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珣左手小指指甲养得长又修得尖,如血残阳之下越发显得那指甲前端似刀尖一般闪着刺目的光。 “衣不如新,人不如旧。”他举着小指俯身靠近那男人一对深邃黑眸,与皇后不疾不徐,语带诱惑地说:“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母亲倘若与我们站在一处,待母亲当上太后,此人,我便送与母亲可好?可母亲若是不愿——” 他阴森一笑,左手指甲遽然狠狠戳进那人左眼之中! “啊”一声惨烈惊呼,那人疼得五官扭曲身子蜷缩,左眼留下猩红血水,一路蜿蜒至颈下。 “你住手!”皇后崩溃大哭,扑上去就要拉扯连珣,却被连珣一把拽住了胳膊,“哐当”一声抵在桌沿边上死死按住。 他眼神阴狠而恶毒,咬牙一字一顿,冷声威胁:“母亲,他还有一只右眼,还有十根指头,我瞧瞧你能撑到哪一步。” 皇后闻言一滞,不寒而栗,随即哭得颤抖而无力,滑跪在他面前,再不复皇后端庄贤淑模样,她抬眸凄厉大喊:“你为甚么总要逼迫我?弑君是死罪啊,抄家灭族的死罪!” 连珣斜睨着她讥讽地笑,神情丝毫不见动容:“成则王、败则死,古来皆是如此。您也是读过书的人,何至于如此恐惧呢?” 皇后见他铁了心要谋逆,说不动他,只掩面哭得声泪俱下,殿内不住回响她呜咽哭声,悲痛欲绝。 “小姐,你莫哭,我、我有话想与你说……”那人被左右扣着双肩按在地上,左眼伤处疼得撕心裂肺,垂头跪都跪不稳,险些便要歪倒在地,他闻见皇后哭声,心口愈加抽痛,挣扎仰头,抬着一只完好右眼温柔笑着望向皇后,与她温声说,“你莫哭了,可好?” 他一说话,扯到左眼伤处,呼吸顿时不畅,话音便断断续续。 皇后闻言下意识死死抿住双唇,却仍憋不住哽咽。 他少年时寡言得厉害,便是从她面前经过,亦不敢与她多说一字,她那时使尽刁蛮手段与心机,也只不过想听他多说说话。 如今得偿所愿,竟是在此情景之下。 她咬牙止住哭声,也温婉笑着回他:“……你,你说便是。” 连珣冷眼旁观,似也对那人起了些许兴致,想瞧瞧他是要戳了皇后心窝求得一线生机?还是个硬骨头,欲正义凛然支持皇后抉择。 “……你交于我的那对锦鸡我养得不好,路上逃难寻不到吃的,饿死了一只,我怕你晓得了会哭,我怕你哭,所以我——我后来又养了许多只,原盼着此生若能再见到你,是想与你赔罪的。”那人肤色微深,面庞棱角分明,半张脸映着血色越发显得悲壮而英朗,他边说边疼得倒抽着气,却仍挣扎笑得与皇后温声说,眼神眷恋而不舍,“你、你能不能原谅我,不生气?” 皇后闻言登时又要哭,泪水不住从眼底扑簌簌落下去,又急又密,不待咬唇挤出些许笑意点头回他,便见那人眸中闪过一抹决绝,两颊肌肉猛地抽动,唇边便溢出血线来,两眼一阖,人也朝一侧歪倒下去。 皇后一怔,心脏霎时停跳,“啊”一声惨叫便要朝他扑过去。 “掰开他嘴!他咬舌自尽了!”连珣忙与左右喊道。 左右上前奋力撬开那人紧闭双唇,探指入内抠出里面一截和着血水的断舌,掐着他两腮,生怕他喉头堵塞窒息而亡。 “你既想死,”连珣见他登时半死不活,怒火中烧,回神从桌上抄起茶盏便要朝那人兜头砸下去。 “不要!不要——”皇后忙狼狈爬了几步,扑在那人身上挡着他,两手托在他下颌,抹着他一脸鲜血手足无措,转头对连珣哭着不住点头,“我答应你!我答应了,你不要再伤他,救救他,我求你救救他……” “母亲,您当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连珣见状阴冷满意一笑,将茶盏“啪”一声随手丢在地上,一抬手,又着手下将已昏迷那人架着抬回去,厌恶道,“看好他,别让人死了。” 皇后一瞬跌坐在地,侧眸望着桌上那只小瓷瓶,止不住流着泪,眼神空洞而绝望。 殿外夕阳陡然无情沉下,似墨夜幕残忍来临,一缕晚风透过窗棂“咻”一声吹拂进来,绕着皇后周身转了两圈,方才散了。 ***** 是夜,长空浩渺,天悬星子,凉州往右扶风去的官道上正有十余人马连夜疾驰,马蹄杂沓声中越过右扶风的界碑。 半空倏然一声响亮鹰啼,随即一只苍鹰便往松雪肩头铁甲落下去。 松雪原地勒马,取下它脚上拇指长的信筒,抽出里面巴掌大的薄纸,单手掏出怀中火折子吹燃了,就着火光打眼儿一扫,破解其中暗语,一打手势放军鹰复又飞起,再将火折子吹熄,“驾”一声飞快追上队首的霍长歌:“小姐,有军情。距离前方驿站还有将近一个时辰路程,怕是走到天也要亮了,不若歇息片刻?” 夜里不便换马,跑了许久,莫说人,马也累得够呛。 霍长歌闻言一应,当下便顿住缰绳,招呼众人下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原地补给。 谢昭宁率先长腿一抬跳下马背,忙去霍长歌马下候她,手臂微举半空,担忧低声问道:“身子可还撑得住?” 霍长歌白日里火场一遭逃生,损耗不少精力,还未养足精神便又长途跋涉,确实颇为劳累,更何况她又先天不足,总不比寻常武人康健。 她搭着谢昭宁手歪身下来,行动间的确不如往日灵活,却笑着回他:“没甚么大碍,歇一下便好。” 如今懂事得与出入宫门那时简直判若两人。 霍长歌话音未落,谢昭宁猝不及防闷咳两声,她神色一滞,急道:“你怎么——” “前几日一时不察受了些内伤,还未痊愈,”谢昭宁也不瞒她,眼下藏着掖着反倒徒惹忧思挂怀,他捂着胸口咳完稳住呼吸,方才垂眸轻声与她温柔道,“马上风大,原也是无法避免的事。” 霍长歌转念一想,便能猜透其中原委,只垂眸自责一抿唇,转而便要扶他往路边寻了树下坐着。 她近日虽仍在长个子,却还是比谢昭宁要矮上一头,小心翼翼托着谢昭宁臂弯的模样无端有些笨拙,生硬得像是拽着根树杈子欲爬树的小松鼠,一看平日里便不大会照顾人。 谢昭宁本也非甚么大病,见状哭笑不得拦住霍长歌,便与她在树下来回推据。 霍长歌揪住他衣袖只不放手,璀璨星光之下,柳眉微蹙,一双清亮杏眸中明显盛着愧疚与心疼。 谢昭宁让她抬眸瞅上两眼便投了降,心头简直又甜又麻,实在拗不过她一腔盛情只能领受,让她当众掺着坐在树下,仰头便见霍长歌转身又去马旁取了水囊与肉干回来塞给他,还体贴得帮他拧开水囊的木塞。 谢昭宁:“……” 他愈加啼笑皆非,憋笑憋得胸口越发得疼,想咳又不敢当着霍长歌面咳出声。 谢昭宁压着气息抿了口水,见霍长歌终于放心,转头抬手一招,唤松雪过来,他方才敢背着霍长歌抬袖掩了唇轻声咳了两下,眼角眉梢蕴着浓重笑意,倒是也甘之如饴。 “褐字旗已将领了姚家命令沿途截杀咱们与三殿下的钉子尽数拔掉了。”松雪举了火把踩着草丛过来,往霍长歌身前跪坐下去,侧对谢昭宁,嗓音夜里听来尤其清脆,似莺啼一般,单刀直入便道,“另外,右扶风那边埋伏的绿字旗营卫适才也来了信儿,今日宵禁前,原有不少人作农户与行商打扮入了右扶风与京兆尹郡县,还压着载货马车与板车,多见酒坛与腌菜,打着入城贩卖的名义,人数比前几日多上许多,看面貌非是异族,怕是前朝人和——” “——凉州兵。”霍长歌了然续道,面上关切顿时散了个干净,饶有兴致眯眸哼笑一声,“原是我小瞧了连珣,他局布得倒比我还早。” “绿字旗的兄弟着咱们稍后便转走山路,避开官道,绕过右扶风郡城直入中都皇城,也莫再在驿站换马。右扶风如今多了许多暗桩,情形甚是复杂。”松雪又道。 “咱们确实人手不足,右扶风只两个旗,不必与他们硬碰硬。”霍长歌闻言颔首,一副四平八稳模样颇显游刃有余,倒是丝毫不见担忧与焦躁,不假思索便道,“既如此,咱们今夜少不得便要在此地多做歇息,再跑马怕是要先受不住。凉州与右扶风交界一带嫌少有野兽出没,莫燃篝火了,轮流值夜,等天亮了再走吧。” 松雪应声起身去与众人传信儿、安排夜间值守,霍长歌便凑在谢昭宁身前,就着他手中水囊净了手又喝了些水。 她吸多了烟气喉头只不舒服,似吞了把刀子似的,便不愿吃干粮和肉干,谢昭宁好声好气不住哄她吃两口,生怕她饿坏身子。 他俩一个微恼拒绝一个耐心地劝,正拉拉扯扯,松雪恰好回来,余光淡淡一扫便止了脚步,转而一言不发往另一侧树下另寻了位置合衣而眠,并未折返霍长歌身侧,明显故意留出余地与霍长歌和谢昭宁独处,很是“知情识趣”。 谢昭宁见状却些微一怔,夜色中耳根莫名烧红,坐在树下登时不大自在起来,只觉众目睽睽之下不比先前车中,他与霍长歌这般亲近着实不大妥当,太显眼了些,徒增话柄。 偏生霍长歌一眼便能看透他内心所想,故意越发往他身侧挤过去,又起了逗弄他的心思。 霍长歌侧身半趴在他肩头上,眯着一双杏眸揶揄地笑,作势要与他耳语,温热气息吐在他侧颊,谢昭宁险些便要跳起来,想要躲避却又踟蹰,情根深种之时确实忍不住想与她多亲近,遂只眼神游弋一瞬,强压着凌乱气息沉默垂眸,半遵从着本心半严守着“清规戒律”,颇为挣扎。 “我们北地才不在乎这些,灭天理而穷人欲,你们活得累不累?”霍长歌在他耳畔轻“啧”一声,打趣儿低声道。 “我娘原便是幽州人,前朝狄人南侵时,她家里七个姊妹,六个姊姊皆被狄人掠去军中凌-辱致死了。只我娘年纪小,还没长开,人又干瘪瘦弱,穿着捡来的男人衣裳被抓了充去做军奴,却是经年累月无师自通了一身探马本事。” “我爹北征时,便是她在狄军中与我爹往外递消息。”谢昭宁正诧异她怎此时说起爹娘旧事,却见霍长歌话音一转,崇敬轻声道,“待我爹大捷,便想见见这位居功甚伟的暗探,却不料一见之下,骇了一跳,这才知她原是个女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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