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他不再谈起陆象行,而是转而问蛮蛮:“对了,小蛮蛮,为兄找你来,是想问一问,你那个身手了得的侍卫呢?” 蛮蛮又是一怔,她不明白,兄长怎会在此刻,突然问及她已经走掉的侍卫,细想,昨日陆象行走得极为隐晦,含玉宫这边或许还未能收到消息。 她幽幽道:“王兄,你还怀疑他是奸细?” 他自然不是奸细,只是,也的确是不那么怀好意罢了。 秋尼轻咳一声,面容上出现一丝惭色,他稍稍朝着蛮蛮的黄酸梨木椅倾过上身,低声问询:“不,我是见他剑法与箭术都了得,想着这样一个人才,放在月亮宫里做个侍卫,委实是屈才了,既有此等本领,可取达布迎而代之,也是毋庸置疑的。” 蛮蛮心忖,可惜了,就在昨日之前,她发现了“庚”一直隐藏的真实身份,已经把人打发走了。 可,一想到长安步步危机,陆象行倘若归山,必遭扑食,境况岌岌可危,她便心口阵阵发紧。 秋尼并未留意到妹妹的异样,手掌至于唇边又咳嗽了几声,缓缓将目光抵过来,温声道:“蛮蛮,哥很少求你什么事——” 只是打头一句话,蛮蛮就冷笑了一声。 她的哥哥,求她的事还少么? 小时候那些事便不谈,当初大宣的使者前来降下上国圣谕,他的兄长接了圣旨,便求她去和亲。 后来,他在信中求着蛮蛮,稳住陆太后和大宣皇帝,不要同他们撕破脸,好让他在尾云这边,收复土著,缓回一口气。 再往后,便是现在。 王兄求着她,要过继她尚在腹中的孩儿。 这一桩桩一件件,秋尼还敢说,他求她的事少么! 只是以前,为了尾云国,蛮蛮俱答应了,后来发现,王兄秋尼根本不是一个靠得住的人,过继自己费尽千辛万苦生的孩儿,只怕也难有什么好下场。 秋尼看出蛮蛮脸上的讽刺,脸上也如被针扎,肌肉痉挛几下,他汗颜道:“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你也看到了,苍梧国还贼心不死呢,他们要的不仅有大宣,还有咱们尾云国的土地,蛮蛮,你不肯把孩子过继给我,哥哥以后真就无后了,等我一死,尾云国还不是任人拿捏?所以,我现在决不能死,你舍不得那个侍卫的话,哥哥向你保证,只是暂时租借一用,等这风头过去了,我抬手就把苍梧收拾了,保证再把人还你,你看行不行?” “哥哥年富力强,也不必就说,自己无后这样的话。” 蛮蛮锁着柳眉,不耐地沉了嗓,觉得有几分咽干,她取了身旁的犀角杯,为自己倒了一盏温水。 温水咕浓咕浓被喉舌卷下去,短暂地润了咽喉,她再度皱眉望向秋尼。 “再说,哥哥,你拿什么收拾苍梧?” 这句话忒不客气,直往秋尼的老脸上重重地扇了几个大嘴巴子。 他无力反驳,讪讪而笑:“我在想办法了。” 这办法想了十几年了,迄今,尾云国的百姓们仍然活在苍梧的阴影之下,忍受着邻国兴致高昂之际如同逗狗一般的挑衅。 “蛮蛮,你也别这样小看你哥……”秋尼把胳膊举起来,亮出两块隆成丘的肌肉,“要说打仗,谁来我也不怕,当真。” 蛮蛮毫不留情:“治理国家,靠的不是拳头,而是脑子,何况,就算拼拳头,你的拳头有陆象行那么硬吗?哥哥,你的箭射一百支,也未必能中一支,可人家只要射一支,你就完了。” “……” 妹妹从小娇惯,但很少会这样拆自己台的。 秋尼一阵脸红,尴尬笑道:“哥这不正是打算,向你借用一个拳头硬的人么。” 话题又绕回陆象行的身上。 蛮蛮不知道他骑着那匹快马,是否此时已经离开了尾云境内。 那匹马或许比不上他的赤霄宝马,可也是百里挑一的名驹,他会回到他的长安吗?那如虎狼窝一般的长安。 “没,没有。” 蛮蛮垂落眼睑,心底止不住地酸涩。因这种酸涩里夹杂了愧,一颗心便仿佛下到了油锅里煎熬,近乎说不出话来。 然而在秋尼的满怀期待之中,蛮蛮还是不得已,吐了一句。 “他走了。”
第47章 尾云国都城月亮城, 坐卧在一片青山环抱之中,碧水荡漾的镜湖,养出一群群勤劳伶俐的百姓。 这里的人,日出而作, 日落而息, 到黄昏傍晚时,街市上的晚集会愈发热闹。 尤墨握住蛮蛮的手, 怕她走散了, 寸步不离地跟在身旁。 陪着尤墨时,总该心无旁骛, 蛮蛮不再去想别的什么人,在尤墨带她停在一处卖首饰的摊贩前, 蛮蛮顺着尤墨的心意,拿起了一支镶有玉湖翡翠的银花片,试探着戴于鬓边。 花衬人美, 人比花娇, 把尤墨看得呆滞。 “蛮蛮, 你有好久没有穿戴尾云服饰了……” 他情不自禁地喃喃道。 好像,自从公主从长安回来, 她就再也没有穿回尾云的银饰短裙。 公主改变了喜好,她终日里,只是穿一身轻薄宽大的梨花白对襟广袖长裙,裙衫上勾勒雅洁的花纹,细嗅来,木质梨香馥郁, 但已经不是南国的味道。 蛮蛮把银花片倚在鬓发间时,恍惚间, 他看到了当年穿行在凤凰山里,赤足舞蹈,天真无邪、无忧无虑的女孩儿,心里密密麻麻地泛起疼意。 这几年,公主终究是变了。没有哪一种蜕变不是饱含痛楚的,尤墨只是心疼他的公主。 “好看么?”蛮蛮杏眸扑朔,笑意盈盈。 “好看。” 尤墨的喉头似是哽了一哽,他低哑的嗓音响起。 蛮蛮又试了好几朵银花,戴在发上、颈上、手腕上,一一给尤墨相看。 尤墨都说好。 都好就怪没劲的,蛮蛮一个都不想买了。 她的目光被下一个摊贩卖的香粉吸引了,因此急匆匆地跑过去。 尤墨在身后追之不及,急忙掏出一沓尾云的钱币,向首饰的摊主道:“我全要了。” 他把适才蛮蛮试戴过的银饰画了个圆,向摊主颔首,让他全部包起来。 摊主自然欢喜:“公子眼光真好!你的夫人戴上这些银花,跟天仙似的!” 他恭维几句,在尤墨的催促声中,急忙包好了银饰,一股脑送到他手里。 再晚一些,尤墨就要追不上蛮蛮的脚步了,他抓着包袱,焦急地寻到了人群里的蛮蛮贴了上去。 街市上,少男少女,一前一后,相隔不远,衣履风流,俨然成画。 不远处的高岗上,男人腰间挎着银雪,目睹着他们在集市中相依而行的身影,帷面下,眼睑黯然拂落。 风乍起,吹动帷面。 没有人知道,那道玄色的身影,已经停留在那块地方多久了,像是亘古以来便已在那儿的一块坚石。 他忽而转身,沿着高岗疾行下去,走向自己拴在路旁的那匹快马。 陆象行无法自欺欺人。 小公主真的在奔向幸福。她说的,都是真的。 嫁给尤墨,她会一生安乐无忧。 至于他,颠沛流离,刀口舔血,一世都将注定不得太平。 陆象行翻身上马,拨转马头,朝着夕阳余晖的方向,那一跳没入远处青山树影之中的古道,是延伸向长安的唯一通途。 他是时候,该回去了。 “驾。” 陆象行一扬鞭,马蹄卷过沙尘的飓风,驶向远处冥冥薄暮色。 入夜以后,陆象行来到凤凰山的山脚下,寻了一处村落投宿。 接待他的,是一名年老力衰的老妪,她待人温和,不仅为陆象行安置了住处,还准备了一顿虽不丰盛、但也颇具风味的晚餐,出于谢意,陆象行把身上唯一值钱的一枚玉符,塞进了老妪手里。 老妪眼神不好,看什么都花,也不知那个年轻男人往自己手里塞了个什么,只是捏了捏,硬邦邦的,像是个值钱物件,连忙要道谢。 陆象行将她扶起:“老人家多礼了。” 老妪姓赛,在凤凰山住了数十年了,陆象行吃过晚饭,见老妪卡在门槛上望风,像是在等谁,他不自禁走过去,与她畅聊了起来。 “凤凰山风物宜人,在此间居住,隐逸山林,虽然清贫一些,但精神富足。” 这样的生活,已是令多少人可望不可即。 赛大娘望着门外皎洁的一轮孤月,叹道:“难啊。这几年,尾云国战事不断,前有上国,后有苍梧,打了好些年了,那次苍梧和尾云,一同攻打上国,凤凰山里燃起了一场大火,你没见过那场火,我们的房屋、农田,都教那场火和火里的官军冲垮了,平民死了好些人,要不是这几年重建了,你哪能看到现在的景象。” 那场火,陆象行毕生不忘。 他怎会忘记,自己曾在烧焦的枯木里,一遍遍寻找着阿兰的踪迹,肉掌在翻开死尸时,几乎被烤得焦糊。 “老人家怎知晓,我没见过那场火。” 赛大娘笑道:“我在尾云国几十年了,还能听不出,你不是尾云人?你话少,虽然费劲地模仿尾云的乡音,但还是不全像。” 陆象行微怔,想来他的伪装,也实在是拙劣。 “老人家慧眼如炬。”陆象行心悦诚服。 赛大娘摆摆手:“抬举了。我没什么慧眼,我现在连布都织不出来了,就是个睁眼瞎。不过,年轻人,你既然不是尾云国人,你来尾云国,是来做生意的?” 陆象行含混应是。 赛大娘“哦”一声,似是懂了:“我倒觉得,你像个中原人。” 她猜得大致不差,只是陆象行感到几分好奇:“尾云人人痛恨中原人,恨陆象行,老人家,你还愿意收留在下?” 屋内未用完的饭菜,还冒着热腾腾的气,老人家进门,将餐盘收拾好,陆象行要搭把手,赛大娘说不用。 直到将餐盘全部装回木桶,她要拎去水洗,才回头望了一眼陆象行,语气充满了历经变故后的平和:“年轻人,恨,能改变什么?如果你是陆象行,我把你毒死了,尾云国就会强大起来吗?” 陆象行心头狂跳。那一霎那,他几乎要疑心,这个看起来眼神并不大好的老妪,是否当真洞若观火,一早便猜出了他的身份。 “老人家,不妨我替你去洗碗碟。” 那一桶菜盘到底是重了点,赛大娘拎着很是有几分吃力,陆象行主动请缨,不由拒绝地接过了她的手。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6 首页 上一页 49 50 51 52 53 54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