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何去何从 南栖退后了些, 先拿起小衣裹上。 欠身避开了那老嬷嬷,拿着衣裳往屋内那木质大屏风后头去了。只觉得这般不在人前更衣能宽慰心中的被羞辱之意。 许是验完了身,那老嬷嬷也不管她了, 见状并未多说些什么。只垂首不吭声在一旁候着。 今个儿天阴沉沉的, 些微的白光从帷帘缝隙里透进来,直落在那老嬷嬷团花菊纹的交领衣襟上。垂首的面上褶皱深深, 神情一丝不变。 南栖只觉她身上老者迟暮垂朽之味愈发浓郁,叫人觉得心头压抑难受。 系好了裙裳的衣带子,南栖吸了口气从屏风后头出来,道:“已验明了我清白,劳烦嬷嬷随我去前边厢房内同太夫人说清。” “这是老奴的本分, 姑娘莫要担忧。”老嬷嬷应下, 面上依旧是面无表情, 好似已没有什么事能叫变变神色了。 南栖只觉再待在这昏暗的室内要疯了, 抬脚便向门边去。门扉打开,绿墨在外头焦急候着,见了南栖便上前去紧紧拉着她的手。 语气焦急又微微慌乱,“小姐, 小姐你感觉如何,可有哪里不适?” 绿墨听闻内宅有仆妇精通验身之法,手段有见不得人的, 亦有温和通情理些的。她不好多问,只忧心南栖此刻心头身上是否难过。 南栖宽慰地回握住她的手,笑了笑道:“我无事, 只那一阵子心头难过。如今已是好了。” 绿墨见南栖身上穿着衣物一应没有褶皱, 面上桃花眸虽有些泛红,旁的地方没见着有什么痛处。 且看那嬷嬷在一旁等着二人说话不催促的模样, 知晓这风波算是从风口浪尖上头闯过去了。 当下心口喘过了气,虽心里头替小姐感到万般委屈与难过,但却不敢在这个关头说出来,只得憋在心里头。 跟着南栖二人一同向前边的厢房走去,走在廊下,有冷风吹拂而过。绿墨低垂着头,心底更加不喜崔家小姐了,如此面善心恶之人,实在枉为五姓贵女。 五姓贵女应当是同大公子夫人那般清雅高洁之人。 两处厢房离得不是很远,稍走了一段路便到了。绿墨见着了一直跪在下首显的有些畏畏缩缩的连翘,心头没有半分同情。 吃里扒外的刁奴,活该被打罚。 太夫人派去验身的老嬷嬷从后头走上来沉声道:“回太夫人的话,老奴已依着规矩验了二表姑娘,姑娘仍是完璧之身,清白无恙。” 此话一出,跪在下首的粉衣丫鬟唇瓣发白,哆嗦着:“不可能,这不可能的。我明明看见的。” 柳氏像看死人般看着她,上前去抱着南栖,将她搂入怀中。 口中哭道:“我可怜的栖姐儿,都是姨母无用,好好的姑娘家竟要遭到如此待遇。” 她继续搂着南栖哭哭咽咽,口中说出的话却清晰,叫屋内众人都能听得真切:“如今事情已经过了,你可千万要想开些。你三表哥如今在边关,姨母是将你当亲女儿般对待的。” “若你想不开终日郁郁才是遂了屋内某些人的意。”柳氏虽是哭着,却不放过能攀扯崔涟漪的任何一个机会。 南栖知道柳氏是做给太夫人和大夫人看的。 当下便靠在她怀中亦哭了起来,那双潋滟桃花眸本就叫烟火熏的通红,此刻流着泪好不可怜。 “姨母,嬷嬷说南栖尚是清白之身。但众口难辨,若日后传出了不好的消息,南栖要怎么办。”南栖哭得伤心,身子一抽一抽的,似是真的害怕。 见得她哭,柳氏倒是不哭了。 顾不得拿帕子拭泪,柳氏安慰道:“南栖莫怕,事情若传出去定是这屋内人所为。不管是哪个眼皮子浅的这般多嘴多舌,姨母都拼得一身剐,替你讨回公道。” 姨甥二人唱了出戏,意指暗中撺掇此事之人。 太夫人李氏听得眼皮子直跳,看向抱在一起哭得伤心的二人。对一旁的仆妇道:“给二夫人和叶表姑娘看座,上茶压惊。” 被扶着在绣凳上坐下,太夫人才松开手里头粉釉牡丹纹茶盏,道了声:“好了。事情如今也查清了,都是误会一场。” “下人疯言疯语胡乱攀扯主子,便拖出去杖毙吧,以儆效尤。” “都仔细些身上的皮,若在外头听到些风言风语,老身绝不姑息。”太夫人褶皱的眼皮子无声从崔涟漪身上飘过,叫她不敢抬起头直视。 似是累了,太夫人不再多待,起身便要走了。临了,回头看了眼坐立难安的崔涟漪道:“涟漪姐儿,你姑母这乱的很。不若陪着老身走一走吧。” “是,就让涟漪扶着姑祖母。”崔涟漪面上扬起明媚的笑,起身上前去扶着李氏。 二人与南栖擦肩而过。 这番画面叫她觉得神情恍惚,好似回到了初来兰陵公府赴宴那日。好似太夫人也是这般叫卢夫人扶着出去的。 只觉得崔涟漪真是幸运,能够得到这般多人的偏爱。偏生不好好珍惜,要用这份偏爱肆意妄为来害人。 李氏身旁的两个膀大腰圆的婆子已上前来要将连翘捂着嘴拖出去杖毙。 将死之人不会放过能活下去的希望,她见着走过身旁不远处的百花褶透裙摆。疯了般扑上前去扯出崔涟漪,口中喊道:“崔小姐,你不是说,只要奴婢同大夫人说了此事就记一功的吗?” “是你,是你让奴婢盯着表姑娘院内动静的。奴婢就要死了,表姑娘你不能眼睁睁看着,救奴婢啊。”真真假假连翘混着一齐说,只求崔涟漪能救下她的命。 未曾想还有这一出,崔涟漪以往虽由着性子使坏,但多是在崔家给各位小姐下绊子,从而在长辈跟前更得宠。 不曾想如今闹出人命来,这低贱婢子竟敢攀扯她。 崔涟漪白了脸,扶着李氏的胳膊连连说道:“姑祖母,这丫鬟胡说。姑母知道的,是这丫鬟自个寻到了她这告发表小姐,一切都与涟漪无关。” 她张口便将崔氏给卖了。 被吵的脑仁疼的李氏看向一旁的李嬷嬷厉声吩咐道:“堵了她的嘴拖出去。再不行就绞了。” 李嬷嬷应了声便拿桌案上摆的一方帕子拧巴,一手掐住那丫鬟的下巴,塞了进去。任她如何嚎叫,只能发出呜呜闷声。 后头的两个仆妇手脚麻利,将人拖了出去。 半点没有提崔涟漪的事。 李嬷嬷暗中摇了摇头,要她说,这崔家的小姐从性子到处事,一根手指头都不上大公子夫人。便是那二表姑娘,遇事宠辱不惊,也比她好上许多。 没那手段便不要想着害人,既害了人便得做好被发现的准备。 如此藏头露尾有失五姓贵女的风范,大夫人这次是看走眼喽。不过这一切与她这个老奴婢没有关系。 “瞧把你吓的,随老身出去走走吧。”太夫人看了眼崔涟漪,只字不提刚才的事。 这会儿是真走了,出了门去再过了几刻便听不得半点动静了。 柳氏自是不依,看向上首坐着的崔氏道:“大嫂,你也听得了那丫鬟刚刚喊的。此事分明就是崔涟漪撺掇要害南栖。你不该查个一清二楚吗?” 人已经拖到府中丫鬟小厮常走动的地方杖毙了,崔氏亦放松了下来。 靠在绣榻上只觉身子疲惫的很,眉宇间萦绕着倦。 她看向下头的妯娌,懒得与她再争辩:“母亲适才都说了,丫鬟疯言疯语,自是没一话可信的。” “她身为院内三等丫鬟,私盗主子财物,还敢污蔑主子。防着下人有样学样,杖毙。” 轻飘飘两句话便掩下了今日发生的一切,南栖在衣袖下的手指捏起。强权要人命,她今日算是又体会到了。 思及前几日合依给她过目的礼单,说是衍哥哥要娶她备下的聘礼。那匣东珠便是其中之一,她不信,不信衍哥哥真的要娶旁人去了。 她也不要大夫人太夫人喜欢,人的偏见如山岳般难以撼动。若嫁了人,只需夫君与她通晓心意,懂她能替她撑腰便好。 她这头正想着,那边二老爷却是不好意思在崔氏的厢房里待着了。劝着柳氏同他一道回去。 知晓此事再也没有斡旋的余地了,柳氏也歇了气就要与萧二爷回去了。 看了眼南栖,萧二爷在不好同姨母一道走,南栖会意:“姨母和姨丈先行,南栖过会儿就来。” 看着柳氏二人出去了,南栖低垂下头去便朝着上首孤零零一人坐着的大夫人福礼告退。 却被她叫住了:“叶姑娘且慢。我有话要与你说。” 南栖不解,却是在一旁站定,停下了要出门的脚步,声音不辨喜怒问道:“夫人要说些什么,是要替崔小姐道歉吗?” 崔氏闻言笑了,眸中似是有疲惫又有欣赏一闪而过:“你倒是生了副七窍玲珑心,能进能退,能屈能伸,比你姨母还要更聪慧些。” 南栖低下头去并不接这话,只是说:“南栖不敢当,南栖倒是羡慕姨母这样的性情中人。” 听得这话是还怨着呢,崔氏又道:“涟漪那丫头生母早亡,其父在她四岁那年便病逝了。崔家老祖怜她,我大哥大嫂也万事由着她,将人宠坏了。” 区区宠坏二字,便能干出同要人性命一般可怖的事来,还想求得原谅。 要知道,本朝民风虽开放,不拘女子改嫁另嫁,但却从未放宽过对未婚姑娘清誉的偏见。 毁人清誉,便是要毁了她一辈子。 南栖不接此话,崔氏便看着她继续说道:“你是个懂事的,也知道自己的身份。萧氏联姻首选五姓七望的贵女,涟漪是我的养侄女儿,自小便是知根知底的,同衍儿亦是青梅竹马。” “他离开临安前我便着手要替他相看贵女,正巧崔氏找上了门,亲上加亲。此事已经去信给萧老太爷了,就待衍儿回来,挑一个黄道吉日上门提亲,交换庚帖去。” “衍儿与涟漪的庚帖我已拿到皇觉寺看过了,主持批语天作之合,良缘难再得。叶姑娘,你明白我说的是何意吗?” 崔氏不急不缓,慢刀子割肉,拿捏着南栖这颗陷入情爱的心。 心肠再硬之人,只要耽于情爱,心中装了一人,再硬的心肠也会变软。亦会不可控被旁人的言语所影响。 天作之合,良缘难再得,南栖无端得口中喃喃念着这句话,只觉舌尖泛着苦涩。 她不愿相信说要娶她的表哥会去娶旁人,这只是崔氏的一面之词。 绿墨在一旁担忧地看着南栖,却不能插话,只无声地握住她的手。 掌心传来温热,南栖抬起头来,看向上首坐着的贵妇人:保养得宜的面庞上满是雍容华贵,极将他人命运掌握在手中的优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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