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完了堂,裴用和新妇入洞房,客人们纷纷入座,男客在外院,女客在内院,苻琰与相熟的大臣坐到一起,期间不免又谈及太子妃,苻琰应付了几句,就见左仆射王裕来给他敬酒,客套了一番,他才说明正题,“太子殿下这几天有没有进宫去见陛下?” 苻琰前日才见的皇帝,和王裕不会坦言,淡声道,“近来诸事繁忙,孤倒无暇入宫。” 王裕苦着眉头唉一声,拉苻琰到无人处,与他说到,“太子殿下有所不知,皇帝陛下现今在寝殿紫宸殿内私藏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原是襄王的妾室,皇帝陛下不顾人伦,将那妾室接到身边,微臣听闻,皇帝陛下还有意立她为才人。” “这才人五品,比您……” 后面的话不好说,但也叫苻琰明白,皇帝这事做的太过分,就算与人伦无关,也不该给崔三娘五品的才人,苻琰的生母才只是六品宝林,难道崔三娘比苻琰的生母还高贵吗?挑拨的极高明。 苻琰神色如常,说,“王元弼找错人了,母后是后宫之主,该由母后来管,孤不便插手。” 王裕急切道,“若皇后殿下真会管,微臣岂会来找太子殿下,昨日贵妃娘娘就去找了皇后殿下,可皇后殿下竟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事本就不能只说是后宫之事,这还关乎到陛下的名声,太子殿下试想,若天下人都知道,陛下不顾纲常伦理,岂不叫天下人谩骂耻笑,当下突厥蠢蠢欲动,此事若伸张出去,必定民心不稳,这动摇的是江山社稷啊……” 昨日皇后身边的中官特有交代,这事皇后会管,王裕如此着急,说的话不像是作假,但也未必是真。 苻琰微有沉思,道,“孤一人入宫谏言,恐陛下猜忌,不若王元弼与孤一同入宫劝阻陛下。” 王裕看他犹疑,自想王贵妃让他传话给太子,是想借太子之手赶走崔三娘,可太子看起来优柔寡断,也不想为此惹得陛下不快,若他不和太子一起进宫,只怕太子也不愿揽此事,细想想,只要能解决掉崔三娘,就是暂时让陛下不高兴,来日有王贵妃安抚,也不会危及到他的官位。 他咬咬牙,便答应下来。 待宴罢,两人便去了大明宫。 彼时皇帝正听了崔明秀与他埋怨自己在王贵妃处所受的诸多委屈,乍听太子和王裕前来拜见,便好生安抚过崔明秀,才出去见人。 皇帝出来时,穿的仅是普通平民的圆领衫,这殿内有火炉,倒不太冷,但皇帝穿这衣服,便显得不庄重了。 苻琰与王裕行过礼,皇帝看见王裕便想到崔明秀说的话,心有不悦,只给苻琰赐了坐,王裕侍立在一侧。 皇帝笑着道,“你们来见朕,所为何事啊?” 王裕看了眼苻琰,想着自己先开口,苻琰才能起这个话头,便先跪下,铿锵有力道,“微臣不忍陛下清誉被毁,遂与太子殿下前来规劝陛下,求陛下将那位娘子送出宫!” 皇帝立时道放肆,斥他,“明秀是何等懂事乖巧的小娘子,贵妃欺她,她都不曾为此记恨贵妃,贵妃倒是厉害,朕不罚她,她倒差使你来进谗言!” 王裕忙道,“陛下圣明,微臣来劝陛下,贵妃实不知此事,微臣实在不忍看陛下遭百姓唾骂……” “来人!来人!把这乡巴佬拖下去!给朕狠狠打二十板!”皇帝急躁的朝外喊人。 王裕惊慌失色,“微臣是急言,可微臣一心为陛下着想,太子殿下您也劝劝陛下……” 苻琰坐着未出声,王裕便知这回他自己倒霉了。 外面进来小黄门,架着王裕出去,生生打了二十板才将其送回府中,王贵妃那头得知消息,更是惊吓的不敢再轻举妄动。 皇帝打完了王裕,再问苻琰,“太子也是来劝朕的?” 苻琰默了默,道,“王元弼说的不无道理,阿耶是九五之尊,后宫佳丽三千,那女子毕竟曾是襄王的人。” 皇帝何尝不知其中害处,父子聚麀,这在哪朝哪代都称得上是丑事,可皇帝一想起自己与崔明秀独处时的畅快,便不舍得跟她分别。 皇帝道,“朕贵为天子,被万人敬仰,朕高高在上惯了,你不知,朕已经有许多年没感受过儿女情谊,明秀让朕重燃了爱意。” 他撩起衣袖,看了看自己,“朕与她在一起,就仿佛重回到当年,朕与贵妃趁众人不注意,偷跑出宫,假作民间夫妻逛元宵灯会,朕一想到要与她分离,比割朕的肉都难受。” 苻琰一时不言。 皇帝却沉浸在满脑子的爱欲当中,“朕为太子和那民女赐婚,也是因太子情深,你我父子,你该是最明白朕的心,你若也像王裕那样逼着朕与明秀分离,那圣旨朕也要收回,你和那民女别想成双成对。” 苻琰道,“阿耶说笑,圣旨既已下,便收不回了。” 所谓君无戏言,更遑论从没有收回的圣旨。 皇帝微顿了顿,看他衣摆上绣有一只栩栩如生的狗头,指着笑道,“这是那民女所绣?” 苻琰看了看,目光变柔,低嗯声。 皇帝道,“朕能成全太子,太子就不能成全朕?” 苻琰回他,“她虽是民女,却身家清白,陛下殿内的这位三娘子有诸多劣迹……” 皇帝不想听这些,“罢罢罢,朕知道你生母委屈,朕再为你生母晋一阶,你休再说明秀不好,她不好也不是她的错,朕就是因为这些不好才怜惜她。” 苻琰便自座站起,抬手行礼道,“儿知阿耶不愿再听儿劝言,阿耶想留她在宫中,儿无法再劝,只求阿耶不要为其晋封,她若真与阿耶情投意合,必不会在意这些,这样阿耶也能保全清名。” 皇帝想他说的不错,自己和崔明秀固然有情,但自己毕竟是皇帝,不能因一个女人有损威名,便应允了。 皇帝见他要告退,又对他哼气,“今晨裴老二递奏疏上来,想让朕下发禁酒令,这是不是你的想法?” 苻琰道,“连年征战,粮食已损耗颇多,儿想禁酒令施行,百姓手头有余量,才能为来年的丰收做保障。” 皇帝想了想,只行半年的禁酒令,他作为皇帝带头做表率,百姓也会称赞他贤明,来年就是纳了崔明秀,他们看到他的贤举,也不会有多少异言,遂也觉得可行。 苻琰便退走。 皇帝又回了内殿,见崔明秀伏在床头哭泣,忙上前一把将人搂住,恨不能掏出心奉上。 崔明秀娇声哭道,“妾隐约听到了外面说话,陛下是不是要赶妾走?” “胡说,朕疼你还来不及,岂会赶你走?”皇帝好生拍拍她的后背,说道,“不过暂时不能晋你的位分,太子说的对,容易遭人非议,得等些时候。” 崔明秀眼下闪过厉色,娇笑道,“妾能常伴陛下身侧,已是妾的福分,妾不求名分,只求陛下多多疼妾。” 皇帝悦然,不免感叹,“朕知你痴心,相比下来,太子喜爱的那个民女便不如你乖巧懂事,太子还为她求了圣旨赐婚,朕想他们感情好,便给了旨意,现下想来,太子倒更爱她些,那民女竟不知其情。” 崔明秀问道,“太子殿下要娶民女为太子妃?” “那民女原是太子的侍妾,太子有了她才像个男人,朕想她也是太子的福星,这太子妃里来都是王公贵女挑选出的,朕却觉得,太子不宜靠岳家,娶了民女他才能更努力勤奋,”皇帝笑着,再对她说,“不过这事朕尚未公众,你莫要外传。” 崔明秀应声,心中已恨意滔天。 原来太子已经请了圣旨,崔姣竟然做了太子妃!她这个下贱猪狗都能做太子妃,她凭什么要没名没份的呆在宫里,太子给她使绊子,必有崔姣在背后推动,且等着,她必不会叫他们好过。 -- 禁酒令下发的前一晚,苻琰在内室与崔姣喝了最后一次酒,喝的酒叫龙膏酒,是大食进贡的,酒味辣,不是崔姣喜欢的,崔姣只喝了一小口怎么也不肯再进口,品着小菜,看苻琰一杯一杯灌酒,心知他在宫里又受了委屈。 崔姣朝他靠靠,拍肩膀道,“殿下靠妾身上。” 苻琰便乖乖靠到她瘦削的肩头,崔姣哎着,“殿下受的那点气算什么,妾觉得都算不上事情,殿下还总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妾就看不上殿下这副做派。” 苻琰蓦地一直身,两眼瞪她。 “殿下以前是可怜,可妾想,殿下至少能吃饱喝足,有人照料服侍,殿下知道像妾这样的女郎有多惨吗?” 苻琰不答。头靠回她的肩头。 崔姣絮叨道,“做女郎的,刚生下来,就可能成为弃婴,等大些,也有被拐卖的危险,若遇轻浮之家,还会被卖掉,或落入烟花之地,或被卖去做了别人家的童养媳,就是家中父母疼爱的,也不能像你们郎君这般,可以学文习武,女郎只能学绣花补贴家用,能识得几个字,都是女郎们的造化,阿耶当初教妾识字,就是想让妾懂些道理,可懂了道理,还不是遭人欺辱,女郎到了及笄之年,就得嫁人,嫁的人家若远了,就与爷娘生死永别,若嫁的人家不好了,就得苦一辈子,殿下看看,你受的那点苦与我们女郎受的苦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殿下身为大丈夫,岂能常因此伤怀,忒窝囊。” 崔姣侧头看他垂着眼,倒不说话,心想定是听进去了。 想想他过往遭遇,确实凄惨,可她觉着他是个郎君,做郎君的心胸要开阔些,这些过往是疤痕,一次一次被揭开,他要是硬气点,也不会总被皇帝伤心。 崔姣看他醉了,才敢说狠话,“皇帝陛下身为君父,却没君父的样子,殿下再孝敬也无用,那不如不孝敬了。”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她偷偷的瞅苻琰, 苻琰眼睫耷拉没动一下,崔姣唤他两声,他也不答,崔姣便故意道, “妾最喜欢殿下了, 殿下能不能放妾离开东宫?” 肩头一轻, 苻琰直起身, 目光如炬的瞪视着她,“休想!” 转而人站起来,倒到象牙床上,直挺挺的睡过去。 崔姣提着裙摆过去,伸脚轻轻踢他, 没反应,这回是真睡着了,忙爬到床头, 在他脸上捏来捏去,“讨厌鬼, 谁要喜欢你, 谁要喜欢你。” 那双长眸又睁开了。 崔姣被他抓包,慌忙缩回手,软糯糯的看他,他脸上被她捏出了好几个淡淡红印,有损太子威仪,他眼神不善,她刚刚犯上举动恐是触怒他了, 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先说软话,他忽然伸臂过来把她揽抱到臂弯里, 在她的脑门上摸了摸,她听他极低声道,“别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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