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是几个官员应和着,那老臣愈发得意,喋喋不休起来。 沈京辞坐在主位上,不动声色地端起一盏温酒,冷眼看着那帮醉醺醺的大臣们高谈阔论。 安裕蛰前些时日在朝堂上蹦跶的厉害,想来是觉着他年纪尚小便压过他的风头,实属不该。 他这些时日在朝堂递上去的奏折用词也越发嚣张,句句都不再似先前那般圆滑,而是唯恐天下不乱的样子。 这般狂妄自大,又撺掇着凌启康祸乱朝政之人,迟早要杀尽。 安裕蛰那日所谓的谏言,将太后气得犯了头疼,安裕蛰不依不饶,仍要太后当场给做解释,否则就要撞柱自尽。 这帮奸佞简直愈发大胆,不达目的便要步步紧逼,仗着在皇帝面前得眼,便又私吞下好几亩的宅地,如今暗阁已着手将卷宗送到慈宁宫。 北辰便是这等蛇鼠蛀虫太多,百年基业才会被他们蚕食至此。 “……便觉着沈大人,”安裕蛰打了个酒嗝,喝的醉了眼,“才是个好苗子,陛下慧眼识珠,而我如今沦落至此。” 今日是沈京辞做东,他们既要来,便须做足面上功夫,平日再如何惧恨唾弃,今时今日也要表现的极为热络。 见朝堂上字字锋利的沈御史端坐在首位,没有半分要与他们对话的意思,这群大臣才舒了一口气。 安裕蛰此话一出,原本闹哄哄的宴席上瞬间安静的不成样子。 沈京辞淡着眸子朝这边扫来,几个大臣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一般脸色灰白铁青,实在是难看的紧。 沈京辞本今日没打算说些什么,只安静的在一旁喝酒听着他们高谈阔论,即便这般也能被安裕蛰单独拎出来。 他轻笑一声,脸上却无半分笑意:“安大人哪里沦落了,前些时日在朝堂不是还好好的吗,只不过陛下如今不愿听奸臣谏言罢了。” 沈京辞说话向来不留余地,今日你也是没打算给安裕蛰留面子。 安裕蛰一副醉鬼行径,垂着头斜眼看他:“你与我,究竟谁才是奸佞之臣,沈大人心中最为清楚。” 沈京辞微微点了点头,道:“在座谁的假账有安大人做的精明。” 此话一出,满座皆惊。 当朝官员没有哪位同当年的华太傅一般,手脚格外的干净,但凡坐在这个位子上多少都是沾染些的。 可官员们也都是心知肚明,向来不会将这些事摆到明面上来,沈京辞竟是将贪污做假账一事放到明面上来说。 安裕蛰抬着醉眼,撇过脸冷哼一声:“你少惺惺作态,寒门世子能坐拥偌大宅院,老夫不信你一干二净,嗝,只怕是私底下有些什么。” 宴席上正是人人为自己捏着把汗,生怕沈京辞做出些什么的时候,就见他朝着那边的小厮点头示意。 小厮见着他示意,转头朝着膳堂走去。 众人心道不好,沈京辞向来是个什么都做得出来的,而今他们许要被安裕蛰给连累了。 不再理会安裕蛰,沈京辞见着众人届皆是面色各异,便道:“这盘更岁交子馅料大不相同,可是专门差人去寻来的,诸位定要赏脸尝尝。” 无非是些场面话,偏这群官员方才受到了惊吓,如今笑也不笑闹也不闹了,战战兢兢地夹起了自己面前的交子,囫囵个的吞进肚里。 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几乎山珍海味什么摸得到,可沈京辞今日这盘更岁交子的味道实在是出乎人的意料。 这馅料的确是大不相同。 “沈大人怎么不吃?”李侍郎问道。 沈京辞微微摇了摇头:“方才吃饱了。” 李侍郎只心中暗叹他没口福,未曾说什么,便埋头吃了起来。 即便是方才涨着一张醉红的脸,与他争执的安裕蛰,如今也变了脸色,夹起了第二个,第三个…… “沈大人真是花费了大心思,这交子味道极为鲜美,堪称上上品。”正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如今气氛不对,便有人开口毫不吝啬的夸赞着。 有人率先出了声,便立刻有人应和:“是了是了,敢问江大人,这交子中究竟放了什么,味道竟是比皇宫大院的味道还要好。” 小厮刚端上来的交子皆被一抢而空,沈京辞看着这群癫狂的,像是怎么吃都吃不够的大臣们,唇角绽开一抹笑:“放了……陈太傅。” 原本的奉承声也戛然而止,宴席上是诡异的寂静。 最后,还是那位试图缓和气氛的小小官员强颜欢笑着,开口问道:“什,什么?” 沈京辞笑将着,看着在座怀疑自己没有听清的官员:“为了招待诸位,这交子放了陈太傅,陈久奎。” 许久,不知谁颤着声喊了一嗓子:“是人肉,人肉交子……” 一众官员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就连方才醉醺醺不成样子的安裕蛰也清醒了许多,而后满是此起彼伏的呕吐声。 沈京辞面上带了几分震惊,语气中的笑意却掩饰不住:“怎么能呢,在座的诸位哪位不曾鱼肉百姓,这同吃人有什么区别呢……” 彼时,慈宁宫。 江微澜看着手中娟秀的字迹,漫不经心地抚着腕上相柳微凉的头:“若浮传来的?” “正是,”李兰亭面色格外凝重,沉声道,“这封信是那边加急送来的,跑死了一匹马。” 江微澜纤指摩挲着那张柔软的宣纸,殿外又下了一场细雪,纸张在外难免受潮,如今上面的墨迹都有了晕开的痕迹,幸而还看得清。 江微澜逐字逐句的看着,面色愈发难看:“江家同沈京辞还有什么交易?” 她算得到江谋乾会找他商议此事,却没能算得到江谋乾还留了另一手。 如今江谋乾手握北辰部分政权,却鬼迷了心窍去通敌叛国,与宝珠国勾结在一起。 李兰亭眉头轻轻皱起,她知晓此事意味着什么:“娘娘,若浮那边如今难说。” “沈京辞究竟是不是江谋乾的人。”江微澜眸色愈发的深沉,好似要将人卷入眸底的无人境界。 窗棂开了一半,天边是细细飞落的雪花,江微澜伸手去接那几个小雪片,绒边的袖口将窗台厚雪扫掉一层,微凉的雪片落在手心便瞬间融化。 一片雪花飘落到窗边的美人榻上,蓦地,她便又想起了那个曾在雪天对她腼腆的笑着,为她暖手炉小心翼翼的添香碳,动不动红了耳尖的青涩小少年。 “兰亭,你说,”江微澜那双凤眸格外通透,看着掌心几滴凉雪,“锦御他真的不在了吗?” “娘娘,”提起凌锦御,李兰亭难免低了嗓音,“那日裕德与若浮暗中派人搜查许久,此事……” “我知晓了。”江微澜轻叹一口气,将窗子落下。 窗落下之时,几片冰凌花滚进了慈宁宫,化在了她的袖口上,兔绒被几滴雪水洇湿,一小绺可怜的连在一起。 她不再自称哀家,凌锦御离开后,她心里也总是空落落的。 朝臣的流言如何能飞不到她的耳畔,沈京辞代替凌锦御,可如何能呢,他终究不是凌锦御,谁也代替不了那个小皇子。 江微澜打开鸟笼把蛊雕放了出来,看着它站在指尖神气的抖了抖鸟羽,挑衅地朝着相柳啾啾叫着。 她漫不经心地抚了抚鸟头:“裴寂凉今日可迟了。” “裴大人许是在路上,今日大雪厚重。”李兰亭将炉上烧滚的热茶倒入杯盏中,一瞬间,慈宁殿茶气氤氲淡香四溢。 正是说着,外边便传来了动静,江微澜脸色缓和了些:“你瞧,人就是经不住念叨,哀家只说着,他便来了。” 殿外正是鸳禾引着一袭淡青色大氅的裴寂凉走来,那大氅的尾端拖在雪地中,沾染了一片白雪。 裴寂凉只说是北疆那边不大好,今日有要事来商议,裴府的小厮昨日连夜拉回不少东西。 她总隐隐感觉不对劲,只想着今日陪裴寂凉前来,看看到底怎么一回事。 江微澜把手中的暖炉放在一旁,起身道:“哀家让你留意的事如何了?” 裴寂凉掸了掸身上的凉雪,这才往内殿走去,朝着她行了一礼才答:“娘娘嘱托的事,微臣定当竭力完成。” “也就是说,还有了意外收获?”江微澜黛眉轻挑,看向了他的袖口,裴寂凉顺势掏出一块令牌。 那日沈京辞直言她会勾陈之术时,她便隐隐觉出不对劲,当年祖母将此事遮掩的天衣无缝,再加上勾陈本就是禁术,更不会有除他们之外的人知晓。 这种未曾普及到中原的禁术,暗阁居然也知晓。 北疆人为保身是不会大肆宣扬此禁术,如今定然是北疆出了什么事。 祖母从北疆远嫁而来,也只对外说是小门小户的女子,何至于引起暗阁一大势力的注意。 她手握前北疆圣女的令牌,为着掩人耳目,这才叫裴寂凉去探查究竟发生了何事。 裴寂凉把令牌递到她的手中,正色道:“娘娘,如今朝中局势不容乐观,江丞相同宝珠国密切,沈京辞究竟站在哪一头也不得知,娘娘还是要尽快为自己考虑的好。” “北疆呢?”江微澜纤指缓缓拢紧,一错不错的看着她。 裴寂凉轻叹一声:“北疆主,如今有意向宝珠国靠拢……” 江微澜眸色愈发暗沉,不自觉地摩挲着自己的指尖,垂着眼睫不知在想些什么。 若是这般,北疆就算不得她最后一张底牌。 没有了北疆这步后路,沈京辞若是又同江谋乾站在一旁,她在朝堂怕是举步维艰。 若是自己都保不住,华家怎么办,凌锦御又怎么办? 裴寂凉突然出声打乱了她的思绪:“但微臣听闻,如今暗阁阁主身中险毒,只怕暗阁前来北疆调查此事,便是阁主时日无多。” “竟有此事?”江微澜抬眸看向他。 相传那暗阁阁主是个极有本领的,便是先帝与首辅大臣也是要去拜托暗阁,可想而知,能坐在阁主这个位置上的,定然不会是什么简单的角色。 而若是暗阁势力因着阁主的病情土崩瓦解,届时对她也会不利。 江微澜不禁按了按抽痛的额角,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娘娘莫要忧心,”裴寂凉出言安抚道,眉眼里满是认真,“微臣定当尽心竭力,忠于娘娘。” 江微澜揉着额角,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哀家知晓你是好意,可哀家给不了你什么,名誉与权势,这些东西你都有的。”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63 首页 上一页 25 26 27 28 29 3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