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便开始做安排:“虽然不怕大宣那陆太后,但咱们还是要计划好,我们的目的是陆象行,不是陆太后,若是找到他,安安静静地将他带回来,虽说咒蛊无解,但留在尾云,总归比长安多一线希望。所以,咱们不与那姓陆的女人硬碰。最好陆象行没回长安。你说呢?” 蛮蛮点头:“陆太后手腕狠辣阴险,是个笑面虎,我在她那儿不知道领教过多少次了,能不和她硬碰,自然最好就不要。” 兄妹二人这边合计着,忽有一道奏报传回含玉宫。 秋尼诧异地起身,留下蛮蛮,转身道:“哥哥出去看看。” 蛮蛮仍在思忖,该如何化装成大宣百姓,悄悄地潜入大宣,再找到陆象行。 那个傻男人,天下蛊术出自南疆,咒蛊只是巫长说无药可解,她就不相信,她还有三个月的时间会找不到救治他的办法,他竟一个人离开。 蛮蛮想,若是找到他以后,她要狠狠地抽他的屁股,教他老实一些,再不可妄言离别。 秋尼回来以后,突然神色肃凝,步伐也放得缓慢和沉重。 这让蛮蛮心头一跳,疑心是出了什么不好的事。 胸怀不安,她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嗓子也在发着颤:“哥哥,出什么事了?” 秋尼皱眉迟疑着道:“刚刚接到奏报,听说陆太后知晓了你没死,大发雷霆,要治罪尾云,陆象行——” 蛮蛮急得要命,直拍打着床沿:“他怎么了?你快说呀!” 其实不待秋尼说,蛮蛮心里便腾出了一个极其危险的念头。 果然。 “陆象行赶回长安,把一切罪责都揽在了自己身上,说当初是贼人掳掠你而去,他分明知晓,却睁眼不顾,故意欺君,身犯死罪之人是他。还有……” 蛮蛮愕然:“还有?” “陆象行化名阿木苏为我尾云助战,也让上国知晓了,现在他们上国的满朝文武都在讨伐陆象行,上奏要斩了他,陆太后平息不了众怒,已经将陆象行监押了。” 蛮蛮头脑一阵眩晕。她竟没想到这一层!该来的迟早会来,陆太后不会善罢甘休。 与苍梧一战,兄长病倒,她代为理政,加上苍梧细作重重,她还活着的消息根本隐藏不住,陆太后若是想拿此事做文章,那什么时候都可以。 此事可大可小,陆太后只要死扣着“欺君之罪”这四个字不放过,那就是要和尾云为难到底。 那个蠢男人,一定是觉得命不久长,所以干脆一力承担了,不想她受到伤害! 念及此,蛮蛮哪里还有心思在这里费心费时地谋划着如何避开陆太后的耳目,既是避不过,那唯有迎难而上。 “哥哥,我要一匹快马,即日就要北上,去长安!” 看了眼襁褓中刚刚呱呱坠地的女儿,蛮蛮满心不舍,紧咬银牙。 “青鸾就暂时交托给你了。我一定会把她的爹爹带回来的。”
第63章 陆太后正在向阳的碧纱窗下, 伸出细长的玉指,拂弄着窗前的金丝笼篾,笼中的画眉鸟鸣啭悠扬,歌喉嘹亮, 听着喜庆极了。 秋日的长安, 天高云淡,微风和畅, 吹在身上暖洋洋的, 带着点花草瓜果的新鲜甜蜜。 陆太后挽着一个高髻,看似闲笔一般, 倚在罗汉床内侧,朝东撩拨着那只画眉鸟, 可无论从哪个角度上去看,太后娘娘都像是一幅画,在那画框里栩栩着, 呼之欲出。 “母后。” 陆太后皱了下眉头, 护甲停止了拨动金丝笼, 颇为扫兴一般地回头看了眼站在身后垂手而立的皇帝:“若是要为你的舅舅求情,就不必了, 皇帝回吧。” 凌飒不甘心:“舅舅一生为国征战,劳苦功高,即便是欺君,只怕也另有苦由,何况苍梧多年来履番挑衅大宣,让苍梧与尾云内斗, 击溃苍梧,于大宣未必是坏事!” 陆太后不悦地道:“陆象行是哀家的弟弟, 难道哀家会置他于死地不成?你没听得朝中风言风语,说陆象行背主求荣,已经入赘了尾云国,成了尾云人了么?哀家有心庇护他,已经将他收押在穗和宫了,你还要如何?无罪释放?皇帝,如何服众?” 凌飒咬咬牙:“母后若果真念及手足之情,舅舅襄助尾云一事就不会大白于天下。” 陆太后胸口一跳:“你什么意思?” 凌飒不欲与母亲起争端,只是母后素来身居高位,擅长越俎代庖,他越是敬重,母后越无忌惮。 舅舅一案,牵涉的绝不仅仅只是家事,更是整个国朝。 是杀是留,凌飒想要自己做主。 “母后,舅舅一生南征北战,立下汗马功劳无数,儿子不想今后旁人说我们凌家忌惮功臣,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我凌家当初立国,凌烟阁上功臣均得以善终,天下英雄都甘为我朝俯首,一时人才济济,朕要效法高祖太宗,驱驾英才,推心待士,如舅舅这样的功臣,决不可乱杀。” 陆太后扬眉:“难道你认为,是哀家要取你舅舅性命?” “儿子不敢!” 陆太后拂了拂指尖:“哀家要处死那个尾云公主,是他自己跳出来要一肩承担欺君之罪,这罪过诛九族都不为过,他可曾将我陆氏放在眼中,将凌家放在眼中?皇帝如此袒护舅舅,念及骨肉亲情,哀家心中甚是宽慰,这说明皇帝是个有情义的人。只是国无法度则不立,你若能劝说他,莫要替尾云秋氏承担罪名,哀家岂会因为一个外人,与自己的亲弟弟为难?” 母后如此说,也有道理。 自舅舅回长安以后,凌飒还未曾一眼得见他。 他向陆太后告辞以后,径直前往穗和宫。 陆象行看着面前的茶盏,盏里盛的不是茶,而是刚刚呕出来的血。 起初是咯血丝,后来是吐血,如今愈发严重,蛊虫发作时,咽部会呛出含有大片鲜血的血块,血块吐入杯盏中,用不了多久便会变成暗红色。 凌飒推门而入的声音响起,陆象行澹然地盖住了茶盏。 “舅舅。” 陆象行起身要行礼,凌飒快步上前,托住了陆象行的双臂,摇头道:“舅舅如今已经不是大将军了,在朝中也无职务,你我之间就不要再谈什么君臣,朕今天来,就是看望舅舅。” “得闻舅舅身体欠佳,可是在与苍梧一战中受了伤?” 凌飒满汉关切。 陆象行面容沉静地凝着凌飒的目光,对视了半晌,实在从陛下这真诚率直的脸上看不出任何伪饰,或许是他小人之心,已经风声鹤唳了。 陆象行无奈莞尔:“不曾。” 凌飒扶他坐下:“那是为何。” 陆象行不说话,凌飒又道:“朕给你带了一些良药,应当会对舅舅的伤势有帮助。朕今日来,是希望舅舅收回前日说的话,尾云公主私自逃出长安,破坏两国合盟,与你无关。至于襄助尾云对抗苍梧一战,朕可以为舅舅从中斡旋,苍梧多年挑衅大宣,舅舅是为大宣而战,摁住了苍梧蠢蠢欲动侵犯大宣的进一步动作,舅舅只要把前面的口供翻了,朕和太后,都会为舅舅容情。” 这个出身于宫禁中的陛下,看着是如此单纯。 以至于陆象行根本不忍心戳破他天真可怜的幻想。 他笑了下,道:“秋意晚是我的妻子,她当初离开长安,是被贼人掳走,我身为她的夫君,不加制止,反倒视而不见,任由她被尾云部下救回国内,若说罪犯欺君,她当时离开,是情迫无奈,我则是有意为之。” “舅舅!” 凌飒急了,一下站起身来。 “你不要犯糊涂,这件事可牵连着整个陆氏啊!” 陆象行淡笑:“陛下,我早已从陆氏一脉中脱离出来,眼下只是单支,此事不涉陆家那些宗亲,我一人承担,无需连累旁人。” 凌飒责怪他一根筋:“舅舅,你只要翻供,把责任都推到尾云公主的头上,只要你说一句,是她自行纵火离去……” 陆象行缓缓摇头,神态是凌飒熟悉的坚定不移:“我不会说。” 其实凌飒也想得到,舅舅襄助尾云战胜苍梧,多半,是对那个尾云公主动了真意。 否则他大可不必如此,今日又回来一己之力担下罪责,就是为了护那尾云公主周全。 凌飒自知是无法说服陆象行,他起了身,烦躁地在屋里来回踱步,踱了几圈,他转回来,脸色阴沉地道:“舅舅,你身陷囹圄,这个消息很快就会放出去,那个尾云公主她若是心念你,就不会坐视不顾,朕将她诱来。母后只是要一个人来平息众怒,朕不能杀了舅舅。” 陆象行的脸色出现了细微的变化,但在短暂的一丝慌乱闪过以后,他又像是更加坚定了什么。 “她不会来。” 凌飒不信:“舅舅肯定吗?” 陆象行想,蛮蛮也许会喜欢他,但喜欢他,绝不会逾越对故土的眷恋,也不会逾越对她的兄长和女儿,何况长安于她,本就留下了太多不好的记忆,她有什么必要为了他来长安? 他不需要有那样的自负。 凌飒后宫妻妾成群,皇后不论,他虽分外钟情的贵妃,但对其余的妃子,也都给予了一定的宠爱,他不太能理解,像舅舅这般顽固的一根筋,将自己搭了进去,生死都置之度外了,可他对那个女子而言无足轻重,这样做值得什么。 “朕实在不相信,舅舅为尾云做了这么多,那尾云公主能无动于衷。” 接下来几日,凌飒一直在琢磨着该如何将那尾云公主诱来。 他合计着取下舅舅一绺带血的毛发,装进信件里,送往月亮宫。 但,那尾云公主倘或狡诈,不肯承认那是舅舅的头发,铁心不来呢? 母后要一个替罪羊,非得是那个公主不可,否则便无法服众。 在他一边为了替陆象行脱罪而伤透脑筋时,朝堂上一封一封弹劾陆象行的奏疏往他的太极殿送。 一道道,俱都是陆象行的催命符。 昔日陆象行铁马金戈,为大宣出生入死,封侯拜将之际,曾有无数拥趸之徒,鲜花着锦,万人瞩目,如今他深陷丑闻,军职不复,那些等着看陆家落马的,妄图瓜分军衔和军权的,一个个都故作正义地跳出来指手画脚,唯恐天下不乱地请求皇帝与太后大义灭亲。 更有甚者,放言若不处斩陆象行,则朝纲颠覆、律法不存,那么他也将没有存在的必要,他为自己选好了一根顶梁柱,便要血溅三尺,一头撞死在大殿之上。吓得凌飒急忙摁住了尚书左仆射,将已经年过花甲的老头子关在了家里,令其强行“染恙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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