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五叔,我衷心地希望你与我一样,‘此心安处即吾乡’!我想从监牢里救出你,你的身体已毁就想救你的心。”她向他郑重地行大礼,跪在地上深深叩首,久久得没有起身抬头。她怕自己再起身抬脸眼泪会疯涌而出。 萧五看着她长久地沉默了。面容抽搐,身躯不动。他内心震荡,身体却无法动弹丝毫。 他的视线放空,浑身忽冷忽热。忽然觉得这间大牢房很闷热,连带着他的头脑也热辣辣的,身体也热得快融化了。这场谈话太慢长了,她太咄咄逼人了,他已经不想配合他们了。他有些疲倦地想伸手打个哈欠,却发觉自己连抬手扶脸的力气也没有了。快死了吧,他讶然地想着。这大明朝廷的东西厂和锦衣卫真是群狠辣的豺狼啊,施用的酷刑太厉害了,能使人的大脑很清醒,身体却衰败痛楚得全融化了。能使他清醒无比地感受到身体和心灵上遭受到的重创。心灵上的重创。他第一次觉得这场梦拖得太长,太久了,所有人都厌烦了。 他面容扭曲,有些嘲讽地对她说:“明前,我说过的话你不信,那么你想听到什么呢?什么才是对你最有利的呢。你分辨清楚了吗?这个世界是‘反复无常’的,它的真谛就是‘无常’。你不怕吗?你现在得到的有利答案,也许在将来会有不可预估的恶果。现在得到的‘无利’东西,也许会在将来带来了少许善意的好结果。也许你将来会后悔你今天所苦苦追求的……” 明前坚定地抬着脸注视着他,泪水顺着脸庞落下,也岿然不动。 他盯着她秀丽坚决的面容,觉得自己看不清她了。心里只残留下了他对她又蔑视又佩服,又沉重又有些意外的轻松的复杂心情。 这世间,女人太奇怪了。她们本身很柔弱,男人挥剑就能斩断她们的身躯。但有的女人,一颗心却如铁石般顽固。坚强、坚忍、光明磊落、有仁心有义气。别说什么男人是天女人是地,男人是山女人是水,有些女人的内心完全不输于男人。他忽然有点羡慕小兄弟崔悯了。他遇到了一个真正的内心高洁性情刚烈的女人。他觉得那个不打不相识的小兄弟在战后拼命得抓捕他,无情地把他送进死路。也完全能理解了。他为了这样的女人算是竭尽全力了。她,值得他去做。他,也值得有个好结局的。 他有点感慨,这世上不缺少到处哭喊着索要公平的女人,却很少这样以性命去追索一个公正真相的女人。这种人,无论在哪个年代哪种地方都是很少见的。都值得佩服。他今日与她一席话此生无悔了。 他眼神放空地望着室内,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仿佛一瞬间他人生前面的四十年所坚守的东西都崩溃了。或许是他把人世间看得太黑暗了,或许是这世间在慢慢转变。 这聪明女子自觉已站在了答案边缘,直奔着她以为的真相而去。他又何必阻止她呢。她聪明灵秀,意气高洁,会在这个险恶人世间有所坚守有所作为的。 “你想让我说什么?”濒死的牢犯提起最后的心力,面目狰狞,眼光深沉地问。 明前平静地说:“说实话。所有实话。使人们看到真相。” 第287章 案落 时间如流沙般缓缓地流淌过去。 厚重的牢房铁门“咣当”的拍响了。等候在门旁的锦衣卫和官员们立刻冲上前拉开了铁牢门。聚集在门口长廊的人们都齐齐回头看过来。门大开了,所有人心情亢奋,目光炯炯得瞪视着牢房门。人群中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 门开处,一位青衣少女裹紧了厚毛皮披风,纤手里拿着一卷长长的绢麻制的纸张,跨出铁门槛走了出来。她面色苍白,眼圈红肿,脸颊也有些潮湿和浮肿,好似哭过了。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径直走到了崔悯、张首辅、庞七卫等官员们面前,将手里的有几行简单字迹的淡黄色纸卷双手呈上,平静至极地道:“张首辅,崔大人,萧五他愿意招供了。他已经供出了真相。” 人们的脸色大变,一起张口问话。各种声音淹没了牢狱。 明前向众人微微点头示意,神态稳定,身躯笔直,不大的声音压过了众人:“萧五已经承认了他年轻时跟程大贵一起抢劫官员之女,做下了此案。并愿意向三法司和锦衣卫衙门招认。我帮他先简单地写下了主要的供词。其他的,就等着诸位大人们再去盘问他取得更多的证词吧。” 不等她说完,三法司官员就蜂拥着闯进石牢,团团围住了萧五,争先恐后得问着话。萧五软瘫在大木椅上,脸色憔悴,浑身疲态,像刚经历了一场恶梦似的浑身汗津津的。此刻,他一反进狱后闭嘴不言的态度,对三法司和锦衣卫官员们的问话都神智清醒得回答着。痛快无比地招供了。三法司和刑部官员忙着整理供词签字画押。 明前的面孔白皙得透明,眼圈通红,脸和手指白得像一层冰雪,毫无血色。她乌黑的眸子缓缓地滚过众人,轻声说道: “他招供了。他的供词是‘雨前是范勉的女儿,我姓程……’” 呼……所有人寂静无声地望着她,人们神色大变。几十个人阻塞的通道也变得鸦雀无声,现场一片死寂。小梁王朱原显站在最前方,浑身微微打颤,脸色大变,一双漆黑的虎目瞪视着她,仿佛受到了极大的震撼和惊吓。他此时再也顾不得立场了。直奔明前,抓住她的臂膀大喝道:“不!这不可能!萧五在说谎!这不是真的,我不相信!” 崔悯也明显惊吓到了。精致姣好的面容扭曲得朝着明前的脸,直楞楞地望着她。他震惊得紧蹙长眉,双目如电般地瞪着少女的眼睛,又回首望望牢房里三法司和锦衣卫官员团团围住的萧五。面孔急剧得变化着,头脑混乱极了。 余下的众人们,内阁的张首辅,代表着董太后的庞太监,和其它的益阳、东察公主等一行人,都觉得心一瞬间高高得弹跳起又重重得跌下了地。忽上忽下的连心窝子都绞痛起来了。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局面了。人们觉得茫然极了。就像是这案子走到了最后,所有人都不报任何希望了,又突然间简单利落得揭开真相了!原来还是……人们脸上的表情精彩万分,心底却很茫然和空虚。就像是狠狠往前打的拳头一下子落空了,他们也扑倒了。他们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案子居然真相大白了! 人群最后面的雨前听了这句话,发出了一声惊呼,双手掩着脸。美艳绝伦的面容上满是惊骇,漂亮的杏仁眼里疯狂得涌出了泪水,当场就失态地放声大哭了。她哭得声嘶力竭,浑身颤抖,激动得难以自制,脸上的神情又是痛苦又是想笑,整个人都有些疯癫了。似乎要把这些年的所有委屈和眼泪都哭出来了。这件事走过了十六年,所有人都绝望了。在走到举头无路绝望无助时,结局就猛然扑到了面前!她是范瑛!她情绪崩溃得当场大哭了。太监宫女们忙拥上去安慰她。 剩下的人们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得看明前了。明前的眼眶也涨红了,乌黑的眼睛里藏满了泪水,莹白的面颊像雪山白莲般的没有一丝血色。她的眼光缓慢地扫视着众人,带着一种莫名的歉意,带着一种奇怪的羞愧感。说:“抱歉了。我不是范瑛,我是程明前。” * * * 代宗三年的春天。传遍天下纠结了朝廷十六年之久的“范勉之女被劫”的重案终于破获了。锦衣卫指挥使抓住了此案最后的嫌犯萧五,得以招供破案。十六年前“御书房长侍”崔悯,因急切破案,误信了罪犯程大贵夫妇的虚假供词,判错了案子。使得两位幼/女当事人被辨错身份,弄混了官员之女和劫匪之女,使她们错误地生活了十六年。当初从劫匪家解救的两个女孩,长女明前其实不是范勉之女,是劫匪程大贵与李余娘的女儿。次女雨前不是程氏夫妇的女儿,而是抢掳来的范勉之女。十六年后,劫匪同伙萧五重新指认招供了,使案子大白于天下。两位女子也得以辨清身份,各自得知了真正的父母家族与身份。幸好在太子成亲前成功得破获案子了,使太子妃范瑛的身份查清并更换回来,才没有铸成大错。 消息传出,全大明的臣民百姓们都震撼了。 第288章 处境 春风渐来,吹散了漫天的苛寒。京城各处的园林花木绿意盎然,枝繁叶茂。一枝枝桃花满树绽放,灼红耀眼,衬着碧空显得美丽极了。春天来了。 锦衣卫诏狱很平静。 一个少女单独得住在一间大牢房。自从那一日萧五交待真相后,事情就变成了这样子。明前没能再回梁王府,被暂时押在锦衣卫诏狱了。单独在诏狱里住了一间单独牢房,还有专门来监管她的皇宫女官和女狱卒们看守着。她从此不再是范勉之女范瑛,也不再是未来的太子妃和皇后。霍然变成了一个普通至极的罪犯之女。 案件已明,供词呈报给了皇上和董太后面前。程明前做为罪犯之女必须收监等候朝廷的最后处置。 她做为劫匪程大贵之女,冒名顶替,占据了他人的身份地位十六年,还险些“鱼目混珠”得嫁给了太子。是否会被定为有罪?是否会被其父的抢劫罪,义叔的判国罪诛连也被定罪?会受到什么惩罚?是斩首、流放、杖责、还是罚金典赎、无罪释放?都需要皇帝太后等贵人们抉择。从那天后,她就没资格回旧王府了,也没有人有资格有理由保她出狱,只好呆在了锦衣卫诏狱里。从此后,她就不能再拥有范丞相小姐的一切待遇了。身份、家产、忠臣遗女的名誉、华服美食、和奴仆侍卫们的侍候。她还被迫更换衣裳,穿上了平民的青粗布衣裙,去除了发髻、耳朵边、手腕上的金钗环首饰珍珠耳坠子和碧玉镯子。这些首饰华服都被取走,一一登记入册。要归还给真正的范勉之女范瑛范雨前。 她现在只是个因父亲程大贵之罪而株连入狱等候处置的普通女子。 所谓法不容情,所谓世态炎凉,莫过于如此了。人世间的变化如“烈火烹油、鲜花着锦”,转瞬变成了“高楼塌陷又雪上加霜”的局面了。 一句话之后,原本来迎奉拥护太子妃的朝廷官吏们失踪了,想与她结交的名门贵女们也不见了,只剩下了身陷铁狱监牢的罪犯之女。这些趋炎附势又善于改正错误的普罗大众啊,万事都奔向了正确道路。 * * * 这间普通牢房没有设在地下,而是建在地上,是三大殿后面的一排普通牢房里中的一间。房间简陋,墙上开了个小窗,比关押萧五的地下铁牢松懈多了。这也代表着明前的罪行比萧五简单多了。厂卫狱不屑把她当成重囚。一缕阳光从狭窄的窗户射进来,照在木桌和地面,也照耀着平静地坐在木桌旁的年青女子。旁边的牢房偶尔响起了几声女犯们的嘈杂声。 牢房外通道里响起了脚步声,一名精干麻利的中年女狱卒带着两名粗壮妇人走过来,停在了她的牢房外。粗声粗气地叫道:“程明前,你的亲戚来给你送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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