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季明又摸了下裴词安的额头,“啧”了一声,“我这不是一直看着呢么,况且我就是说正经的,我表舅该怎么不还是怎么。” 沈若怜“哼”了一声转过头。 两人静了会儿,就听孙季明又忍不住一个人念叨,“不过我表舅年轻有为,家世又好,喜欢他也不为过,听说我们一个远房亲戚,叫什么柳三娘的,就曾为了他寻死觅活的。” 沈若怜正看着空气发呆,思绪开始忍不住往晏温那边飘,忽然听孙季明提到了柳三娘,她猛地回神,看向他,“柳三娘?” 孙季明扫她一眼,“你认识?” “不认识。” 沈若怜摸了摸鼻尖,眨眨眼,“不过听着应当和你表舅是一桩香艳轶事,你给我讲讲可好?” 孙季明看她一脸好奇的样子,又“啧”了一声,调侃道:“还说没看上我表舅。” 沈若怜眉眼一挑,压低了声音,急道: “你快说。” 孙季明意味深长地看她一眼,只当她是好奇他表舅身边的花花草草,便也不卖关子,同她说了起来。 “其实倒也没什么香艳的,无非就是表舅有一年跟着我表姨母回了趟老家,当时应当是跟那柳三娘见过一面,且两人应当是说过几句话或者是在一个屋檐下躲过雨。” 孙季明顿了顿,“不过这些都是我听说的。唯一确定的是,后来柳三娘去了京城找我表姨母投亲,唔,应当就是在今年三四月份的时候。” 沈若怜袖子下的手忍不住攥紧,三四月份正是她搬出公主府,刚同裴词安认识的时候。 “不过后来不知道为什么,这柳三娘又被送回了老家,听我爹说,柳三娘不知去京城干了什么,回来后就发家了,又是盖了新房子,又是买了一整条街的铺面。” “你是说她从京城回来就突然有了许多钱?”沈若怜的声音有些紧绷。 “对啊。” 孙季明颔首,揶揄道: “可能这人一有钱就变心吧,柳三娘突然这么有钱,从京城回来后没多久,就找了个当地的俊俏秀才郎,听说现如今那两人蜜里调油,恩爱得很。” 孙季明调整了一下坐姿,凑近沈若怜,“不过这些都是我听说的,具体什么样我也不清楚,但为何柳三娘突然不追着我表舅了,又为何突然这么有钱,倒当真让——” 孙季明话未说完,忽然蹙眉看向沈若怜,经不住担忧地问,“你怎么了?” 屋中有些昏暗,隐隐的天光打在对面姑娘的脸上,只见她面色发白,表情看起来僵硬无比,眼底散发出难以置信的光。 细看下去,整个人似乎还在微微颤抖。 孙季明眉头拧得更紧了,正打算过去也摸摸她的额头,就见沈若怜猛地站了起来,看了他一眼,道了声“还有急事”,便不待他回答,匆匆出了门。 孙季明的手还举在半空,视线落向那半扇还在徐徐摆晃的门扇上,神情有些怔懵。 连日来的阴雨天气让天空黑压压得分外压抑,冷风夹杂着潮湿的空气寒刃一般割在身上。 沈若怜从房间里冲出来,寒风一吹,脑中清醒了些,原本想要直接去晏温院中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 最后,她找了一处水边的凉亭坐了下来,神情怔忡地望着水面发呆,与晏温相遇后的点点滴滴如同走马灯一般,一幕幕从脑海中划过。 初秋的阴雨天,天色很早就黑了,李福安找到沈若怜的时候,小姑娘冻得鼻尖发红,眼底也红彤彤的,还未靠近就感觉到她身上潮湿的冷气。 李福安“哎哟”一声,急忙上前将沈若怜从迎风的亭子里拉了出来,心疼道: “我的小祖宗诶,你可使不得在这里吹冷风啊,若是病了殿下可又要心疼了。” 沈若怜神情有些木然,在听他说到殿下的时候,才有了些许反应。 她眼珠子缓慢地动了动,缓缓掀起眼帘看他,冷笑一声,“殿下?” 李福安看着她的眼神,心底“咯噔”一下,忍不住道: “公主若不然,先回去用热水沐浴一番暖暖身子,您这脸色——” “可是他让你来找我的?”沈若怜疏离地打断他的话。 李福安的话哽在喉咙,点了点头,颇为小心翼翼道:“殿下他……说有些话想同公主说。” 沈若怜吸了吸鼻子,长舒一口气,眯眼笑了笑,“也好,我恰好也有话要问他。” 说完,也不待李福安带路,自己拢紧了衣襟就朝着晏温的院子走去。 过去的路上天色彻底黑了下来,两旁的院落里都挂上了灯笼,隐隐亮光照着脚下的路,沈若怜踩在青石板路上的脚步有些仓促而虚浮。 李福安跟在她后面,看着小姑娘挺直的背影,犹豫再三,还是上前去走到她身侧,小声劝道: “公主,您有什么话和殿下好好说,这么多年的感情了,两个人将话说开了就好。” 沈若怜脚步顿了一下,轻轻敛了眼睫不语,半晌,她回头对他甜甜一笑,“我知道了。” 她的笑好似从前在宫里时候一样,两个小梨涡十分可爱,笑容也软糯甜美,然而李福安总觉得她的眼底有什么变得不一样了。 及至到了太子的院门口,因着太子的吩咐,李福安不能进去,他顿在门口,本想再好好劝公主几句,然而她根本未等他出声,已经脚步不停地走进院子,推开门进去了。 “……” 李福安轻叹一声,守在门口,今日这两人看起来都在气头上,就这么碰到一块儿,他总觉得心里七上八下的。 沈若怜进到房间的时候,房子里并未燃灯,她眯了眯眼,瞧见桌旁坐着一道黑暗的身影。 她脚步顿了一下,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昏光找来火折子掌了灯。 暖黄色的光一瞬间将屋中填满,似乎也驱散了不少黑暗下的阴冷。 沈若怜回头,只见一旁的男人微仰着头懒靠在椅子上,双眸微阖,面容疲惫而寡淡,颈侧青筋微微鼓起,随着脉搏一下下轻跳着。 在她看过去的时候,他因仰面而更为嶙峋的喉结上下滚了滚,半晌,低哑开口,“裴词安好些了么?” 沈若怜微怔,放下火折子,坐到他旁边的位置上,攥着手心,淡淡道: “皇兄巴不得他好不了吧。” 晏温缓缓撩眼,扫了她一眼,语气亦是寡淡的,“过来帮皇兄上药。” 沈若怜看了他一眼,起身过去站到他跟前,轻轻掀开他的袖摆。 雪白的纱布已经被鲜血再次染红,正中间的鲜血颜色鲜艳而濡湿,外围颜色则逐渐变深,慢慢干结僵硬。 浓重的血腥味儿萦绕在两人之间,挑刺着紧绷的气氛。 沈若怜没说话,压着眼皮专注地将已经干连在一起的纱布一圈圈扯开。 及至到了皮肤的那一层,纱布黏在了伤口上,她抬眼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晏温直接伸手随意一扯。 两人的指尖在拉扯时相触,指腹的纹路相互摩擦,都有些冰凉。 手臂伤口的皮肉被扯起,瞬间涌出更多的鲜血,顺着他冷白的皮肤蜿蜒流下,像是要切开他手臂上的青色脉络。 沈若怜这才看清了那个伤口的样子,很深,很狰狞,几乎穿透他的小臂。 窗外寒风凛凛,又下起了雨。 她微垂的眼睫到底止不住颤了颤,给他上药的手轻微发着抖,药粉几次都洒在了旁处。 晏温落眼看了下,忽然自嘲般笑了笑,“心疼了?” 他的视线从手臂上抬起,缓缓盯向她,一瞬不瞬,“倘若下午那阵,你最先看到的是孤的伤势,你还会去裴词安那里么?” 喉咙像是绷紧的弦,每一个字音掠过的时候,都带起一阵紧绷的涩疼与干哑。 沈若怜动作未停,“所以当初柳三娘,是你买通的吧?打从她与裴词安宿醉那夜,都是你安排的?” 小姑娘的嗓音还是如同从前一般软绵绵的,像是春日里的柳絮,好似换个音调说出口的就会是对他的撒娇。 晏温手臂青筋紧了紧,蜿蜒的鲜血随之鼓动,他盯着她的眼神渐渐冷了下来。 沈若怜仿若没感觉到一般,将纱布缠好,重新打了结,放下他的袖摆便要起身离开。 然而下一瞬晏温猛地起身,攥住她的手臂将她拉回来,另一只手顺势卡住她的下颌,逼她抬头看他。 男人眼底翻滚着汹涌的怒意与偏执的阴冷,他视线在她娇艳的面容上逡巡一圈,忽然扯了唇角,讥诮道: “沈若怜,上次在亭子里,你因为此事怀疑孤,这次,你还要为了他怀疑孤,你是不是就从未真正相信过孤?!” 沈若怜的下巴被他掐得有些疼,眼底止不住涌出泪意,她梗着脖子瞪他,“你让我如何信你?!” 晏温的手臂因为太过用力,袖子上再次沁出了血迹,沈若怜压着眼皮看了眼。 “柳三娘从京城回去后,忽然多出来的银钱是哪儿来的?若非你买通她,谁又有胆子敢这般明目张胆的接济她?!” “你一定想不到吧,想不到有一天我会跑了,更想不到我会认识孙季明,而恰好孙季明和柳三娘又是远房亲戚,你一定想不到有一天你做下的这些事情会被我知晓吧?!” 沈若怜疼得厉害,她扣上晏温手臂伤口的位置,泄愤一般发了狠地攥住,“你当时的打算定是将我一辈子囚在东宫里!也是!我连皇宫都出不了,又怎会知道千里之外柳三娘的消息!” 鲜血从她紧攥的指缝间溢出,“啪嗒”一滴,砸在木质地板上,房间中静得可怕。 晏温胸腔轻一层重一层地起伏着,幽深的眸底渐渐泛红。 他手指下滑,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微凉的指腹绕着那细嫩的颈不轻不重地划了一圈,声音如同被困在厚重的雾气中,带着掩饰不住的隐忍: “倘若孤当真如此卑鄙,又怎会留那柳三娘的性命!” 他的手指绕过她后颈顺着脊骨继续下滑,猛地按住她的后腰将她紧压进怀里,“倘若孤当真想要你,你以为你还能站在这里同孤讨价还价?!” 沈若怜推他,眼底的泪到底没忍住顺着泛红的眼尾落了下来。 “讨价还价?我何时有过跟你讨价还价的余地了?!你若要我信你,又为何背着我将那避子汤换成坐胎药?!还有——” “当初坠崖我眼盲,是不是也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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