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云山端着碗热气腾腾的药,他伸手接过,见得里头乌黑浓稠的药汤。 唇瓣却扬起,想起了南栖在他院中为了佯装腿伤的很重被迫喝了一连半月的药。似乎那药,也同今日的这般的苦。 只不过一是伤药,一是疗养身子的药。 郎君接过药碗,不再多思,虎口扣着碗边一饮而尽。这般男儿粗犷的动作叫他做来却不觉得粗鄙,中衣宽袍垂落,露出白如玉的下颔,端的是风流尽显。 如此这般,他也算作尝过了南栖尝过的苦。 云山在一旁看着,只觉公子这伤引起的发热严重,烧的人病得愈发重了。喝着苦药竟还能笑着。 饮完药,将瓷碗搁置在一旁矮几的托盘上。郎君唇边笑意已没,漆眸若高山寒潭,淬着冰。 看向云山道:“昨日里让你去信回府,可曾去了。府上我们的人可有传回了什么消息。” 云山答道:“昨个属下已经派人快马加鞭去信了。未收到府上的来信,许是无事发生。一日三换,公子先换药吧。” 萧衍冷冷嗯了声,解开外裳,除掉裹在上身的白布。 云山洒了药粉,咋舌老太爷对亲孙子竟也下的这般狠心,昨夜里上过一次药了,今日这伤口仍旧皮开肉绽,不忍直视。 将新的白布裹着缠好,云山就要拿着托盘出去了。 见公子没有躺下的意思,因伤着背也不便于靠在软枕上,就这般侧卧着,一手支着脑袋拿了卷书看了起来。 “安顿好马匹,明日一早便回临安。”他半只脚刚退出了门,却听得里头传来清冷的声音。 虽淡淡的,却透着不容拒绝的味道。 算是被打的那日,过了今夜满打满算也才不过养伤养了两日,公子这便等不急要回去了。 江南那处的事办妥,已告知圣上要去太白山见萧老太爷,圣上也允了假。原不必这般急的。 但云山知道多说无益,公子做下的决定岂能由旁人置喙。 夜间,马厩食槽内放满了清水,装上上好的粮草,还佐以谷物。下人仔细检查了马蹄,就待明日主子启程要用。 却见暗如墨的天色里有信鸽飞的一摇一晃,落在马厩的蓬上。 瞧着是腿上绑着什么,外头有公子密信的徽印。 这下人放下刷马毛的活计,三步两步上了马篷,解了信鸽腿上的密信。粗瞧一眼便惊觉不好,往上头萧衍所住厢房赶去。 路上遇见云山,见状连连喊道:“云山大哥,不好了,临安有人传信,府上准备为二公子议亲。事都谈妥了,只待公子归。” “什么!”云山听后跳了脚,粗略看了一眼,纸张最后落笔之人是巧儿。 便知此事假不了了。 这巧儿原是萧衡安插在柳氏身旁的人,当日他要奔赴边关私下写信与南栖,让她有事可寻萧衍。那会儿柳氏有对南栖不轨之心,萧衡走前便告知了萧衍,此婢子是他的人。 可做他寻常探查消息之用,合依不比巧儿待在柳氏身旁消息灵通。萧衍便走前亦命合依告知巧儿,凡府上发生与南栖有关的事,事无巨细皆告知。 得知府上要给他议亲,对象还是崔家那小姐崔涟漪。 萧衍舒朗的眉皱起,漆眸内不善的眸光冷得仿若要冻死人。他看向一旁的下属道:“你留在这,想必府上会传信来得祖父的首肯。告知祖父,无论如何,某的妻只能是叶南栖。” 云山此刻还在看搁置于桌案上的信条,越看越替公子感到忧心。 “公子,这上头还写到大夫人对表姑娘提及你与崔家小姐的婚事,事后还留了她私下里说话。表姑娘回去后便闭门不出。” “公子,你说大夫人不会要逼表姑娘离开吧。”云山神经乱跳,自家公子好不容易铁树开花,也挨了一百鞭,大好姻缘等着他回府去呢。 如今竟来了这么一出。 离开二字触痛了床榻上郎君的心,他扶着桌案一角,白如玉的大掌上头青筋暴起,似是隐忍,似是压抑。 “某与旁人没有婚约。” “备马,回临安。”萧衍扶着床榻起身,穿上皂靴便要走。 医师嘱咐他至少卧床将养十日,不然恐会伤口崩裂感染。 果不其然,他扯了外袍穿上,面色发霁向外头走去,后背才养好了些的伤口又撕裂开了。 点点血渍从里衣渗出,乌金云绣衫墨色的衣料子仿若越发的深了。 此刻正值深夜,外头狂风大作,斗大的雪从空中落,要压死人般。 才一出厢房,便已觉周身如坠冰窟般冷。 后背裂开的伤痕刺痛,勒着马缰,翻身上马。同南栖此刻的仓皇无措相比,萧衍却觉得这没有什么,她此刻应当是怕极了。
第58章 走 下月便是春闱, 萧铎这些日子早出晚归。今日刚从国子监下学归来,不知为何,觉得府上气氛与之前大相径庭。 这个时候, 正是府上主子用晚膳时, 下人将一天的活儿都忙完了,正是躲懒的好时候。 往素院内最爱躲懒的扫洒丫鬟温珠今日却依旧拿着扫帚刷刷地扫着青石板道上并不存在的落叶。 虽开了春, 春寒却依旧料峭。温珠穿着府上粗使丫鬟统一的深绿袄子,外罩同色系褙子。年纪尚小梳着双丫髻,此刻低着头默不作声地扫着地。 手被冻得通红,隐约可见皲裂。 萧铎自问不是苛刻下人的主子,院内人躲懒只要不是太过分他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耳边扫帚划过青石板的刷刷声有力。 有节奏得律动着。 眼瞅着天色变黑, 再过一会儿廊下便要挂上灯笼了。萧铎看了眼身旁的云礼, 后者会意上前道:“温珠, 你今个儿怎么还在这当值。天都黑了, 你扫叶子瞧得清吗?” 陡然听见有人叫她,温珠身子颤了颤,一抬头发现是四公子的贴身近侍云礼。后头站着个身量颀长的郎君。 淡淡月色落于那白色衣袍上泛着一圈光晕。 温珠哆嗦了下转瞬又想到她在认真干活不用害怕,拿着扫帚行了了一礼道:“见过四公子, 见过云礼大哥。” “奴婢不敢偷懒,此刻还未到下值的点。” “往常也不见你这样啊,前些日子你不是跑到小厨房烤火躲懒去了吗?”云礼不信, 笑嘻嘻揭了她的短。 萧铎则怀疑是否芳姨娘来过了,敲打了他院内的下人。 公子清隽的眉梢皱起,芳姨娘虽是他亲娘, 但他向来不喜她插手房内琐事。 见得公子面色不太好, 云礼忙劝道:“这处干净的很,白日里你当值的很好, 公子仁心,见不得这样冷的天下人还在外头。你无需在这了,回去吧。” 温珠闻言如蒙大赦,但还是犹豫了一番道:“今日里大夫人杖毙了一人。是二表姑娘院内的人。由头是未尽好奴婢的本分,所以奴婢才怕未尽好本分也被杖毙了。多谢四公子仁心。” 说完话温珠连忙拿着扫帚退下了。 实则是她未亲自去观看杖毙,只听得府内下人传的流言,传来传去就变了模样。由偷窃财物污蔑主子变成不守本分,偷奸耍滑,温珠便理解歪了。 是南栖表妹院内的丫鬟被杖毙了,萧铎皱着的眉梢未有一点儿放松反倒皱得愈发的紧了。 他不是这样奴仆,想到的只是眼前的事。 栖迟院的下人虽归大房管教,但若真犯了错,南栖表妹自会管教,再不济去求助二夫人。怎么就严重到了如此地步,闹到了大夫人那还被杖毙了。 表妹她可否因这丫鬟受了大委屈。 萧铎直觉事情不是如此简单。 他从廊下入,穿过几道拱月门,从栽着青葱枇杷树的小道上过,回了院内去。 他归来的晚,还未用晚膳,此刻更加吃不下了。 所幸入了书房,拿起笔洗上头的青玉雕花纹管紫豪提笔,便摊开宣纸开始写策论。写着写着字迹愈发凌乱,心中有杂思,思维凝滞下笔迟缓,豆大的墨从笔尖落于宣纸上头。 将一旁写的字亦晕开了。 若是科考时,卷子脏污了乃是大忌。 他搁了笔,将墨迹尚未干透的宣纸拧成一团丢到纸篓子里去。云礼在书房门边探出了头,见公子心不在焉杵在桌案前。 走了进来道:“公子,芳姨娘听闻公子刚刚下学归来还未用饭。请公子去留芳院用晚膳。公子要不要应下?乌枝姑娘还在外头等着呢。” “哦对了,姨娘还说一人用饭太寂寞,已将后院的芙娘子先请去陪他了。”芙娘子便是之前芳姨娘做主塞到萧铎房内的人。只待日后娶妻三年期满后抬作姨娘。 知母莫若子,萧铎明白芳姨娘的用意。 看着笔洗上头隔着沾了墨毫毛湿漉漉的提笔,心头有些烦躁。为何他的娘亲不能如嫡母般识大体,从不干涉他房内事。 正是春闱要紧的关头,他哪有心同芙娘子整些风花雪月的事,本就是把她当做身旁大丫鬟看待的。 他张口正要推辞忽又想起扫洒丫鬟说的那件事,他终究不比芳姨娘是内宅妇人,对后宅消息知道的详细。 此番借着用膳的机会去问上一问,说不得有些头绪,也好过在这徒自烦忧。 “姨娘好意,莫敢推辞。你去说,我待会儿便至。”萧铎看向云礼道。 云礼哎了声,不曾多思便往外头去了,与在前厅站着的一丫鬟如实说了:“乌枝姑娘,公子说他待会儿便至。劳烦你回去同姨娘说声。” 乌枝是个浓眉大眼的姑娘,闻言笑了起来:“这样好,姨娘许久未见得公子了,我这番回去回话,她定是十分高兴。” 乌枝走前看向云礼似是想起了什么道:“我观芙娘子走时衣裳单薄,也没披件氅衣。你警醒些,替公子敲打敲打蘅芜苑的下人。” 公子向来不喜旁人在他面前提到芙娘子,如今快要春闱了,他身为公子的贴身近侍更加不会去触公子的霉头。 再者芙娘子性情温和,平素里不说一句重话,当年她做公子跟前大丫鬟时便很受下头小丫鬟们喜欢。 想来如今成了公子房内人,小丫鬟们只会待她更好,哪会出现奴仆苛刻主子的现象。 听得乌枝这般提醒云礼笑得乐呵呵应下了,心头却不把这当一回事。连连再道:“乌枝姐姐快些去吧,不然待会儿晚膳备晚了,饿着了几位主子便不好了。” 看了擦黑的天色时候确实不早了,乌枝连忙哎了声收回了心思匆匆而去。她也是看云芙可怜,好好的姑娘家熬得不见鲜活颜色,明明以前是那般温柔,通身肌肤嫩的能掐出水般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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