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脚下步伐疾变几重,侧身旋步避过谢昭宁游龙似的枪尖,下腰后仰一个翻身跃出去,身法迅疾无序,似一道飘忽不定的风。 谢昭宁眼前一瞬眼花缭乱,冷静一退再退,拉开距离抬手一撩衣摆,沉肘挺腰带动枪势似一条长蛇回转,横枪挡在周身,阻住霍长歌凌厉刀锋。 霍长歌两刀交错,刀刃绞着他枪身一转,想以一绞之势卸了他枪,谢昭宁只以腰力抬枪一震,一副游龙出海之势,霍长歌便让他刚劲力道震得虎口一麻,趁势将刀一放,背靠枪身一转,再握双刀刀柄,一招化去其猛烈力道。 霍长歌脚下步法轻灵又变,身姿敏捷,如一团火般猛然缩地向前,一刀横档,一刀斜撩。 谢昭宁脚下优雅一错,带枪后撤一步主动避其锋芒,以守带攻,预见她刀来势提前阻了她去路,沉着抬枪再点,寒枪翘头一动犹似银龙腾空,“铿”一声金石相撞的脆响便在武堂中荡了开来,端得是内劲外猛、攻防严密。 霍长歌再一变招,格挡刀身下劈,刀刃顺着枪身滑动,转眼到得谢昭宁近身处,一刀一竖,一道弧形刀光切住他枪身不动,一刀一横,转腕一滑向内横切他手过去,一对刀使得似刀非刀,刀法诡谲灵活。 空旷室内铿锵声不绝于耳,刀光枪影映着雪色满堂地晃。 谢昭宁两手一松,负手身后潇洒一转,荼白大氅轻扬,衣角云鹤便似扑打着双翅飞起半程又落下,他人转至枪-尖处,单手执了枪-头猝不及防往回一收,便使霍长歌一招扑空,轻描淡写化去杀机。 霍长歌就势反手回刀,刃上鎏金迎着雪光闪出一道刺眼寒光,刀身一晃又将她那红衣身影一并收于刀光之中,谢昭宁正正迎着那道光,恍然便像瞧见那一片狭窄光亮里,似有道高挑女子的身影孑然独立于虚空——红衣散发,手持长刀,浑身浴血。 他倏得一滞,眼神下意识悲恸,那一眼似乎穿越千年万载,带起心头的涟漪剧烈震荡在他胸腹间,一瞬扼住他呼吸,又一圈一圈不住激荡着要往他魂魄中钻进去。 谢昭宁顿时头晕目眩起来,脑内涨得似是有甚么东西想要挣脱开束缚冒出来,他身子一晃微一踉跄,手上出招便慢了半分,枪尖点地再无从补救,又闻“唰”一声轻响,刀锋挟着冬的凉意搭在他颈侧,寒光迎着雪光一闪。 室内静过一瞬,只闻几声深深吸气的响动。 霍长歌斗志正酣,突然变故丛生,谢昭宁周身一时间莫名俱是破绽,她将双刀收至身侧,抬眸诧异睨他。 谢昭宁凤眸茫然,胸膛上下起伏,他下意识换枪于左手,右手在胸口前压了压,继而缓过神来稍稍一顿,方才朝霍长歌勉强颔首,清浅谦和一笑,似一道冬日里和煦的光,照暖了屋外一地寒雪。 “郡主武艺绝伦,”他收枪在手,坦然拱手行礼,也未多加解释,亦不在意输赢道,“是在下败了。” 霍长歌侧身避过,却是不应,只狐疑瞧着他轻声道:“你适才……看见甚么了?眼神倏得古怪……” “甚么?”谢昭宁反而诧异一问,心头似有甚么东西稍纵即逝,快得令他难以捕捉,他茫然摇了摇头,“我甚么也没……” “好!霍妹妹打得好!三哥也好!”连珩率先“啪啪”鼓起了掌,震碎一室寂静,又吓了连珍一跳。 她正惊于这一场交手,闻声跟个兔子似得受惊一颤,觑着连珩大氅抖动间,“噼里啪啦”落了一地的瓜子壳,连珩笑着正要再夸,适才扬声唤了:“三哥——” 便见堂下正中的霍长歌勃然大怒,将那双刀往地上狠狠一掼,刀身擦着石砖“哗”一声迸出火星:“不玩了!原是你让我,无趣得紧!” 她说完眼中蕴了泪,狠狠一跺脚,掩面转身便朝皇帝跑过去,“哇”一声大哭着控诉:“皇帝伯伯,三哥哥他又欺负我!” 霍长歌一头扑在皇帝脚下,坐在雪地中,死死拽着皇帝的衣摆,哭得梨花带雨地委屈道:“如此不明不白的相让,便是对武人最大的羞辱!” 完了,谢昭宁脑内“嗡”一声响,霎时头疼心道,他又把她惹哭了…… “非是相让,”他手足无措得持枪滞在原地,隔着半个厅堂,只干巴巴解释道:“是我一时大意,变招不及……” 霍长歌却是一副听不进去模样,埋脸往连凤举衣摆下只是哭。 他俩适才交手时,她便已能分辨出谢昭宁虽年纪不大,却始终冷静沉稳,能退则退,并不愿与她正面相较,被她逼得狠了方才动一下身,怕是想待她气性过了,做出一副和局,圆了双方颜面便是。 倒也合他性子。 只也不知他怎得突然晃了神,霍长歌措手不及,收刀亦晚了一息,便这般让他败了阵。 霍长歌晓得他不能败,他年纪轻轻执掌禁军骑兵,输了名声难免难听;可他也不能够赢,他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赢一个十四岁的姑娘,说出去颜面并不光彩,毫无君子之风似的。 而这份胜利的光辉霍长歌也不能够要,她只想于皇帝面前展露些许皇帝会笃定的霍玄之女必该有的特质,勿论无畏生死,亦或有武艺傍身,但需适可而止。 她不能将自个儿实力完全隐藏,那样一个不学无术的顽劣孩童,非是霍玄能够教养出的独子,她需可着皇帝的心尖儿,顺着他的猜疑,在一个合理的范围之内,自然而然得让皇帝看到一个他想看到的燕王之女的模样,一个令他觉得理所当然又心满意足的燕王之女,一个配得上他亲赐“庆阳”之名的燕王郡主,一个于他而言于未来皇权无害的燕王独女…… 故,霍长歌泄出一股无名火,又借机探出谢昭宁些许虚实,便想顺水推舟与他一同做完了局便是,怎料横生枝节。 霍长歌哭得似受了多大的冤屈,哽咽得直喘不上来气,连凤举笑着俯身轻拍了拍她发顶:“这冰天雪地的,仔细哭坏了身子,先起来。” 霍长歌便点了头,两手揉着眼皮站起来嘤嘤抽泣,眼泪沿着小巧下颌,滴答滴答往下掉。 谢昭宁愈加束手无策,面红耳赤,连眼下那颗小痣都憋红了,他下意识转头四顾求救,却见一众人果然皆在瞧热闹—— 连珩拢着双手呲着牙瞎乐,连瓜子都不嗑了,遥遥送他个眼神爱莫能助的眼神。 连璋负手身后面色阴寒不豫。 连珣眼神讶然中又隐着三分兴味。 连珍两手绞着锦帕不住揉搓,睨一眼霍长歌,又觑谢昭宁,眼神扑闪不定,粉唇轻动,似是想说甚么却又畏惧连凤举,不大能鼓起勇气。 便是连凤举,亦于雪中眯眼见他慌张,眸中蓄出些意味深远的笑意。 谢昭宁求助无缘,又干杵在原地须臾后,只能认命深深吸气,抿了唇,往霍长歌身侧走过去,他见她哭得耸着肩不住得抖,头也不抬,脑后小髻微微地颤,隐隐约约又想笑。 她驳斥连珍时盛气凌人,与他交手时诡谲凶狠,如今又哭得这般娇憨委屈,似是身体里住着好几个人,矛盾得让他不知该如何言说,宛如她适才用过的刀一般,耀眼鎏金之下是寻常的光亮刀身,瞧着虽泾渭分明却又能融合于一身。 “适才确是我未全情投入,途中分神,才致失守落败,有负郡主一腔赤忱,着实惭愧得紧……”谢昭宁于霍长歌身前拱手,清朗嗓音一收,躬身与她视线平齐,沉声温柔与她道,“但愿赌服输,既是我败,那弓——不日奉上。若郡主还有兴致,咱们改日再战,如何?” 霍长歌偏头睨他,泪眼婆娑咬着唇角,呜咽不止,泪珠扑簌扑簌往下落,晶晶亮亮地挂在下巴上摇摇欲坠。 连珍远远闻见他那声音,便心下咯噔一响,十指绞得锦帕愈加紧了。 “诚心的?”霍长歌抬眸,可怜巴巴疑他道,“你总欺负我……” “……君子一言,”谢昭宁连话亦不敢多说了,只举了右手发誓,凝着她温声谦和道,“可信了?” 言行已是他从未有过的纵容迁就。 “哦。”霍长歌“噗嗤”一声便又笑了,笑得一脸的泪水“啪嗒啪嗒”摔落在地,未尽的哭腔里含了笑意,软软糯糯道,“……那好吧,我原谅你了。” 霍长歌见好就收,哭多了自个儿也头疼,上辈子家破人亡后,她只当自己已无泪可掉,如今三不五时哭上一哭,又撒娇又示弱,壳子里一道“饱经风霜”的魂魄都被她哭得蜷缩成了一小团,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谢昭宁这才眼神松了一松,于怀中取了块儿叠得整齐的方巾递给她,见她接过揩了泪,终于吁出一口长气,缓缓直起了腰身。 “你既是个小丫头,又任性-爱哭,”连凤举雪景之中束手旁观,见事情已了,便往前走近几步,身后太监忙打了伞紧跟上前,他端着一副长辈模样,扬声突然便与霍长歌意味深长笑着道,“你爹怎还舍得让你习武呢?”
第19章 故人 霍长歌闻声侧眸,便晓得连凤举果然又起了疑,无时无刻不在试探中。 “爹爹说,旁的确实可以不通,也的确并不逼迫长歌成才,北地便是天要塌了,亦自有他在,只——”霍长歌展开那方巾随意揩着颌下的泪珠,隐约似闻见一缕清浅又温暖的桂花香,她理所当然笑着回答连凤举,“在北地三州那样的地方,自保的功夫自是要有的。” “爹爹说,他曾与陛下起誓,只要有跨得上战马的一时,便为陛下死守着北疆一日,绝不让狄人越过雷池一步。” “可战局瞬息万变,他亦不能托大,若是有朝一日,狄人马骑当真踏入了三州的城池,那于国他仍需死守;于陛下,他需得执偌;于长歌,他便顾不得那许多了——他先是臣是帅,而后才是长歌的父亲……” “长歌虽是女子,却生在北疆、长在北疆,早就应当明白,”她似未有一丝怨怼,傲然挺胸抬头,眼神清亮骄矜,掷地有声笑着道,“要活下去,靠不得旁人,自个儿手中握着的刀,方才是唯一的依仗。” 她一语说得众人皆恍然忆起她适才廊下驳斥连珍的话来,只当原是因霍玄忠义家国有此取舍,方才造就了霍长歌的独具一格。 只连凤举闻她所言,陡然忆起了旧事。 那一瞬,屋外寒风裹挟细雪吹进室内,吹得霍长歌一身绯红深衣猎猎作响,她身后似是有霍玄的影子凭空浮起,年少时的霍玄,亦是如此无畏无惧,手拄长剑,身着玄甲,视死如归,便连那双有神眼里的笑,俱是一模一样的狂,一模一样的傲。 “主公,”晋帝似有那一瞬,仿佛听见她身后那年轻霍玄意气风发地笑着,铿锵有力地说,“霍玄自为你的社稷生,自为汉家江山死……” 霍玄…… “朕原想着,”晋帝目光深邃地觑着霍长歌,打二十几年前的记忆中走过一遭,终于话里有话地沉声道,“燕王的女儿便不该只是个无知孩童的模样,见过今日的你,也才算是安了朕的这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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