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事态仍旧偏离了宋瑙的预想,他们的马车在皇宫正门外停下,需徒步一大段路才能到勤政殿,以往豫怀稷脚程快,且对皇宫地形了如指掌,总是三步并作两步的,引路的小太监经常跟不上他。 可这次因宋瑙身子委实不大爽利,走几步还好,一旦超出百步远,她就明显吃力了,似双腿扯不开来。豫怀稷便一改常态,耐心地从后面拥住她,陪她蜗牛爬一样往前走。过路的宫人看了,都抿唇而笑,仿佛她脖子上挂着大写的“圆房”二字。 她满脸羞红,拉扯下豫怀稷手臂,暗示着:你管管他们。 豫怀稷收到指令,立时配合地甩出去个责备的眼神,但宫里的人都极会察言观色,怎会瞧不出虔亲王今儿个有多春风得意,根本不怕他会真怪罪,反而笑得更灿烂了。 宋瑙气闷到说不出话,她花费老鼻子劲抵达勤政殿,还没跪拜,豫怀谨即刻止住她,表情与阖宫上下的侍从们如出一辙,含着笑:“无须多礼,赐座。” 陆万才搬来把椅子,外加两块几寸厚的软垫,好像生怕她不能领会什么叫“整座皇城都知道他们洞房完了,所以腿脚不利索,需特殊照顾”。 宋瑙麻木地坐下来,她在离勤政殿还有一半路程的时候,简直想剖开路过宫人的脑袋,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现在她不想了。 因为她可以断言,里头的东西一定很下流。 宋瑙对此百感交集,她一边小幅度地变换坐姿,试图减轻身体的不适,一边恹恹地听豫怀稷与皇帝闲聊。片刻后,豫怀稷接住某一段话头,自然地转向徐斐在渠州的园子:“瑟瑟体虚,千秋宴上受的惊吓还没完全平复,现下天也冷了,臣听闻徐斐在外有处园子,御寒养病再好不过,想借来带这丫头住段时间。” 宋瑙瞬间一怒,这拿她当借口,居然不提前跟本人通个气。可话虽如此,但她依然牢记她跟豫怀稷是一条船上的,绝不能拆她男人的台。 因此她果断点头,是,她体虚。 “那有何难,朕去跟徐斐说,叫他交出来便是了。”豫怀谨爽快道,“别说是借了,便是要他拱手相送,谅他也不敢说什么。” 宋瑙面部轻微一抽,对待徐斐,他们兄弟俩是高度一致,表现出秋风扫落叶般无情。 这事轻易地敲定下来,他们便转去聊别的,又说了会儿,豫怀谨忽似一个没忍住,话音里带出几声急咳。 “臣记得,上次跟老六在湖心小聚,就见皇上略有咳嗽。”豫怀稷不满地问,“太医院是怎么替皇上请脉的,这么久都不见好?” “无事,朕的咳疾是老毛病了,年年入冬都要发作几回。”豫怀谨没把这当回事,轻描淡写,“等开春就好了。” 见豫怀稷还有话要说,他笑道:“皇兄在战场上,大大小小的伤受得多了,朕不过到这节气,喉咙发痒,咳上个几天,跟皇兄比算不了什么。” 宋瑙敏锐地抓住重点,忧心忡忡地看身边人:什么,你受过伤,大大小小,还很多? 豫怀稷立即将君臣礼仪抛诸脑后,用眼光扫射皇帝:当着我媳妇的面,你讲话注意一点。 这一眼像霎时穿回多年前,他以三皇子身份看护弟、妹,豫怀谨继位以后,他一直克己奉公,很少再以兄长自居,也正如此,豫怀谨接收到他的警告,未有生气,倒是延伸出些许对故时的怀念。 豫怀稷偏头同宋瑙咬耳朵:“是有些伤疤,但不严重,昨夜不脱给你看了吗?” 他一句未尽,又开始不正经:“是你自己不肯睁眼,错过了怪谁?” 宋瑙闹出张大红脸,软绵绵地瞪他:你闭嘴! 念着场合不对,豫怀稷适可而止,他说回方才的话:“皇上别跟臣比,臣皮糙肉厚的,挨一棍子也不见得疼。” 他面无表情地道:“皇上得学一学老六,他领个督查使的差事,一年到头有十个月在外奔波,还把自个儿养得溜光水滑。我前日去他府里,他跟个小娘儿们似的在后厨熬菊花甜梨汤,说去冬燥用的,别提多会保养身子了。” 豫怀谨笑得以拳掩唇,咳了咳,立在角落的陆万才也跟着笑开来。 “好,朕尽量向六弟看齐。”他开玩笑地说,“但六弟的精致,朕撑死学个七八分。” “够了。”豫怀稷摇头,“他小子是精致过头了。” 等他们对豫怀苏的品头论足告一段落,时辰也差不多到晌午了,豫怀稷便携宋瑙拜别皇帝。他们前脚离开勤政殿,徐尚若后脚就从后面的偏殿走出来。 偌大的殿宇只有他们两个,豫怀谨似没了顾忌,伏案剧烈咳起来。这一波来得尤其凶猛,徐尚若慌忙拍他后背。他往年天一冷也会犯病,但从没像今年这么严重过,经常夜不能寐,独自躲到外间,勉力压住一下强过一下的咳意。 他不欲张扬打扰,徐尚若便顺意装作熟睡,待他下榻走远,才静静睁开双眼。黑色的夜将听力一分一厘地放大,只听个半刻钟,就无端有水汽沾到眼尾,她稍一眨动,便汇成一滴泪,滑入墨发中。 身为他的枕边人,一些变故临近,她总会更快地有所感知。 眼下一顿猛咳后,豫怀谨缓和下来,他拉过徐尚若仍在为他顺气的手,平复片刻。 他昨日从喜宴回来,二更天将尽,好些话都未来得及去说,今时酒醒了,他想来还有点歉疚:“难得有个光明正大出宫的机会,三皇兄手下去了一堆人来疯的,把场子撺掇得热腾十足,我一个人带着暗卫跑去看了,却把你留在宫里。” 徐尚若摇摇头,异常小声地说:“我懂的,皇太妃在,我不可以去。” 停顿须臾,她禁不住问了问:“就……昨晚,真有那么热闹呀?”她委屈地说,“你昨夜喝多了,洗漱完话没说上三句就睡着了,有什么好玩的,你再跟我讲一讲。” 她充满对未知的向往,豫怀谨喉间涩了涩,便从花轿落地开始,与她细细道来。 站满百姓的街巷,人手揣包果脯,宛如看戏。院中摆满酒坛,顶上的封泥一揭,酒香蹿入寒风,能把人呛出个喷嚏。还有成群来贺的将士,穿得人五人六,空有一颗想闹洞房的心,但三皇兄稍一威吓,立马乖如羊崽。 徐尚若听得津津有味,尽管宫中也有大小节庆,但条条框框的,全要依照规矩来。 她一生囿于宅院宫门,还从未看过这样欢闹不拘的场面。 “三哥成完亲,就该轮到六弟了,等那个时候,我想法子带你……” 豫怀谨话说一半,听见外头响起众多脚步声,一转眼的工夫,为首两人已踏入殿中。陆万才追着他们进来,一脸犯难,显然极力拦过了却没拦住。 “哀家来看皇上,还需要跟外人一样往里通传?”太后挺直腰板,口气不可一世。 陪同她来的九公主也添了些底气,忘记禁闭时的种种,朝徐尚若翻了个白眼,骄纵道:“昨儿个虔亲王成亲,娘娘抱病未往,可这会儿瞧着气色很好嘛,难不成故意在找借口,不想去?” 豫怀谨摆一摆手,陆万才同其余侍从退出殿外。 他冷冷道:“皇后养了一夜才缓过点精神,你是嫌她好得太快,巴不得她多病几天是吗?”他淡淡嗤笑,“朕不怕你出去乱嚼舌根,你端看虔亲王他信不信。” “母后。”安慎说他不过,转头拉扯太后手臂,使性子地喊,“您看皇兄呀,我说什么了,一上来就冲人发脾气。” 太后拍一拍她,极其不悦道:“皇上别光顾念皇太妃的几个孩子,安慎跟皇上才是至亲,她还未许人家,皇上该及早为她做打算。”又怪声怪气地说,“至于皇太妃家的老六,跟他三哥一样有本事,在外野惯了,这主意大过天,哪用得上皇上操心?” 她一向见不得别人好,纵使贵为太后,话里话外仍浸淫着端不上台面的酸臭味儿。豫怀谨屏蔽掉这些,只听她替安慎图谋的前半段话,淡然问道:“母后心中可有人选?” 太后佯装思索,便道:“哀家以为,内阁学士齐大人家的次子品貌俱佳,与安慎相合,倒也配得。” 豫怀谨端起润喉的茶来,搁到唇下,眸光坠入茶水,一闪即逝。 这齐二公子是今年秋试的探花,虽未拔得头筹,样子却极为出挑,确实可以招来作驸马。只是齐家乃太后母家,在朝为官者过半,其余又多数经商,暗地里官商勾结的,不知刮走多少油水。他虽人在宫廷,但有豫怀苏各地奔走,探看到不少齐家的蝇营狗苟。 他啜茶不语,半盏下肚,徐尚若便知他忌惮外戚,今日太后所求,必然是不行了。 她破开沉静,出声当这恶人:“九公主年纪还小,不急于一时,再陪太后两年也不迟。” “哀家跟皇帝说话,什么时候轮到皇后指手画脚了?”太后冷眉横对,猛一喝问。 本来徐尚若劝和似的一说,不必要发大火,但刚进门时皇上冲安慎说的几句,太后正愁没处排解,正巧她上赶着凑过来,自是要揪住了做文章:“哀家还在这儿,皇后就按捺不住,说一句顶一句。” 她劈头盖脸地骂:“可想而知,背地里是怎样挑唆皇帝跟哀家唱反调的!” 她声音响亮,殿外守卫都听得一清二楚,摆明在打皇后的脸,但徐尚若是听惯这些的,并没多少难堪,仍俯身回话。 “臣妾绝无顶撞之意。”徐尚若解释,“臣妾愚钝,想这齐二公子是好,但他上头到底还有状元榜眼在,况且今年并无三元及第的,可保不齐来年会有。既是给九公主选驸马,自当百样拔尖,多挑一挑总没错处。” 徐尚若的谦顺搁在太后眼中,与死皮赖脸无异,她不屑地望过去,似在看一只痴缠她儿子的癞皮狗。 “皇后晓得些什么,这只会死读书的能有何用?昱儿是哀家打小看到大的,他未来定能压过那劳什子的状元郎,必有一番大作为。” 安慎有太后撑腰,气焰大盛,亦眼神轻慢地说:“昱哥哥师从大家,诗书之外,更通古琴音律,是一般就会作几篇文章,乡野来的村夫能比的吗?” 可饶是太后与她再看中齐昱,仍不能越过皇上,直接把自己嫁去齐府。 豫怀谨站起来,他转动一圈白玉扳指,似笑非笑地反问:“状元无用?”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缓缓道,“如今朝中三代元老,大半都是历年状元,巧也巧了,偏没一个探花出身的。照母后的意思,是大昭这些骨肱之臣无用,或者名次高于齐昱的,都为无用?” 他平稳的问句下滚起暗潮:“抑或是,除去姓齐的,今年科举场上乃至恁大个朝廷都再找不出个能人了?” 太后发觉失言,悻然噤声。安慎也有点怕了,退向母亲身后。但豫怀谨已逼到近处,眼中暗火跃动:“朕的舅舅厉害啊,一个二品官职还不满足,齐氏优秀至此,求个驸马屈才了。”他猛甩宽袖,“不如朕的皇位让出来,他来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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