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胡闹……” 谢昭宁未算到霍长歌半途便下了马,未截住她,他胸膛上下起伏,担忧又气急,先蹙眉斥了霍长歌一声,语气不见严厉与恼怒,只蕴了满满的无可奈何,想恼又狠不下心去,语气半飘半沉。 霍长歌不痛不痒耸了耸肩,眯眼对他讨好一笑,也不说话。 谢昭宁耳尖一红,轻描淡写横她一眼,这才又转头询问连珍道:“四公主可吓着了?” “无事,不怪霍妹妹的,”连珍见状心头似是被人狠狠拧了一把,却仍笑着与他说,“是我来之前,央妹妹教我骑马的。” 霍长歌见她居然替自个儿出言开脱,稍感意外,却又觉理所当然——连珍果然对她卸下了心房,也终归要释然了。 只谢昭宁颇为惊诧,不由瞥霍长歌一眼,不知姑娘们又存了甚么古怪心思,却见她又朝自个人吐了吐舌尖,揶揄他多管闲事。 “听见没,四公主要学骑马,”霍长歌拖了长音朝谢昭宁娇嗔道,与适才马背上恣意模样大相径庭,又跺了跺脚,“还不去挑只性情温顺的小母马?” 她下意识推了推谢昭宁手臂让他赶紧走,谢昭宁未料到她倏然动手动脚,躲避不及,便又红了脸,朝她警告似得瞪一眼。 霍长歌便也不再理会他,拉着连珍转身便要离开马场回宫去。 夕阳已缓缓下沉,四下里也越发得冷,她们刚刚又跑了马,身上还有未干的汗水,便愈加觉察出了寒意来。 连珍与霍长歌并肩,慢慢行走在昏黄的余晖中,背影让阳光拉得细细长长,连珍眼前仍是霍长歌与谢昭宁适才气氛融洽的打闹,怎么也挥之不去似的,不由欣羡又难过。 她与霍长歌走出了老远,方才听霍长歌意有所指问一声:“……还好吗?” 连珍闻言顿了一顿,突然含泪笑着答她说:“像心在风里面飞一样。” 霍长歌一怔转头瞧她,便见她亲口说出这句话后,眼泪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来,转眼哭得梨花带雨,但已不见明显悲伤。 “如果他要的是这个……”连珍释怀哭着又笑,是从未有过的好看,嗓音颤颤巍巍又故作轻松地说,“便给他吧……” 她话音即落,背后的斜阳突然沉下了地平线,夜幕将至,恍如她幻想中的爱人终于彻底离开了她。 ***** 夜里,连凤举忙完政务,便于皇后宫中过夜。 皇后站在床榻旁,边与他素手解着衣裳,边端庄温婉笑着道:“陛下这回可要输给妾身了。” “哦?”连凤举颇玩味一笑,反问道,“怎么?” “珍儿与长歌那孩子,如今倒瞧着就要处成一对姐妹了。”皇后轻笑又道。 连凤举闻言一滞,不由蹙紧双眉,面色转眼变得阴沉难看,皇后见状一瞬惊惶,正不知自个儿说错了甚么话,矮下半身便要请罪,又见他面上陡然堆出了些许虚假笑意,虽故作好奇,却暗暗咬牙缓缓道:“是嘛?” 倒是如她爹一般会通络人心得很呐,古昊英可是连骨灰都想要谢昭宁给他埋回霍玄身边去。 皇后:“……” 她见连凤举倏得阴阳怪气,只茫然不解,着实不知他怎的就又恼了。 待缓过半晌,她方才恍然:难不成连凤举竟是打着要她二人相争的算盘,并不欲见她二人冰释前嫌? 皇后小心翼翼挑眉觑着连凤举侧颜,心下顿起波澜。 当真是,帝心难测啊。
第48章 试探 隔天, 霍长歌前日强拖了四公主去跑马,而害得四公主惊吓过度,回宫哭过半宿便连夜生了大病, 还唤了太医的事儿,便传得整个后宫人尽皆知了。 流言蜚语中的霍长歌已从大年初一那夜的骁勇巾帼, 转而成了一个恃强凌弱的恶人模样, 个人声誉每况愈下。 苏梅往永平宫外转了一圈, 回来后便寻了个霍长歌身旁无人看顾的时机,与霍长歌低声道:“怕是有人在故意败坏小姐名声。” “我晓得,”霍长歌仍倚在廊下状似悠闲得晒太阳,闻言挑了眉眼笑着看她,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无事,你去忙吧。” 她手指一动, 绛云便眼尖得从树上拖了红霞似的长羽飞下来, 往她身前小声“啾啾”地唤,乖巧等她投食。 霍长歌便笑着又抛了几粒黄豆与它。 “你晓得是谁?”苏梅却放心不下, 仍轻声追问。 她原怕是连珍争不赢谢昭宁便动了歪念, 遂夸大其词、煽风点火, 欲在后宫引出事端来,若这风言风语着晋帝知晓了, 与霍长歌不利得紧。 “连凤举。”却不料, 霍长歌一眼看穿了她心思, 偏头无声与她做了口型,敛了笑意不说, 眼底厌恶稍纵即逝,竟大逆不道得直呼了晋帝名讳。 霍长歌与连珍一旦相处和睦, 便恐早晚要与连珩及其生母丽嫔也交好,这阖宫上下在乎她名望好坏的,唯一个连凤举而已,这原是她进京那日便已心知肚明的事情。 他生怕她成为第二个霍玄,得尽人心的霍玄,故意挑动连珍与她相争却又失算,可不得气急败坏。 “不必在意,忙你的去吧,我心里有数。”霍长歌见苏梅一瞬惊愕,便复又笑着宽了宽她心。 霍长歌自打于谢昭宁口中闻得当年旧事隐情,如今越发对连凤举淡了那份期待,也不愿再往他身上花费太多心思,太子虽还未摸透,但狡兔尚且三窟,她总得多备一条后路,兵行险着,她怕是早晚要走另那险路了,遂她每日廊前倚着晒太阳也并非当真在消磨时光。 她前世五年被困王府,为避谢昭宁而远之,总闭门不出,屋里待得久了人也憋闷,如今便不再愿于室内待着,就连思忖要怎样“料理”了晋帝,亦是偏好于春光之下“明目张胆”得琢磨。 待到翌日,流言甚嚣尘上,霍长歌便于午后等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连珩。 霍长歌前世与连珩便未有过私交,如今亦与他未曾说过几句话。 连珩面儿上瞧着惫懒风趣、胸无大志 ,又文不成武不就,虽说使得一手好乐器,霍长歌却也未闻听过,只见他平素一把瓜子时刻捏在手心,磕得欢快,可霍长歌越发觉得连珩与其生母丽嫔才是这宫中顶聪慧的两个人。 丽嫔素来惯会避嫌,霍长歌今生入宫数月,还未得见她一面,便是前世留京五年,她也仅见过丽嫔几面。 丽嫔那时亦已年近不惑,妖冶面容却仍绝色不减当年,六宫之中原无人能及,只她一句“元皇后待妾不薄,妾要于元皇后牌位之前日夜诵经”,便将自个儿摘出了后宫争斗十余载不说,皇帝要敬她,太子要敬她,其余妃嫔亦无法与她面前搬弄是非。 而她养出的这一儿一女,亦同她一般,无甚才能又无大错处,在连凤举并不丰茂的子嗣之中,又最是不显眼得紧,颇适合于这宫中苟活。 霍长歌原还琢磨要寻丽嫔瞧上一眼,试探一番深浅,可自打谢昭宁相告五年前古家旧事,她便也打消了此念头——丽嫔既与元皇后关系匪浅,亦该是晓得那惨案详情,惧连凤举无情手段,方才携两女一子在这深宫活得寂寂无名。 眼下连珍尚未婚配,连珩更离外放出宫还有些年头,为人母者总不会在此时行差踏错,留下把柄。 且不论承晖殿到底与连凤举并无直接仇怨,丽嫔既已择了这条道平安过得许多年,一时半刻怕难以撬动,霍长歌自也不愿去落人口舌了。 若说连珣是隔岸观火,总将自个儿游离于众皇子之外,是个局外人模样;那连珩便是人在局中,却仍能置身事外,瞧着他与谁都能说得上几句话,却与谁又都不十分亲厚的模样。 怕也是位洞察人心的高手。 霍长歌正这样想着,连珩已被南烟请进了院中,往廊前过来。 连珩只比谢昭宁小了一岁,却低了他小半头,因不大习武的缘故,肤色倒是比谢昭宁要白皙许多,步伐间略沉重虚浮,不大轻盈灵便,又因承袭其母一副略显轻佻的容貌,更兼其着一身杏黄长衫,倒是颇有些许纨绔公子的味道。 他那长衫下还缀一只尾墨羽蓝喉白腹红、头粟眸褐嘴黑的仙色八鸫,模样机警又胆怯,个头虽小似麻雀,但却风骚得别致又漂亮。 “霍妹妹安好?”连珩行到近前,笑着与霍长歌拱手道,“几日不见,倒似当真长高了些。” 霍长歌“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倚靠不住,挺直了腰板坐着,只觉他可着人心将话说得颇舒坦:“四哥今日怎得了空来看我?” “我日日得空,礼部清闲得紧,只不过我生了个闺秀般的性子,就好足不出户,与珍儿似的。”连珩兀自撩了下摆往霍长歌身侧一臂远的位置坐下去,侧身与她又笑道,“我原是听闻皇后娘娘时常赏了霍妹妹上好的贡茶,我殿内寿眉已用尽了,今日犯了茶瘾,是来与妹妹讨茶喝的。” 霍长歌便又笑一声,嘱咐了南烟去备茶,待南烟人走远,却是先与他关切问了句:“四公主可还好?” “大哭过一宿,又烧了一日,用过药已退了热,现下适才安稳。”连珩笑着回她,眉宇间不见丝毫责备与怨怼,与她颇自然得唠家常,“再待不了几日便要春分,珍儿原是春分后的生辰,该及笄了,即日起便要被关在殿内学规矩。” “及笄?”霍长歌一怔,“及笄为何也有规矩要学?” “及笄礼啊,”连珩惊诧一瞬又笑了,晓得她还小,怕是未经过这样的事情,便与她风趣解释道,“届时三品以上命妇皆要于皇后宫中来观礼,场面大着呢,可不得有丝毫行差踏错啊。说不准哪个命妇便是珍儿未来的婆母。” 原这京畿贵女的及笄礼便也等同相面了…… 霍长歌闻言这才明白,适才笑着摇了摇头,正感慨宫中繁文缛节确实多如牛毛,南烟已端了茶盏来。 连珩接过南烟递来的茶盏,姿态慵懒闲适得两指拈着杯盖撇开杯口的浮茶,轻啜了一口,眼神清亮赞一声:“果然是好茶。” 霍长歌便也笑着饮了茶,有南烟随侍在侧旁,俩人便都没再多说话。 午后日头不烈,四下里合着微风,暖得人通体舒畅。 待连珩用完了茶,将茶盏又递还了给南烟,便一整衣冠站起来,与霍长歌笑着一拱手道:“多谢霍妹妹款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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