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苻琰突抬头,赤红着眼瞪他。 崔仲邕顿然,迟疑道,“菜冷了,仆拿到厨房再热热。” 苻琰没往他手上的菜看,死盯着他,“她没了,你竟然没有半分伤痛。” 这难到崔仲邕了,崔姣活得好好的,要他像太子这样悲痛至极、还痛哭流涕,那实在装不出来,不过他也装一装低落,耷拉着头说,“仆才得知牙牙死讯,确实很难受,太子殿下看仆像是没事人,仆也仅仅是强撑着罢了。” 他说完再哀叹一声,面有悲戚,不似作伪。 他这副哀容又将苻琰心底的悲伤牵扯出来,苻琰眼睫一颤,差点当着他的面热泪盈眶,随即别过了头。 崔仲邕也看他红着眼眶,毕竟都是男人,终归尴尬,忙说,“天冷,殿下便留下来吃顿便饭,寒舍简陋,请殿下别嫌弃。” 他端着菜去热,每样菜都分出些端送进崔姣躲的房中,崔姣才止住腹中牢骚,一个人呆房里高高兴兴吃着菜食。 崔仲邕把热好的菜端回屋去,苻琰却在打量这屋里,所幸这屋是他住的,另一屋在屋后,是崔姣住的,平日这屋还当成堂屋来用,偶尔要待客,崔姣便回避,因这屋子与厨房相近,兄妹吃喝也在物中,贫家不讲究那些太过的礼数。 苻琰看完了这屋子,指着桌上摆放的两双箸和杯碗道,“你和谁同住?” 崔仲邕顿觉咯噔,维持着平静道,“无人和仆同住,今晚元宵节,仆邀了相识的好友一起过节,不想殿下来了,方才他人过来,仆已经打发他走了。” 这借口找的合适,苻琰也没什么可挑的。 崔仲邕杵在桌前,想坐又不敢坐,他是记着之前在小院,太子过来,吃个饭,崔姣还得贴身侍奉,看的他瞪目结舌,皇家的规矩重,若不小心触犯了,小命都难保。 “坐,”苻琰道。 崔仲邕才敢在离他远的凳子上坐下。 他不见苻琰动箸,心想莫不是还要他服侍?皇族架子大,妹妹聪慧,这种伺候人的日子谁愿意过。 崔仲邕上手要为他盛羹汤。 “你与孤说说她,”苻琰嗓音沙哑。 崔仲邕盛了碗鸡子羹推到他桌前,不敢跟他有一丝接触,崔姣早前跟他说过,太子厌恶生人靠近,若是不小心碰到他,只恐他会立刻发怒,坊间也有类似的传闻,太子掐死过近身的宫女,崔姣是命大,入了他的眼,旁人却没这好福气。 太子想听崔姣的事,崔仲邕与崔姣自小一处长大,便随便拣些崔姣小时的调皮捣蛋来说,“牙牙六岁换牙,那时牙牙怕疼,嘴里有颗牙松动了,可就是掉不了,后来她自己想出个办法,让阿娘去市集买了根鹿筋回来,鹿筋上绑着细线,细线的另一头套上她要掉的牙,让仆趁她不注意,一使劲牙就能被拔掉,仆也照做了,但那颗牙没掉,鹿筋很有弹性,仆挨了一下,嘴里掉了颗牙。” 崔姣很小就古灵精怪,比一般的孩子机灵,她小的时候,脑瓜子里全是天马行空,说出来的话时常让人捧腹大笑,可细想想又觉得有道理。 崔仲邕看他神色僵滞,似听进去了,便又挑了些有意思的往事说与他听。 “牙牙四岁开始学诗,阿耶教了许多脍炙人口的诗句给她,牙牙常把诗句记混,有一回阿耶教牙牙读陶元亮的诗,读到一句‘零落同草莽’时,牙牙接了句木兰辞里的‘对镜贴花黄’,阿耶又气又笑,最后牙牙的小手挨了几下竹条,却还犟嘴说明明极登对。” 都是小打小闹的小儿乐事,苻琰听着有一阵未言,正待崔仲邕还要说其他趣事,苻琰低声道,“说说她在崔氏长房。” 崔仲邕一怔,良晌未答话。 “她在崔氏长房经历了什么,说与孤听,”苻琰缓慢的说。 崔仲邕喉中发紧,还是道,“她在长房吃了很多苦。” 崔姣在屋里吃饱喝足,悄步出来,摸到这屋后面,不敢太大动静,勉强听得到他们在屋里说话,崔仲邕正在说她在崔氏的过往。 “牙牙及笄后不久,阿娘便病逝了,长房将牙牙过继去,仆也能入族塾念书,那时仆和牙牙以为好日子来了,可后来仆去长房看牙牙,才发现她过的很不好,长房待她如猪狗,她认得爷娘不喜她,崔三娘也厌恶她,时常找借口打她欺她,仆记得当时崔三娘正在议亲,议亲的郎君不喜欢她,想娶牙牙,崔三娘恼羞成怒,背地将牙牙身上扎了深深浅浅的伤口,仆去见她时,她还隐瞒,是仆看到她手腕露出来的伤才发现到,崔大郎更是曾对牙牙生过觊觎之心,牙牙聪颖,在自己身上抹脏灰,崔大郎嫌她太脏太臭,才没对她动手,仆常偷偷带吃食和衣物过去给她,她在长房吃不饱穿不暖。” 崔仲邕说到后面有些许哽咽,“仆身为兄长,没保护好牙牙。” 苻琰目中血丝弥漫,搭在桌上的手我成了拳,经络迭起,他骤然站起身朝外走,的灯门前笼亮堂堂照在他面上,只将他的脸照的鬼气阴森。 崔仲邕犹疑着说道,“太子殿下不吃了再走?” 苻琰不回头携一身煞气离去。 崔姣猫着腰转到崔仲邕屋里,崔仲邕道,“太子走了。” 崔姣全听见了,坐到苻琰的位置上,把那碗还没冷的鸡子羹咕噜咕噜喝掉,听崔仲邕愁道,“不知道太子下次还来不来。” 崔姣道,“放心,他准来。” 她对苻琰了解,现在她“死”了,正是苻琰最爱她的时候,他这人本来就念旧情,如今在他看来,想知道崔姣的事情,只有通过崔仲邕来讲述,崔仲邕若抓住这机会,官途必然畅达。 崔姣语重心长道,“阿兄,你可得把握好机会,同太子打好关系。” 崔仲邕一脸郁结。 崔姣便催他赶紧吃饭,今晚不宵禁,长安城里各处都有花灯会,她想出门去逛逛。 崔仲邕便忙忙吃完饭,兄妹一同收拾好碗箸,崔姣回屋换了条普通民间女郎长穿的齐胸红石榴裙,戴上幕篱,以防被熟人认出,改成白妆,眉眼上的妩媚弱了许多,,再带了面纱,是个活泼可爱的小娘子,想认出她也不容易。 两人上街去,崔姣自掏腰包给自己和崔仲邕一人买了一个花灯,顺着人流朝前走,路上看着杂耍百戏,再买小食一路吃,热闹又有意思。 听过路人说,今年皇帝不在长安过节,不然要更热闹,往年的元宵节,朝廷会办花灯会,灯轮、灯树、灯楼都有,夜晚时,皇帝带着众臣站在灯轮上,随行护驾的金吾卫也都魁梧挺拔,常遭小娘子偷偷扔手帕,至于像太子这般俊美的人,也只能过过眼瘾,谁敢不要命给他丢手帕。 皇帝入长安城内,与民同乐,这节就好像更有意境了,但是今年没了。 崔姣和崔仲邕在人堆里转来转去,也转的累了,两人坐到路边摊前,买了两碗团油饭,团油饭虽叫饭,但里面有鸡肉、鸭肉、鱼肉、饼、灌肠等等,再有姜、桂、盐、豉等佐料,色香味俱全。 崔姣吃的香,又要了碗,崔仲邕小声说她,“牙牙,你的饭量是不是变大了?” 崔姣乍愣,有么?她一直很能吃的,崔仲邕是低估了她。 恰时听另一桌上,两个中年人在说话,“我刚从东市过来,崔家被千牛卫给围住了!” “可不是,据说是崔三娘害死了太子殿下未过门的太子妃,崔三娘被太子殿下用极刑处死,崔家才领了尸体安葬,又被太子带人给掘了坟墓,不许其安葬在长安。” 崔姣与崔仲邕互视一眼,崔仲邕便付了饭钱,路上叫一辆马车,往东市去了。 崔氏虽不及以往,祖上留的财富还能让他们在长安安家,入长安以后,虽买不起最好的隆庆坊,但也在东市的青龙坊定居了。 马车驶到青龙坊,坊门前已站了千牛卫,街道有不少人在围观,崔姣让车夫将马车赶去偏一些的巷子内,才敢挑开车帘朝外观望。 不多时,那坊门大开,崔阳中和其妻被千牛卫拖出来,两人五花大绑,张口喊冤,千牛卫立时上前把他们的嘴塞住,拖着人离开。 苻琰没来。 但谁都清楚,这是苻琰的命令。 两人坐回马车,让车夫送他们回去,崔姣询问车夫崔氏犯了什么罪行。 “还能是什么罪行,都把太子妃杀了,太子殿下追究起来,崔氏当然入罪,”车夫架着马离开。 他们回到家中,崔仲邕才问崔姣,“牙牙,他们口中说的太子妃,是你吧?” 崔姣微呐道,“怕是误传了,太子重身份礼教,怎会想娶我?” 崔仲邕想想也对,便各自回屋睡下。 隔日早起,崔姣交代崔仲邕带着他们的户籍跑一趟京兆府,去把路引开出来,开了路引,她路上行官道方便。 崔仲邕照她话去把路引开好。 崔姣盘算着要走就得宜早不宜迟,便打算十七日一早离开长安。 但过了元宵节,苻琰又过来找崔仲邕,也是在晚上,崔仲邕搬了凳椅在外面,两人坐在院子里,苻琰听他说着崔姣,崔姣的调皮,崔姣的可怜,崔姣的娇气,崔姣的懂事,都是从他口中听到的。 说到后面崔仲邕都困了,才下意识瞧一眼苻琰,察觉到他脸上颓唐之色,睫毛在这冷夜里结了许多的水汽,不知是霜还是他的泪。 崔仲邕没忍住,问了句,“太子殿下是将牙牙当作太子妃一般的珍爱吗?” 夜里静,苻琰不说话就显得更静,就在苻琰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开口了,“不是当作太子妃。” 崔仲邕心道果然。 但接着他说,“她本就是孤的太子妃。” 苻琰起身离去。 崔仲邕愣在原地,往脸上拍了一巴掌,才意识不是在做梦,赶忙去找崔姣,与她道,“……太子说你是他的太子妃。” 崔姣发笑,“阿兄可别听他的,他这人嘴上没把门,说话不算数的,之前我求他给我造户籍,嘴上答应着,转头就不愿意了,还是后面崔明秀威胁到他,他才想把我从崔氏脱离出来,不然我到现在还是崔氏女。” 崔仲邕心中疑虑不已,想着下次太子再来,他再问问。 崔姣沉思道,“阿兄我明早就走,你记得好生应付他,若能得他赏识,我就没什么担忧的了。” 崔仲邕应下,兄妹二人又说了些临别之言,崔仲邕便帮着她收拾行礼。 -- 这天晚上,苻琰回东宫后,家令说有人送来一颗珍珠,是南海产的南珠,向来供给皇家用,但这颗珍珠,是一个叫王六的马夫送去邸店中抵押的,邸店分为官办和商办,东市的邸店多为官办,西市则有商办,商人重利,来邸店抵押东西换取的钱财少,官办则是估价换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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