行薄唇微动,待要回话,蛮蛮抢了一步在他之前。 “你少拿话激人!什么男女之分,我是主他是仆,我为上他为下,遇到危险是他站在我身前,但这个时候就该我护着他。谁不知道,哥哥在月亮宫的刑室里有多少屈打成招的亡魂,每年被你猜疑成奸细的有多少,指头都数不过来,一旦进了你的刑室,庚就凶多吉少了!” 秋尼寒了脸色,实在难料妹妹竟糊涂到这地步,她半分不让,肚里又怀着孩子,迟则生乱,秋尼为防不测,唯有退一步,摆手:“好,我不让他进刑室!” “不过,”话锋一转,秋尼再度盯向陆象行,“我尾云人,生来血液里带毒,能在凤凰山瘴毒林里穿行无虞,如非我族类,只要进了瘴毒林,必死无疑。你要是能活着回来,孤就信你,不是奸细。” 关于这点,蛮蛮也不肯退让,好端端一个人,本来陪伴在她左右,还能说话,解闷,逗个乐子,被扔进了瘴毒林,谁知道王兄会否在背后做些见不得光的小动作。 归根结底,王兄要是怀疑一个人,怎会让他活着出来? 蛮蛮要回绝,这一次,陆象行终于是赶在了她前头。 “好。” 蛮蛮猝然回头,望向他,目光动摇:“庚……” 陆象行含笑应许:“公主,你不相信我么?” 她固然是相信的,可凭什么,为旁人一句无端的猜疑,他就要孤身赴瘴毒林啊? 即便那瘴毒是毒不死尾云国人,可林中时有野兽出没,他倘若没有陆象行那种随手杀了一头野猪的身手,进了瘴毒林遇到野兽,他该如何是好? 庚是个苦命人,从小被转来卖去,流落他乡,长大了脸上黥了字,在尾云国没人敢把金花嫁给这样的男人,他注定是无妻无后的,要真是为了一句话,丧生在瘴毒林,那他这一辈子……该是有多可怜。 秋尼很称意,“好!有种!” 眼神示意左右,让人押送陆象行前往瘴毒林。 蛮蛮不放心,定要跟在左右,亲眼看着陆象行去,到凤凰山北面的山坳口,临走时,蛮蛮握住了陆象行的手。 遍布老茧的掌心质感粗粝,抚摸上去,有些刮痛。 蛮蛮扣着他的指节,郑重再郑重:“庚,你进了瘴毒林里,一定要小心野兽,我会安排人在这里等你,天一黑你就立马出来,片刻也不要多待,知道吗?” 她在担心自己,沁水的杏花眸隐隐浮露出忧色。 恰是那抹郁郁不展之色,陆象行的心头晃然涌起过暖流。 “嗯。” 蛮蛮仍是不放心,怕他多想,扣他手指的动作加大了几分力度:“我相信你。从瘴毒林出来,就再也无人可以质疑你的清白。” 陆象行颔首。 众目之下,他话别公主,转过身,一步一顿地前行向瘴毒林。 那片密林蓊郁萧森,横柯上蔽,在昼犹昏,一旦入内,瘴气环绕,不可见天日。 陆象行身姿修长,可一旦没入此间,也是顷刻间便无寻,身影消失在了带有一丝桃色的雾气之中。 瘴气虽然剧毒,但其本身,轻薄柔软,泛着微微桃花色,宛如一个绯丽的梦境般,在瘴毒林里行走,抬首所见的每一处景致,都蒙上了淡然的桃色镜光,漫步前行,便如走在云端里。 几个尾云人将陆象行引到瘴毒林深处以后,便折返而回,向国主复命,示意那个奸细已经被带到了瘴林深处,无论他要从林子哪头出去,都需要走过一段足以令他毒发的长路。 如此一来,便绝无可能在里边掺假了。 看到他们回来,而侍卫一个人被留在了瘴毒林,本来十拿九稳、信心满满的蛮蛮,不知为何一下子有些慌了神,她强行一遍遍安慰自己,庚是尾云人,出不了事,但愿今日没有野兽误闯瘴毒林…… 国主秋尼满意地搓了下手指:“很好,把守好这片坳口,不许他提早出来。” 把守的人,留足了国主秋尼的卫队,蛮蛮也把凤凰山的九名侍卫召集起来,一并守在山坳这里,并叮嘱:“庚回来了,你们第一时间带他来见我。” 公主的意思,不能让“庚”落入国主的手里。 现在国主是有心铲除“庚”,倘或一计不成,他只怕还留有后手。 侍卫们纷纷异口同声,点头道“明白”。 蛮蛮回秀玉宫等消息,待回到秀玉宫时,天已经开始渐渐黑沉。 黄昏,今日的夕晖格外浓丽明艳,宛如天神泼了朱砂红墨,晕染了西边大半天际,从月亮宫里眺望远处凤凰山,山头笼罩着一片瑰丽的红云,宛如燃烧着盛大的山火。 至于山腰以下,则一如往昔般森然死寂,遥岑寸碧,终年不凋,从那深如烟海的丛林深处,看不出任何动静。 她的心悬在高高的云端上,总也放不下来,也不知道,“庚”怎样了,那瘴毒林里是怎样的光景,他可遇到了什么麻烦。 这么久也不见回来,天渐渐黑沉了下去。 应许的是黄昏太阳下山,他便可以从瘴毒林出来,眼下一直不出,就连王宫里也生出了颇多揣测—— “你们说,公主那个侍卫,难道真的不是我们尾云人,被毒死在里面了?” “公主只怕真是带了什么来历不明的人回来了,这些年,咱们和苍梧国的关系紧张,别是苍梧人,来咱们王宫,意图行刺国主……” “我看不像,那侍卫,怪是俊俏呢,说不准是汉人。” “他蒙着脸,你怎么知道俊俏?” “我看他的身形就知道,这男人丑不了!” 贝阙珠宫里从不缺乏议论声。 蛮蛮心事重重,除了最初的担忧外,竟隐隐也生出了动摇。 难道,他真的死在了瘴毒林了么? 尾云人血脉异于常人,又或许是尾云人世代居于此间,将凤凰山视作母亲山,久而久之,身体本能地产生了对此地瘴毒的抗毒之血,能够令尾云人行走在遍布瘴毒的林间,也毫发无损。 这是尾云人特有的一项本领,除了尾云人,临近的大宣、玉树、苍梧,都不可能于瘴毒林中全身而退。 正值春日,桃花开过,瘴气格外强烈,等闲之人若是误闯,不到一个时辰,便会中毒七窍流血而死。 想到了七窍流血,蛮蛮的心一阵紧揪。 她实在很难,把这四个字与庚放在一起,只要一想庚死得那样惨烈,便难受得要哭出来。 月亮宫中,有人回来了,是侍卫辛。 他来向公主报信,在蛮蛮面露喜色地起身而来时,辛沉恸地向公主道:“一直不见庚。国主下令,进山去搜……他的尸首。” 约定的黄昏为界,只要过了黄昏,庚就可以从瘴毒林里出来,谁知,已经到了这个时辰,仍不见人。 人们心里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瘴毒,毒不死尾云人,但对庚的身体有影响,那么他就不是尾云国人。 蛮蛮仍不相信,庚是细作。 茫然的一双水眸,犹如两滴墨,嵌在眼眶之中,静止不转了。良久,她忽然拿住了辛的衣袖:“庚被卖到赌场之前,是做什么的,他的父母是谁,你们知道么?” 她还是不相信,庚是细作,是突然出现在她身边的。 辛回忆再三,摇头:“我们不知道,庚从来不谈这些。” 他们这些人脸上都是黥了字的,早已被家族视为耻辱,未免再令家族蒙羞,他们被家人们从族谱中除名,在外游荡,并且,也不准再提起家族的大名。 更不要提庚向来是有些害羞内敛,沉默寡言的,他对于往事,更加是只字不提。 蛮蛮喃喃着:“也许,也许他本来就是出身他国,是边境百姓,被他父母卖到尾云国的,也许他本来就不是尾云人,所以他不能在瘴毒林里活下来……可是,难道他自己不知道么,他居然,居然会去……” 明朗的月光底下,辛清楚地看见,公主饱满莹润,宛如玉盘般的脸蛋上,挂上了两缕清透的水痕,水渍缓沿光滑白嫩、似发着光的脸蛋滑落,在颌角处汇集成一颗颗冰珠,簌簌地往下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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