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长歌虽心中疑窦丛生,却只左手托着下颌,做出一副惫懒模样百无聊赖地瞧着堂中歌舞,身后暖炉烘烤得她愈加精神不济,沉重的眼皮被她强行支棱撑开着,随时便要睡过去了似的,她困顿半倚着小几,任四面八方投来视线也不理。 她不敢再多往对席瞥上一眼,她唯恐控制不住自己眸光会朝谢昭宁飘去,她怕她思慕一人的眼神热烈而无法遮掩。 她不是连珍,她骨子里没有那么多的畏缩与踟蹰。 她恨一个人,便会想方设法以身为饵也要杀了他; 而她爱一个人,便也不会隐而不发,羞于表达。 入宫前霍长歌设想过太多回,若谢昭宁当真值得,她万一情不自禁爱上了他,需做出甚么言行应对,如今才知克制得住爱意,便不是她了。 她依然是前世那个喜怒随心,爱恨随意的霍长歌。 “长歌……”待一曲歌舞终了,连凤举在主位上突然出声唤她。 霍长歌闻声稍惊,手指下意识揉搓了下眉心,方才起身行礼道:“臣在。” “瞧你一副疲累模样,可是夜里又歇不好?肩头伤处是否痊愈?”连凤举隐去眸中不豫,笑得慈爱道,“前几日听皇后提及,称你时不时夜里腿疼……朕这几日忙于朝政,竟是未曾寻了空去瞧瞧你……” “臣是在长身子,夜里腿脚总抽搐,是歇不安稳,可——”霍长歌抿出颊边一对娇俏梨涡,拎着裙摆原地一转身,似一簇跳跃的火焰,撒娇笑道,“皇帝伯伯瞧瞧,臣可是长高了?” 她话音未落,皇后掩唇“噗嗤”先笑出了声,紧接着四下里又有零零散散几声轻笑。 霍长歌如今逢人便问“我可是长高了?”,跟只鹦鹉似的,只会这一句话了般。 谢昭宁人在席间亦不由抿住了唇间一抹笑意,握箸的手微微颤抖,被她前几日吻过的侧颊忽然火烧火燎起来。 他这几日亦忙于前朝事务,频繁出宫,着实未曾寻了空隙去瞧她几眼,也不敢贸然前去,她那夜一吻,吻得他心头如今只要想到她,便总似有一把无名火在烧,烧得他方寸大乱。 “霍妹妹好像是长高了……”连珩远远瞧了霍长歌一眼,侧身与谢昭宁正说话,话音倏得一转,惊诧道,“三哥,你脸怎的这般红?饮酒了?” “没……”谢昭宁一顿,下意识转头避过他眸光,另一侧连璋重重冷哼一声。 连珩素来畏惧连璋,以为连璋是嫌他席间又多话,便讪讪转头,一时间颇有些尴尬,连珣却笑着与他凭空举杯碰了碰,又隔岸观火瞧了一处热闹似的。 “你既是困倦,朕便也不留你,若是待会儿累了,便自行回去歇息。”连凤举见霍长歌实在精力不济,便与霍长歌关切道,“不必请安了。” “臣谢皇帝伯伯体恤。”霍长歌盈盈笑着又一拜。 她适才落座,便见连珍倏得侧首过来,眨巴着一双美眸,鼓起勇气朝她扯动粉唇生硬笑了一下,竟悄声与她道:“届时我送妹妹回去吧。” 霍长歌:“……?” 霍长歌简直匪夷所思,只觉自个儿恐怕缺觉困出了毛病,她来这京中已数月,连珍从未与她正经搭过话,素来惧她又恼她,今日是转了甚么性儿,竟要亲自送她回宫去? 霍长歌昏昏沉沉间,见连珍两手绞着锦帕频频一副欲言又止模样,便明白了原连珍是寻她有话说。 霍长歌霎时好奇得紧,她俩之间素来无其他交集,只一个谢昭宁心照不宣得横在那儿,如今谢昭宁又让她正放在心尖儿上,她便也不愿再多待,又过了片刻,便招呼连珍起身离了席。 她俩同时一动,帝后亦是远远瞧见,皇后身侧的夏苑还未反应,皇帝身后便有太监已经佝偻了腰随之跟了过去。 对席连珩见状也“咦”一声,蹙眉揣度了一揣度,方才侧眸故意又去寻了谢昭宁:“三哥,我家小妹怎与霍妹妹一道走了,她俩不是素来不合么?” 连珩年纪亦不小了,皇家里的孩子总是早熟得紧,他们又是一同长大的,连珍纵是再含蓄,也闹过几回了,尤其前月里崇文馆中的马脚没藏住。 可这也是没法儿的事情,到底这后宫中,与连珍适龄又非血亲的男子只谢昭宁一人,他虽瞧着寡言疏离些,性子却极好,温柔淡雅,相貌又佳,日日这般相处着,也难免便生出其他心思来。 连珩瞧得出连珍暗自怀了那一腔情愫,又与连珍一母同胞,便是谢昭宁明显偏心霍长歌,他作为长兄,亦想在连珍身后推波助澜一把,勿论是圆了她的梦想还是断了她的念想,这事儿总归是要有个结局的,再任连珍这般拖拖拉拉着,她只会越发神伤。 连珩话音未落,谢昭宁已蹙眉往对席投去一眼,他身形些微一动,便似有些坐不住。 “两个姑娘家,还能打起来不成?”连璋横他俩一眼,冷不防又插话道,“管甚么闲事?” 连珩只觉连璋瞪他那一下,眼神锐利如刀,似是已看破了他的那点儿小心思,越发讪讪,遂转了头不再说话。 “我说你呢……”连璋见连珩老实了,谢昭宁却恍若未闻,正欲起身,便压低嗓子转头朝他又冷声道,“你给我坐住了,这时候追出去,你有没有那个心思便都说不清楚了!” 谢昭宁闻言一顿,恍然察觉自个儿的确越发沉不住气了。 霍长歌似于那夜在他心中种下了一颗火种,他如今只要见到她,心间便一瞬野火燎原,烧得他整个人险些甚么都要不管不顾了。 他下意识整了整衣襟遮掩住混乱情绪,低应了连璋一声,点了点头。 连珩一旁瞥了余光不动声色静瞧着,合着适才谢昭宁那异常模样,心下恍然便也有了计较——连珍怕是要没指望了…… 兜兜转转小半年,原一切皆在霍长歌出入宫门那一刻,便定下了。 ***** 连珍出了席间,便有意将霍长歌邀至御花园一处偏僻角落,寻着蜿蜒石阶朝一座小山上的凉亭过去。 那凉亭高出平地许多,四角飞檐,朱漆红木,周遭环了几座高石,做出一副伫立山峰之上的模样,再搭着顶上覆有些许的薄雪,远远瞧着倒颇为雅致。 “霍妹妹自打入宫便已是冬,花园中草木俱已凋了,我便也未曾邀妹妹园中散步小叙过。”连珍轻声细语间,抬手将贴身婢女花蕊留在了亭下,引着霍长歌上了凉亭,侧眸与她道,“遂咱们今日便好生说说贴己话,谁也莫来打扰。” “好。”霍长歌闻言一应,便将南烟也留下了。 霍长歌虽不知连珍到底葫芦里卖的甚么药,但左右不过是有关谢昭宁的,况且她虽不喜连珍性子娇软柔弱,却对她并不生厌,亦不觉她言行有亏、性情有损,只不过一位深宫中被礼教束缚长大的痴恋谢昭宁的公主,也没甚么可敌对顾虑的。 “四公主想与我说甚么?”霍长歌入了凉亭,随意择了方石凳坐下,微微一斜身子正对亭外石阶,便见南烟不住探头往上瞧,关怀中又蕴着焦躁似的。 南烟这几日越发黏她得紧,时常抢了苏梅位置,颠覆一贯稳重模样,似乎越发沉不住气,行为愈加明显起来,也不欲遮掩一二。 “我晓得妹妹是个爽利人,比不得我这怯懦性子,”凉亭之上,四下里透风,日头正缓缓西沉,冷风徐徐吹动连珍鬓发间一对珠钗上垂下的流苏,叮叮当当轻响,她两手绞着巾帕,鼓起勇气咬唇道,“我便有话直说了……” 连珍嗓音明显战栗,也不知是怕还是冷。 霍长歌直朝亭外斜坐着,不经意往周遭眺望,虽举目皆是枯败的草木,却仍觉视野宽阔,她正稍稍纾解了一番自居于宫中以来压抑出的一身的烦躁,便闻见她这么一句。 霍长歌侧眸仔细瞧她,见她确实娇躯止不住阵阵颤抖,再认真上下将她一打量,才觉她原只比自己大上半岁,却比她这小身板要婀娜动人许多,也远比前世见她那时好上太多,她那时形容枯槁、容颜憔悴,只满面愁容怨怼,哪里有如今这般千娇百媚。 情之一字,着实磨人,霍长歌如今瞧着她,便不由忆起前世里被自个儿磋磨五年的谢昭宁,便又对她愈发同情了几分。 “四公主有话但说无妨,”霍长歌见不得她一副冷风里瑟瑟发抖模样,便似被自己欺负怕了一般,遂解了肩头披风与她随手搭了一下,叹一声,“咱们虽相识不长,但我性子你既晓得,便不用顾忌那许多。” “是……只我这话,说来怕是唐突……”连珍难堪笑一声,稍稍惊愕,却又下意识揪紧身上披风,她今日本穿了新裁剪的春衫,勾勒出一副玲珑有致的少女身姿,可那布料初春穿来还是薄了,虽衬得她人比花娇,席间却亦未得谢昭宁半分侧目。 她嗓音让冷风吹得支离破碎,颤颤巍巍道:“这几日妹妹身子有恙,未去崇文馆与尚武堂,三殿下便不对劲了,尤其尚武堂内,时常望着妹妹的弓箭发怔,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我——” 霍长歌闻言一滞,心中霎时泛起波澜,却是不由窃喜,原谢昭宁亦同她一般的么? 只这情绪稍纵即逝,被她不动声色压下,她还拿不准连珍到底意欲何为,遂只当不懂她说的话,抬眸微有诧异道:“哦?” “……你?!!”连珍见霍长歌一副轻描淡写模样,心中的委屈倏然翻起滔天巨浪,一瞬只觉霍长歌对不住谢昭宁的另眼相待与深情,越发衬得自个儿一无是处,便止不住带出了哭腔,却仍道,“我与三殿下自幼长在一处,可我从未见过他这般模样,自打妹妹来了,他便不再是以往那副待人温柔又疏离的三殿下,我瞧着他看着你笑,我瞧着他对你关怀得紧,我——我着实想问问,你是凭甚么得了他的青睐?你们平日私下里是否——” “四公主,慎言,私相授受在这京中乃是大罪,”霍长歌神色一凛,猛地截断她话音道,“有些话,想清楚了再说。” “我、我……是我说错,我只是,只是……只是想知道,为何他独独对你……”连珍本正说到痛心处,却被霍长歌肃然话音吓得一抖,眼泪扑簌簌往下落,两手快将锦帕绞烂了,她紧咬一口贝齿,坐立不安地左右拧了拧身子,似乎实在不解,悲泣道,“我晓得霍郡主有一手好武艺,若、若我也学武,我也能护得陛下周全,站在他身侧时,他可会多瞧我一眼?”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3 首页 上一页 67 68 69 70 71 7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