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效闻言,饱含泪水的眼神亮了几分。 徐家是工匠世家,什么样的工具都有。 徐效和秦妈妈子规围着姜觅,目不转睛。 姜觅把所有零散的物件一一比对之后,心里便有了数。雕刻的部分基本完成得差不多,仅剩一些收尾。 上辈子记忆重现眼前,一时之间让她分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幻。当她拿起刻刀时,镌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再次活了过来。 刻刀在她手中运用自如,明明是死物却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或是正或是侧或是斜的刀法让人眼花缭乱。相比表面的精雕细琢,真正的难点在组装卡扣,因为这不是一只徒有其表的木鸟,而是一只会走动的木鸟,用到的就是徐家嫡系一脉最引以为傲的机关术。 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 之前看到姜觅成功开锁和熟练把玩鲁班琐九连环时,徐效的心情是惊喜和激动的,然而当他看到活灵活现的木鸟在姜觅手下成形时,他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姜觅拧动木鸟的机关,木鸟便在桌上“嗒嗒”地走起来。当姜觅抚摸木鸟头上的鸟冠时,木鸟还会眨眼睛。 “国公爷的手艺又精进了,奴婢记得以前他给夫人做过一只会走路的大孔雀,那大孔雀栩栩如生,但不会眨眼睛。”秦妈妈怀念道。 徐效摇头,眼睛是前所未有的明亮。 “不是义父的手艺精进了,而是咱们姑娘青出于蓝胜于蓝,才让木鸟的眼睛会动。” 他刚才看得分明,义父原有的设计没有眨眼这一环。木鸟之所以会眨眼睛,是因为姑娘改进了义父原有的构造。 “什么?”秦妈妈惊呼,“竟然是姑娘自己想出来的!” 她以前时常想着姑娘是性子未定,迟早有一天会懂事。没想到这一天真的来了,现在的姑娘不仅懂事通透,还传承了徐家的真技。 老天开眼了! “义父走得那么匆忙,他有太多的事没来得及安顿好,所以他才会托梦给姑娘,为的就是不想让徐家的机关术失传。他老人家良苦用心…在天之灵看到姑娘这么好,必定能瞑目了!” 徐效说着,又哭起来。 他怕自己又在外甥女面前失态,几步出了屋子。 秋阳西沉,残霞映红了半边天,半是绚丽半是灰暗。败落的景物在夕阳中更添几分瑟然,在暮色的凉意中萧萧静默。 忽然他“扑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几个响头。 “义父,义父…觅儿很懂事,也很厉害,你就放心吧。你在天之灵安记得保佑润儿平安归来…和义母娇娘在那边好好团聚…” 秦妈妈和子规靠在一起哭。 姜觅也红了眼眶。 哭过之后秦妈妈这才想起什么,忙问她饿不饿,问她想吃什么,然后急着去张罗晚饭。 一大桌子的菜,几乎全是原主和她爱吃的。徐效已经洗过脸平复了心情,顶着哭肿的眼睛有些难为情地笑着招呼她多吃。 晚饭过后,天已彻底黑了下来。 徐效满心的不舍,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等听到姜觅说自己要在国公府住几日时,他高兴到像个孩子般差点跳起来。 欢喜之后,他面上又有羞赧之色。他害羞于自己一个长辈却没有长辈的样子,居然在外甥女面前又哭又跳的失了分寸。与此同时他更担心,担心外甥女会讨厌和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但姜觅没有,她至始至终都没有露出一丝惊讶和嫌弃。 眼前这个四十好几的中年男子,有着习武之人高大伟岸的身材,却出人意料地爱哭,还是一个不太稳重的性情中人。 这样的舅舅和她预想的完全不一样,可她却很喜欢。 她被安排住在以前徐氏的院子,院子保存完好一路走来的残破景致完全不同。不仅外观无损,里面更是雅致干净,一看就是有人时常打扫。 “这些年舅老爷一直派人打扫,府里除了国公爷的院子没动,就剩你娘住的这座院子,别的地方都已面目全非了。” 姜觅对秦妈妈说的话并不意外,她意外的是屋子里的布置和采薇轩一模一样,外间和内室都是如此。 掀开珠帘,一室的温馨。 她打量一番后,让秦妈妈和子规不用侍候。初时秦妈妈自然是不同意,后经不住她的劝说,又实是在和女儿好些日子没见,最后还是领了她的情带着子规一齐退下。 秦妈妈临走之前还不放心,叮嘱她早些休息,犹豫几下又叮嘱她晚上别乱走,说是府里经久失修有些地方坑坑洼洼怕她摔倒。 她一一应下,心知秦妈妈为什么叮嘱她夜里不要乱走,必定与那些夜里在国公府神出鬼没的人有关。 那些人到底是什么人,又意欲何为? 外面已暗,烛火已起,四下一片清静。她看着与采薇轩一般无二的布置,突然心有所感走到柜前,伸手按下隐藏的机关。 柜子慢慢移开,露出了和她房间里一般无二的小格间。小格间原本漆黑一片,在烛火的渲染下分外惊悚,其形之诡异其气氛之恐怖,如同深渊的入口。 她注视深渊的同时,深渊内苍白似鬼的男子也在凝望着她。
第34章 四目相对, 只有平静和沉默。 静默半刻钟后,萧隽从小格间出来,在光影中由暗到明, 然后现于珠黄的烛火之下。火光的橘色淡化了他容颜的苍白与气质的阴冷, 看上去面似堆琼眉眼润泽。 好吧。 这人确实是有些阴魂不散,但看在他长得好看的份上,自己也就大人有大量不计较了。 姜觅心想着,神情自若地和他打了招呼。 这屋子里的布置和采薇轩一样,他能举一反三想到此处也有秘室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对安国公府熟悉到像在自己家一样。 先是把纪先生安置在国公府,眼下又出现在不应该出现的女子闺房内,难道他和舅舅有什么秘密的联系不成? “你和我舅舅…” “我与徐效并无来往。” “哦。” 如果说他和舅舅并没有往来,那他私自把人藏在国公府, 又旁若无人地进出内宅是不是有些过分? 算了。 现在也不是追究这些事的时候。 萧隽见她明明想问什么又没出来,漆黑的瞳仁泛起一丝情绪。幽光在眼底乍隐乍现, 无边的黑暗中似有火光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 一点一点洒落永夜中。 “这只木喜鹊是你做的?”他问。 之前那只做好的木喜鹊此时正摆放在桌上。 雕好的羽纹已经刷上鲜艳的漆,看上栩栩如生。姜觅拨动着开光,木喜鹊就在桌子上“嗒嗒”地走起来, 时而眨巴着眼睛。 “不是我做的,是我外祖父生前准备送我的东西。” 萧隽幽沉的目光中划过一抹惊异, “这木喜鹊身上的雕纹有新有旧,身上还有几处新鲜的打磨。徐公应该没有做完, 剩下的是你完成的。” 姜觅“嗯”了一声。 她差点忘了这男人的眼光有多毒。 光凭肉眼就能测量中人的三围尺寸, 且并无半点分差, 能看出这喜鹊的做工有新有旧一点也不奇怪。 这时萧隽递给她过来一个没有任何雕饰的匣子,冷白皮的手指骨节修长, 一根根如上等的玉笔,衬得无华的匣子都名贵了几分。 她打开匣子后,见里面一块上等的玉料。 “给我雕一块玉佩,样式同我之前给你的那块一样,将蟠龙闹海改成鸾凤在天即可。” 原来是来奴役她的! 这死人脸不要太过分! 开锁救人也就罢了,她只当是让对方知道清楚认知到自己的有用,没道理她还要肩负起为这个男人打造饰物的任务。 见过无耻的,就没见过这么无耻的! 她“啪”一地声合上匣子,磨着牙应了一个“好”字。 没办法,谁让她买了股,哪怕是含着眼泪也要坚持到底。 “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有用,我很高兴。” 姜觅望着他,实在很难从这张死人脸上看出高兴两个字。 “能帮到王爷,我也很高兴。”她皮笑肉不笑地道。 这男人最好是能成事! 为了怕自己的怨气流露出来,她赶紧转移话题。既然这位慎王爷对安国公府如此熟悉,想来也清楚那些黑衣人是谁。 “王爷,纪先生是不是就在国公府?” 她开门见山地直问,萧隽也没有否认。 “那些夜里来去的黑衣人,又是什么人?” “暗卫。” 她当然知道那些人是暗卫,问题是他们是谁家的暗卫。 “他们是谁的人,夜里出入国公府想做什么?” “皇家的暗卫,职责是代天子暗访查证。” 姜觅闻言心惊不已,但并不觉得意外。 只是安国公府已然落败到这个地步,龙椅上的那位天子还有什么好查证的,难道是怀疑舅舅有不臣之心吗? 不。 如果真怀疑舅舅有什么意图,陛下早就对安国公府发难了,不可能一直按捺着不动。忽然她脑子里灵光一现,疑惑问道:“陛下不会是怀疑我外祖父偷藏了传国玉玺吧?” 当年南平王被定罪为谋逆的理由就是窃玉,此后传国玉玺不知所踪。所有人都知道南平王与安国公最为交好,怀疑他将玉玺交由安国公保管也说得过去。 但… 又好像不太对。 如果真怀疑玉玺在安国公府,直接抄家不就完事了,用得着偷偷摸摸暗查吗?除非皇帝要找的另外的物件,而且还是一件不能说的东西。 她好看的眉皱起,陷入自己无边的猜测中。 突然有温热的手指轻轻触及她的眉心,指腹慢慢地抚平她眉间的纹,她因为太过惊讶,一时之间竟然忘了反应。 “不要皱眉,不好看。” 男人的声音没有情绪,每个字都显得刻板而生硬,连在一起却又莫名让人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哦。”她讷讷着,如果不是眼前这个男人太过面无表情,她还真会怀疑对方是在轻薄自己或是在撩拨自己。 一个从小到大只知道保命的人,必然是将生存和活下去凌驾于所有的情感需求之上,所以也就不太可能还有心思玩什么男女感情的游戏。 这么一想她觉得似乎很合理,但又觉得别人无所谓,她却实实在在被奴役干了活还疑似被轻薄,怎么想都觉得吃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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