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 “长歌不过骄纵些,”霍长歌贝齿一咬下唇,颇有自知之明地腆着脸笑,无视他话中试探意味,只大胆撒娇道,“皇帝伯伯莫嫌弃。” “你呀——”晋帝笑着一摇头,抬指遥遥点了点她:“晓得自个儿骄纵便好。” 他说完转身又入了那寒风细雪之中往回路折返,脚步轻快,似格外心满意足,留下霍长歌于身后,渐渐敛了一副娇憨笑容。 她适才有那么一瞬,似从皇帝眼中隐约瞧见了他对往昔的感怀与留恋,他是仍对霍玄怀有不忍?还是—— 如今还未到前世那样的境地,他的心意,或许,也还有回转的可能? ***** 连凤举一走,霍长歌不待师父人还未到,也要跑,她只道自个儿出了一身的汗,口渴得紧,手上又无可用的弓,还上甚么骑射?便不愿多留了。 左右她是连凤举亲口承认的“骄纵恣意”,适才又大出了风头,确实也无阻拦的理由。 霍长歌披了大氅,临行还不忘将手心紧攥的方巾递还谢昭宁。 诚然如初见时谢昭宁所言一般,男女大防原是这宫中头等要事,巾帕寓意又颇丰富,她若私藏,指不定日后便要被指摘,再扣个私相授受的罪名。 谢昭宁接过抖开,将那方巾往右手上一搭,仔细覆了全手,只踟蹰一瞬,便抬眸将右手递于她:“你握着我,只管使力,我瞧瞧你握力到底如何。” 霍长歌些微一怔,便又笑开,她落落大大得将手斜插-进他虎口间,他手掌宽厚,手指修长,隔着一层布料她也能察出那份温暖来。 她前世从未与他好好牵过手,从不知这份暖,原是能一路烫到心底、烫得她鼻头古怪得浮起了一层微微的酸涩。 霍长歌人小手小,竟握不住谢昭宁手掌,只得稍稍往后一退,握着他四指使力一捏。 她撤手抬眸,谢昭宁心下便已有了计较,将那方巾叠好收进胸口中,又见他四指被她捏得微微发红,只轻轻揉了揉,扯了袖口遮住了手指,举止间,始终温柔宽和。 这般好的一个人,她前世怎就能全然视而不见,下得去手那般伤他呢? 霍长歌见他动作,心尖儿上突得一跳,心里一瞬愧疚得难受,转身快步入了风雪中,似逃离一般。 她绕了个圈,人从尚武堂另一侧转出来,只一盏茶的功夫,便让突如其来的疾风骤雪劈头盖脸狠狠砸到脖颈里都半湿了才恍然——她竟是将南烟忘在了尚武堂那大门后。 她于这宫中也不熟,再原路转回去又丢人,本资源由蔻蔻群幺五二二七五二八一整理路上随意抓了个也不知是哪个宫里的宫女,交代人家一声,让人去尚武堂门前寻南烟,只说让她自个儿回了皇后侧殿便成。 那宫女显然也识得南烟,与她一口应了,兀自去寻,霍长歌便顶着风雪摸索着路往回走。 天苍苍、地茫茫,往远了眺,便是雪与天连成了线。 霍长歌像只扑火的蛾,不知冷也不知累,迎着那抹雪天一线,直孤身走了老远,一时间竟已忘了她到底想往哪里去,只心头一把愧疚的火烧得她方寸大乱,到得一处陌生宫门前才转过神来,遂又寻了宫人重新问了路。 等她到了永平宫侧殿上回廊,正瞧见南烟撑着把伞在前头。 “南烟姐姐。”霍长歌唤她一声,南烟回头,一脸焦急神色,见她让一头一身的雪严严实实裹在里面,吓了一跳,拉了她衣袖便疾走回宫,忙唤人与她备水沐浴。 殿里烤着暖笼,如三月里的春,霍长歌将大氅脱下给南烟,耳房中泡过澡就犯了困,苏梅便铺好了床榻,将她扶了上去。 霍长歌沾床即着,周身热气蒸腾还未散尽,人已昏昏沉沉入了梦,梦里正是四月春夏交接时,到处开遍五彩缤纷的花。 她身后似是缀着个人,陪她悠悠闲闲在花园中随意逛了逛,那花丛里倏然晃出道陌生人影来,横在她面前一挡。 那人高挽发髻,面容瞧不大清,着了身藕荷色的宫装,色厉内荏地抖着嗓子尖声质问霍长歌:“你凭甚么嫁给他?你凭甚么嫁给他!” 霍长歌凉凉觑她一眼,只觉莫名,赏花的兴致让她败了,连她理都未理,拨开她兀自往前走,那人竟顺着她力道摔倒下去,捂着脸伏在地上嘤嘤地哭。 “王妃见谅,那原是宫里的颍川公主。”霍长歌走出老远,身后缀着的那人才小声道,“传言她苦苦哀求了陛下好几遭,过了双十年华亦未嫁,便是在等咱家安王爷,只是王爷一再回绝,与她绝无私情。” “待王爷应了要娶王妃时,那公主还曾哭闹过,陛下嫌她烦,才将她许出去,外嫁出京。可她纵使嫁了人,也还心心念念着王爷,日日府里以泪洗面,与驸马也不睦,日子不好过。” “说来也是个长情的苦命人——” 那人一句话未说完,霍长歌猛然便醒了,睁着双清亮的眼,怔怔凝着帐顶的纱,静默片刻。 闹了半晌,原还真是位故人呐。 她前世最瞧不起这种为情所困之人,只觉天广地阔,人能做的事有很多,何必要为情爱困守一隅? 可如今因着谢昭宁的缘故,她却也只想对连珍叹一声:“何苦呢?” 霍长歌未留神当真叹出了声,空旷殿内听来便尤其明显,苏梅正在外间窗边坐着看书,闻声轻手轻脚走进内间,趴她床头悄声问道:“有事唤我呢?” “没,已睡了一觉,醒来想起些旧事儿,颇有感触。”霍长歌也不着急起身,含糊一答,翻身侧卧,与苏梅鼻尖对着鼻尖低语道,“南烟呢?屋里没有别人了?” “就我在呢,南烟怕你受寒,为求妥帖,去皇后小厨房要姜汤了,瞧她行径倒也没甚么不善之处,对你也上心,自个儿妹子就在另外那偏殿,也不见她常去探望,怕也是在避嫌。”苏梅与霍长歌心意相通,晓得她隐意,直白与她禀报道,“我这几日倒是与些许宫婢探得一二讯息,只没甚么大用,但宫里确实规矩多,不比咱们北疆自在。你呢,想出法子回去了么?” “你倒比我还急了?法子哪能那么快就想出来?”本资源由蔻蔻群幺五二二七五二八一整理霍长歌闻言哭笑不得,又经今日一役,心下略有踟蹰,有些话便还未到与苏梅坦白的时候,她便只轻道,“再等等,够份量的人我还没见几个呢,哪儿有想法子的思路呢。” 苏梅正遗憾叹一声,霍长歌倏得却又问:“那位丽嫔,你可有耳闻?” 她今日也算得罪了连珍,若其生母丽嫔是个会来事儿的—— 可观连珍那软弱性子,丽嫔也不似个会来事儿的,只霍长歌前世与她仅有数面之缘,虽并无深交,但浅薄印象中,她却非是个唯唯诺诺的庸人。 “承晖殿里那一位?四公主与四皇子的生母么?”苏梅闻言一思忖,正色悄声答她,“神神秘秘一个人,但又似乎清清白白。据说其出身低微,元皇后在世时,她惯会攀附元皇后,待元皇后仙逝,她便颇有自知之明,一头扎进了香火里,深入简出。明面儿上是淡泊无争,省却了深宫里许多麻烦,但一对儿女却也因此养育得不甚上心,碌碌无能,也不知是福还是祸。” 苏梅话音落下许久,昏暗中也不闻霍长歌应一声,见她一副若有所思模样在出神,便轻轻“啧”了一下唤她,试探道:“小姐今日得罪了四公主,是怕——” “没甚么可怕的,只觉似乎有些趣味。”霍长歌回神摇头阻了她话音,一翻身,心道,改日寻了时机,她倒是想亲自去会会这位丽嫔。 毕竟前世里,她与谢昭宁的婚事,原还是这位捱过了连凤举两任皇后更迭的丽嫔,亲手操办的。 ***** 戌时,皇宫下钥,谢昭宁照例骑马巡视过几处重要宫门,踏着月光雪色,回了自个儿宫中。 谢昭宁十岁那年,先皇后薨逝,次年,继皇后入主永平宫,他和与他同岁的连璋就此被迁出去,安置于丽嫔承晖殿。 又四年,宫中风言风语四起,只道谢昭宁并非连凤举亲生血脉,丽嫔膝下又育有四公主,二人年岁相差并不许多,于伦理而言,甚不妥帖。 谢昭宁居于何处,便成了最大问题。 翌年,谢昭宁与连璋已十五岁,离成年封王出宫还尚遥远,晋帝便让他二人分掌了禁军之中的骑兵营与步兵营,又特指了处最靠近禁军营的宫殿与他二人居住,方便日常调度。 那宫也因此换了个名儿——羽林殿,左殿归连璋,右殿给了谢昭宁。 谢昭宁进了羽林殿的门,正欲往自个儿殿中过去,却见连璋倏然出现,伸手将他一拦,面色不豫抬眸,冷冷觑着他。 “听闻三殿下今日午后,于兵器库中走过一遭,挨个试了些小弓。”连璋寒声质问他,难可置信道,“搜寻无果后,竟又着人备了上好竹木、兽角兽筋、弓弦、胶漆送往羽林右殿?” 谢昭宁闻言只淡淡应他一句:“不错。” “不错?你那弓不便于再调石数,为她寻不到趁手的弓,竟是打算亲自去做?!”连璋沉声厉喝,“谢昭宁,你莫失了分寸!” “不过一把弓,既是我输的,应下了,便早晚得给;寻不到,自然得做。我幼时扯着燕王随身长-枪哭闹不止,燕王也曾哄我开怀,现下便当是还此恩情又如何?”谢昭宁平静答他,“兄长未免小题大做。” “你指责我?”连璋冷声道。 “不敢,郡主甚么身份,你我心知肚明,惹不起便躲得起?”谢昭宁暗垂一双凤眸,负手虚虚凝着一地雪色,从容淡定,“她孩子脾气,日日避、时时躲,反倒激出她好奇心、胜负欲,不若顺其自然,纵着她那脾气,就像多了个需时时照看的小妹,与她和平过得这一年便是了,何必如此庸人自扰呢?” 连璋蹙眉微滞,似是并不信服他所言,正欲驳斥—— “兄长,再者说,陛下是甚么人,你还不明白?果决狠辣、善谋攻心。只要太子坐得储君之位一日,他便绝不会允郡主嫁与咱们皇家任何一人,你又在怕甚么呢?”谢昭宁长身玉立,背后月光凄冷,烈烈寒风吹着鹅毛大雪飘入殿中,卷动他大氅衣摆,露出内里银铠轻甲,越发显得他姿态似仙非仙、似将非将,孤寂又沉静,他抬眸,眼底却隐着一抹违和的嘲讽,“我说的,可对?” 连璋闻言一震,似是让他一语激起了甚么痛苦伤怀的往事,狠狠闭了闭双眸,片刻后,转身一言不发,甩袖走了。
第20章 受罚 谢昭宁别过连璋,解下大氅,回到自己右殿书房,手下将他要的东西俱已送达,堆满了整整一桌面。 “殿下,”谢昭宁的内侍陈宝守在那儿,正为他将那些材料分门别类规整好,见他进来,有些憨傻地笑了声,“您散值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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