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琰解下腰间的太子令牌扔给其中两人,道,“拿着去找巡逻的金吾卫,抓到崔氏和那奸……” 他克制着怒火,咬牙切齿道,“抓住他们,即刻打入东狱。” 御史台狱分为东狱和西狱,西狱皆是看押的犯官,东狱则是押扣重案在身的罪犯,御史台的衙署设在太极宫外廷,出了东宫,再过两条横街,便能到,如今朝中署衙大都在太极宫外廷,也是方便太子亲临。 太子被刺伤,这是重罪,被打入东狱不冤。 暗探们也是很纳闷,他们在这里蹲守多日,太子与那小娘子如胶似漆,不想今夜两人就闹翻了,太子堂堂孔武郎君,竟然被一个书生和一个小娘子给刺伤,传出去,总觉得有些损太子威严。 “闭紧你们的嘴,但有一个字透出去,孤绝不轻饶,”苻琰狠声道。 几人忙道是,便分头行动,两名暗探去传令,其余人护送苻琰回东宫。 原本家令将东宫布置的喜庆,想讨苻琰高兴,未料苻琰携伤回来,赶忙叫了好几个医师来,单拔出那把插在背后的匕首,就耗了半夜,苻琰趴在床头疼的额际青筋凸现,几欲昏死过去,却因胸中怒恨,一直强撑着。 家令也是提心吊胆,想不通明明欢天喜地出宫去接人,怎么就伤成这样回来,能伤他的人也是胆大包天,总不会是那崔小娘子,想必是遇见了刺客? 外面的医师在煎药,家令出去问暗探,暗探们纷纷摇头说不知,家令活了这一大把岁数,什么世面没见过,稍一想,便知这伤和崔姣脱不了干系,那小娘子素来娇娇怯怯,总不会是她捅的吧。 药煎好了送进去,医师们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家,累半宿了,苻琰伤在后背,没伤到要害处,现下喝了药,伤口也处理好,不用这么多人等候在殿前,家令只留两个年轻医师歇在旁边的庑房内,随时听后传召。 一番折腾下,那宜春宫内还住不住人,家令寻思得问一问苻琰,遂入内,只见苻琰手里攥着那把从他背上取下来的匕首,眼眸里尽是毫不遮掩的凶性。 若匕首的主人在他面前,大抵是得挨几刀。 家令到床前先将被角都掖一掖,然后手揣着袖子,躬身小声问苻琰,“殿下,仆已命人将宜春宫拾掇出来,宴席也设好,崔承徽还回宫吗?” 他一问完,就得了苻琰一记极怨恨的眼神。 家令咳两声,又问,“殿下受伤,是否要告知禁苑?” 苻琰把匕首扣在枕下,闭上眼。 那就是不能说了。 家令识时务的退出崇文殿,一忽儿竟哭笑不得,能叫太子这般生恨,那小娘子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现下看,她也回不来东宫了,倒省了许多事情,太子挨这刀也是让他自己长长记性,既是想出宫的人,再留也留不住,强留最后伤的只会是他自己。 太子和皇帝求封崔姣为承徽,皇后那边后来得知了消息,也是恼了一肚子的火。 家令这就亲自往蓬莱殿走一遭,隐瞒了苻琰受伤,只说皇后尽可放心,今夜苻琰回东宫,对崔姣已心灰意冷,东宫承徽只会是皇后属意的女郎。 皇后得此消息,虽不知是何缘故,但有家令这番话,也是高枕无忧了,遂不再心恼,想着几日后的人日,做梦都能笑醒。 -- 却说崇文殿这里,时不时有人入殿内通传,东大街没有崔姣兄妹的身影,西大街也没有他们的身影,越抓不到他们,苻琰越怒怨难消,若不是有伤在身,他要亲自将他们抓到,最好要她看着,他是怎么将她兄长大卸八块! 更漏将过了子时,一暗探进来传话,“太子殿下,他们藏在乐游原上的一条小巷子内,现已被抓到,送进了东狱。” 苻琰倏然要起身,可背后伤口一动就痛,崔姣捅他丝毫没放轻力道,他不过是打了那个废物几鞭,她就要杀他,可真是心爱之人,所以才敢以下犯上! 苻琰又躺了回去,低抿出笑,那笑极瘆人,他道,“把他们分开关在两个牢房里,让他们隔着牢房,一日送一餐,让他们自己选择给谁吃。” 他们情深,他倒要看看,这情深抵不抵的过挨饿。 -- 崔姣与崔仲邕被抓进东狱后,两人也是抱着必死的心,可苻琰没立刻杀了他们,而是将他们分关在牢房中,他们也不解其意,只能徒劳等待着死亡来临。 在牢狱第一日,狱卒只送了一顿饭,言明每日只会送一人份的食物,让他们自己抉择谁吃。 崔姣与崔仲邕方知,苻琰不想让他们好死,死前也得磨搓一顿。 崔仲邕手臂上有鞭伤,第一份食物,崔姣让给了他,但是他只吃一半,剩下的一半怎么都不愿吃,崔姣含着泪把那一半吃下去。 忍饥挨饿,他们也想再活下去。 能活一天是一天。 太极宫地势低洼且潮湿,皇帝受不了这湿气才搬去的大明宫,这牢狱中更是水湿严重,长安每年的冬期都很漫长,这才过了年,冬还没过去,三五日就下场雪,牢狱内也积了不少雪水。 天不随人愿,想活的人往往要遭遇最苦的磨难,崔姣这一日吃了那么点食物,又在湿气极重的狱中呆过整日,当夜,她就着了病。 崔仲邕捶着狱门,朝外叫人,叫了许久,才有一狱卒入内,他求狱卒道,“舍妹病了,劳烦请个医师……” 狱卒讥诮道,“你当这是你家?这是天牢,进了这里,生病死了都算是好事,她死了,以后没人跟你抢食物,你该谢天谢地。” 崔仲邕手忙脚乱从袖子里摸出一串钱,这钱是他送那两箱财物去进奏院换飞钱,进奏院点算财务时剔出来的,嫌这钱不值个多少,他就带回去了,揣在衣服里一直忘记给崔姣,如今落难,这点钱若能给崔姣请的医师,也是值当。 他把那串钱塞给狱卒,求道,“劳伍伯麻烦,求您替舍妹请一个医师来,某定当感激不尽。” 狱卒颠了颠钱,没多少,一个穷鬼,怎么就得罪了太子。 狱卒拿着那串钱出牢狱,上交给了狱官,狱官亲跑东宫,将那串钱奉给了苻琰,顺便传话。 “那位小娘子生病了,她兄长求请医师……” 牢狱中就能见识世间百态,狱官多年监管牢狱,怎会看不出那对兄妹不是普通犯人,且不说兄妹俩容貌上乘,就拿他们触犯宵禁来说,寻常情况,是当街射杀,哪有机会抓到送进东狱,况且狱卒递上来的那串钱,他没看错的话,是春钱,民间可没有发春钱的习惯,这春钱每年过年,帝后会赏发下来,但也只有高位宫人有机会领到。 据他看,这兄妹难说不是宫人,又有太子这边打过招呼,一日一餐一人食,是存心要磨这两人的心性。 狱官悄悄看了看苻琰,他的指腹在摩挲着春钱,眼眸眯出阴翳,狱官突然就有了不可说到台面上的揣测,都知道太子不容女郎近身,只听过说太子身边有侍妾,可这侍妾真假未知,当初他们这些朝官也猜过,太子不喜女色,会不会喜男色,从古至今,好男色的君主不知有多少,女色误国,男色更误国,一旦宠幸的是男人,就更怕其子嗣不丰。 狱官想到那兄妹姿容不凡,就怕是太子收的娈童娇女,就是兄长年纪大了些,那妹妹更是不可多得的美人,他们被送来狱中,怕也是触怒太子,才被送进狱中吃些苦头,以后就不敢忤逆尊上了,贵人们常用的调|教办法,就是软刀子割人,最能治服婢妾,可惜那小女郎身体太娇柔,进了狱中还没两天,就病了,若太子狠心不管,恐怕要香消玉殒在狱中。 苻琰摸着春钱有一阵,他被她捅伤后,没见她心疼一眼,反倒拉着那没用的窝囊废逃跑,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他们能跑到哪儿去。 苻琰把春钱丢开,命人更衣。 狱官等候在殿外,半晌苻琰更换一身锦裘出来,他后背有伤,脸色发白,踱步往殿外走。 狱官跟着他有点摸不着他的想法,太子要自己下东狱看人,太子这般重视那个美貌女郎,为何不派医师过去? 但狱官也没胆问他。 夜晚的东狱分外阴寒,入内就被冰冷包围,苻琰慢慢的行走在狱中,狱卒为他引路,至崔姣牢房前停下。 对面的崔仲邕一看见苻琰,更觉惊恐,尤其他们走时,不管他的伤势任他倒在雪地里,他现在来必然是要报复。 不用苻琰动口,狱卒已将狱门打开,有狱官递眼色,都退出去。 苻琰看着门里,崔姣面色酡红的睡在稻草上,一日没见,她已落魄的连自己命都保不住,一头乱发,一身脏衣服,是他见过的最邋遢的模样,他在狱门前站了有片刻,抬脚欲进。 “你别伤她!”崔仲邕慌声道。 他们倒是郎有情妾有意,都落到这步田地,一碗饭都要分作两人食,苻琰想看他们为一碗食物你争我抢的笑话,竟看不到。 牢门很窄小,苻琰弯一点腰,就牵动着背后伤口,疼的他鬓际筋络暴起,这才能让他记清楚,这伤是崔姣带给他的,崔姣不爱他,崔姣对他可以无情到下杀手。 苻琰走至稻草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崔姣,她还在昏睡,她的脸通红,眼睫不安的抖动着,唇上失了水色,显出干裂的纹路,她确实正在生病。 苻琰俯下身。 “不要伤她!求您饶了她,她当时只是冲动,她没想杀您……” 崔仲邕看见他逼近崔姣,已是心神大乱,若非有牢门阻拦,他就要冲过去挡在崔姣面前,代为受其惩罚了。 苻琰没理会他,低头在崔姣耳边询问,“崔氏,你现在后悔吗?” 可怜崔姣生着病,还要受这魔音入耳,她在迷糊中费力抬起手,想将其拍打掉,不想真打到人头上,她力道不大,打完人自己有些醒过来,微微睁眼,看见了苻琰那张已显狰狞的脸,立时又把眼闭了回去。 真是造孽,被他抓到也没想过能活,想着死前至少见不到他了,好歹死的不心梗,谁料他又来了,她也算赚到,就是以后下阴曹,也能和众鬼吹嘘,她不仅跟人间的太子睡了,还把太子骗得团团转,死前还捅了太子一刀,给了太子一巴掌,这放在何地也够她吹。 她听见咯吱咯吱的骨节响,心想,不然一拳打死她,到这份上,他若还能心平气和,她都觉得他太能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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