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我与郡主一般勇、勇敢,肆无忌惮,不再顾忌闺秀模样,他可否也——” 太阳从连珍肩头正越发沉得快速了些许,半个夜幕逐渐升起。 “四公主,”霍长歌闻言忽然便有些替她难过,这个陷入红尘之中的贵女,在□□中将自个儿已放低到了尘埃里,彻底迷失了自我,不像是存了甚么坏心思来试探,怕只是终日惊惶又难过,实在想与她这处寻求一方答案,“我想,你得不到他青睐,并非是你未生得如我一般,而是你从不晓得三殿下到底是个甚么样的人,他真心要的是甚么——” 霍长歌手指揉了揉眉心,轻叹一声,未曾料到自个儿原也有开解连珍心结的那一日。 “甚么?”连珍果然一怔抬眸,她一对染了泪的长睫似晨起沾了露珠的蝶翼,眨动间,越发显得楚楚可怜。 “四公主可曾想过,若当真能嫁与三殿下,往后余生,你们要怎样度过?”霍长歌认真瞧着她,四目相对,直白问道。 “想、想过的,白日想、夜里想、梦里也在想,原已想了许多年……”连珍霎时羞得面色通红,赧然垂眸点了点头。 她话出口,却又后悔自个儿言辞放荡,丝毫不矜持,不该为闺阁女子所为,倏得又局促不安起来,斜眸偷昵霍长歌,见霍长歌神色如常,未曾笑话她痴心错付,才越发大胆起来。 她抖着嗓音小声又续道:“我、我想与三殿下白日吟诗作画,月下品茶奏乐,‘琴瑟在御,莫不静好’,便是如此……院中再再种满各式各样的花,宅子不必太大,即便只在方寸间,府门一闭,便自成一方小天地,外人谁也不能来打扰。”(注1) 连珍双颊嫣红,一双美眸中透出憧憬,视线虚虚停在半空中,越往后说,越下意识笑得甜蜜,却不料霍长歌却陡然反问:“你瞧他温柔闲雅,便觉得他喜静,该是喜好书画,足不出户的文人雅士,可对?” 连珍一顿,害羞垂眸,下意识点头轻道:“本、本就是啊,三殿下虽武艺卓绝,于我母亲宫中寄住那两年,却与二殿下一般,与学识一途颇为用功,只抽空方才习练武艺一二,想来也是天资聪慧,武艺才如此卓绝。” “你生养在这宫中,从不觉这宫中生活拘束,只觉衣食无忧、安稳平静,便琢磨若是成年嫁与了他,再入王府,亦该继续如此过活,并不觉那日子与牢笼无异,更觉他应是如你一般,也惯了这样的生活,可对?”霍长歌却不理会她,只见状又问。 连珍这才觉察出不对劲来,抬眸偏头看她,眼神困惑茫然:“不……不是吗?” “不是。”霍长歌闻言越发怜悯地看向连珍,又不知是在看连珍还是透过了连珍在眺望前世的谢昭宁。 她不由忆起前世种种,长叹一声,与连珍轻声感怀,嗓音似一阵飘忽的风:“谢昭宁并非喜静之人,他更不愿终日困于屋中,他当这红墙青瓦原是困住他的樊笼,他憧憬的是三辅以外广阔天地间的山川河湖,他亦不爱诗词歌赋、赏花奏乐,他骨子里蒸腾的是武人的血液,天生该是黄沙硝烟中的战士……” “若他成年分府,便望在院中建上一大片的池塘,池子里养有许多的鱼,夏日里可躺在池边,清风拂面时,闭眸听着夏蝉与青蛙此起彼伏的鸣叫;跨院还要养许多的马……” “赏花归去马如飞,去马如飞酒力微,酒力微醒时已暮,醒时已暮赏花归。”(注2) “他始终想要的是脱出这樊笼,而你却望再次送他入另一个囚笼之中,一个由你亲手打造而不自知的牢笼,你不懂他的是这个,他不愿择你的,亦是这个——非是你不好,而是与他所求所好的,皆背道而驰了……” 可惜了,你只见过他初一御敌便已有怯意,却甚至不曾瞧见他沙盘之上,敢用一万轻骑深纵草原,意图一举端掉北匈奴王庭的野心与魄力。 霍长歌话音未落,连珍泪珠“啪嗒”一声狠狠砸了下来,打在石桌之上,泅出一滴泪痕。 “是他……是他与你说的?”连珍难以置信,颤声问她,四下里的风陡然大了起来,呼啸着挤进了亭间,冷风刮得连珍骨子里都透出了寒气,“甚么时候说的?” “……”霍长歌垂眸凝着她转眼落了一桌的泪痕,低声道,“猜的。” 那是他们前世相伴五年中,谢昭宁在她生命中留下的不可忽视的蛛丝马迹,如今想来,那些才该是真正的谢昭宁。 “所以,这些你都有,你俩才是相似的一路人,他便爱你了,是不是?”连珍恍然大悟,骤然痛哭出声,两手捂住脸颊,只觉一瞬天都黑了,绝望极了。 她嗓音止不住拔高,未压住,悲恸哭声飘出凉亭,传到小山高石之下,她那贴身婢女花蕊闻声抬眸,惊惶与南烟对视一眼,便欲拔腿往亭上来。 “还没有,”霍长歌见状便知这贴己话今日已于落日一般到了尽头,遂果断起身,临走却与连珍顿了一顿,抿唇微一踟蹰,轻声道,“还不是爱,他还未想明白,你哭早了。” 夜幕却仍不由分说,于寒风呼啸中降临。 ***** 霍长歌自凉亭下来,连珍便在她身后放声大哭,仿佛她心中的谢昭宁是她凭空编造的一个人,竟然与真实的谢昭宁并无一致,除了外在一个空壳。 霍长歌的话,精准击碎了她心中的幻想,她哭自己多年妄想的幻灭。 “上去瞧瞧你家主子吧,”霍长歌下得凉亭来,正与花蕊擦肩,便低声嘱咐她,“别多话,让她哭出来,过了今日便好了。” 花蕊愤愤又不平,想瞪她又不敢,憋着气,面色青白得提着裙角沿着蜿蜒石阶一路小跑上去了,南烟这才转头与霍长歌悄声道:“郡主,你又与四公主起了争执?” “姐姐,我瞧着便这般不靠谱么?”霍长歌无奈嗔她道,“总干欺凌弱小的事儿?” 她虽话说得戏谑调侃,但眉梢微微一挑间,隐隐似有威严。 她似乎——当真像是长大了些…… 霍长歌平日似个孩子般闹腾惯了,御下也不严,不大与宫人计较甚么,跟谁都能玩到一处,不似高门贵族中的姑娘那般矜持又自恃身份,可只那一眼,便让南烟切实忆起她原是霍玄之女,骨子里不是高贵,是锋芒。 南烟微微一滞,抬眸瞥她时便似有些敬畏,神情略有不安,余光却瞧见亭下山石掩映间似有道太监身影一闪而过。 南烟不由蹙眉,探了头似是想瞧清楚那人是谁。 霍长歌顺着她眸光探过去:“怎么?” “陛下身旁的大太监——”南烟下意识脱口便道,随即回神一抿唇,尴尬笑着与霍长歌遮掩似得解释道,“怕陛下亦是瞧见二位殿下一同离席,怕起争执,遂着人跟来瞧瞧的。” 陛下身旁的大太监—— 这话说的,倒像是南烟急于撇清与皇帝之间的关系似的,欲盖弥彰? 霍长歌狐疑稍稍一顿,又跺脚与南烟笑闹着娇嗔道:“你们一个两个的,都讨厌得紧!”
第46章 动心 待宴会结束, 连珣牵着连璧随皇后回了永平宫。 连珣着人将连璧送去乳母那里,便兀自择了张椅子坐下了,似笑非笑地瞧着皇后也不说话。 皇后最烦他这副模样, 无端端让他瞧得心底直发毛,只觉他颇神似连凤举那一副阴晴不定的性情, 瞧着人的时候始终怀有深意。 连凤举虽子嗣不丰, 五个亲生儿子中, 却偏巧连珣性情最为肖似如今的连凤举。 先皇后也教子,她也教子,可先皇后的两位嫡子一位嫡女并着谢昭宁,一共四个孩子性情虽说也迥异,却均与连凤举丝毫没有半分的肖像,偏生她就养出了这样一个儿子,甚至对于皇权的渴望与执着亦是与连凤举像足了十成十。 “你又有甚么话要说?”皇后挥手将人全退下, 随他围桌坐了, 本就正疲惫,见状越发觉得累, 遂轻叹一声, “珣儿, 如今我瞧着你,竟越发瞧不透了, 你有甚么话便明说, 莫总这般阴阳怪气地笑。” “瞧透了多没意思。”连珣斜斜坐在椅子上, 一腿翘着压住另一腿,本是个不入流的姿势却让他做出了一副阴柔与邪气来, 一身紫棠长衫下摆细绣背部棕红、后披黄褐长尾的鸟姿势扭曲地窝在他两腿间,“儿子明天需得出宫一日, 特来与母亲借取木符一用。“ 连珣如今还未及冠,居于宫中便得守宫中的规矩,便是皇子亦无事不得频繁出入宫门,后宫只两块儿可供皇子进出宫门的木符,皆掌在正宫皇后手中。 “你又要出宫?”皇后闻言蹙眉,不安道,“你这半月究竟于宫外是有何事要办?眼下正值多事之秋,你总这般频繁来去,难免不引人注意。” “不过是顺哥他们自西境回来了,总归是族兄弟,他们于西境军中待过那许久,既是回来了,照理我也该瞧瞧他们去。”连珣单手支着侧颊,不以为意笑着道,“更何况,我瞧着母亲颇喜爱郡主那只红腹锦鸡,便想着趁有集市的日子里,与母亲也寻摸一只带进宫里来,与母亲闲来做个伴。” 皇后闻言心头一暖,便觉原是错怪了他,笑着不由便道:“倒是劳你费心了,只我并非——” 并非是念着霍长歌的那只红腹锦鸡,只不过睹物思人,忆起了一段年少时的美好时光,有爱人相伴,又无拘无束。 皇后话出口便反应过来,倏得就抿住了唇,笑意顿在脸上,眸中情绪瞬间变过几变。 这事她原不愿太多人知晓,除她父母与打小伺候她的夏苑,怕已是无人再记得,她年少时曾对宗族里一位地位低微的私生子,生过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非是甚么?”连珣见状玩味笑着追问道。 “……非是喜爱那锦鸡,”皇后不动声色自个儿斟了杯温茶,抬袖端庄掩着面,举了茶盏小心啜了口,敛了情绪话音一转道,“只是随口一夸罢了,那郡主孩子心性,夸她一夸,笑得便娇俏可人,我瞧着开心。” “那您还不愿我娶她?”连珣闻言轻嗤一声,“给您娶个您喜欢的儿媳不好么?” 皇后眉心跳着疼,每每谈及此事,他二人想法总是相左,既说不到一处便实在与他不愿多说了。 虽说宗族里也属意拉拢霍长歌,但这节骨眼儿上,拉拢和联姻的时机都不对,行事不得激进,且霍长歌一副孩子心性,虽说武艺卓绝,但口无遮拦又心性单纯,委实委以不了重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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