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贞笑道:“这不值什么,回头我再给你做个新的。”蒋铭道:“那当然好,可是也别累着你了……” 两个人絮絮聒聒说话,又下了一盘棋,就到吃饭时候了。杂役端来烤羊排,羊肉萝卜汤,羊肝,血肠,一大盘子烤馍,另有葱姜末,韭花酱等调料。昨日任清源送了一瓶三年的葡萄酒来,打开了,斟上二人对饮。 云贞只吃了一杯,便说:“这酒味道很好,留着你慢慢吃,我酒量浅,再吃怕醉了。” 蒋铭笑道:“再吃两杯,哪就那么容易醉了?这个酒与你一起吃才有味道,我自己,还是吃白酒够劲儿。咱们再吃几杯,剩下拿给李劲和桂枝尝尝去。” 一边吃酒一边说话,云贞捡了一片酸萝卜递在蒋铭碗里。蒋铭笑道:“这个醋萝卜太酸了,我吃不得!前儿在铺子里,看你吃,才叫他们预备的,平时我桌上不教上这个。” 云贞认真地道:“你试试,这对身体好呢,怎么不吃?”蒋铭:“你吃的惯么?”云贞:“来了几天,已经习惯了。我每到一个地方,先尝尝本地特色。一个地方的吃食,都与当地气候都有关,你看这里又干又冷,酒也比咱们那边燥烈,要佐些陈醋,才能平衡。你不知,那些酿醋坊的人,每天吃一小口醋,一年到头不得外感,就是这个缘故。” 蒋铭点头道:“你说的是,这也是格物致知的道理。”云贞微笑道:“正是呢,醋和酒一样,都是粮□□华,只要食不过量,也是养人的。”蒋铭道:“那我尝尝。”看着云贞,眼里含着笑说:“你捡给我吃好不好?” 云贞微微脸红了,笑嗔道:“你的手不能动么?”顿了一忽儿,使筷子将那片萝卜捡起来,送进蒋铭嘴里。蒋铭吃着,酸得直皱眉头,咂一下后味儿,说:“嗯,其实也有些好滋味儿!” 望着云贞笑说:“我猜着了,一定是经了你的妙手,才会这么好吃,不然我哪里吃得下去!” 云贞笑道:“你这油嘴滑舌……既是这样,那就再吃几块吧。”又将筷子去夹,蒋铭连忙摇头:“好了好了,你饶了我罢,再是好东西,也得等我慢慢消受才成。”…… 说笑着,蒋铭忽问:“孟起大哥在庐州做什么呢?”云贞道:“他跟着姑丈在军中做事,也忙的很,我陪姑母时,他出门办差,好些日子都不在家。现在他有两个小孩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都可爱的很,表嫂也是个贤惠可亲的人。” 说着想起来:“对了,你还记得那年咱们在东岭山,陆二哥和李劲打猎,遇见争猎的那个李季隆么?原来他也是我姑父的儿子,是姨娘生的。” 蒋铭应道:“这我知道了。去年秋天在金陵,我在酒桌上遇到梁寅,就是那时在宝华寺拦阻咱们的那个人,那会儿他不是和李季隆在一起么?现在去守御军做都头了,我是听他说的。”又问:“孟起大哥的孩子现有多大了?” 云贞道:“大的五岁了,小的一周……你怎么想起问这个?”蒋铭道:“不为什么,就是说着想起来了。” 云贞抿嘴儿笑道:“我知道为什么。” 蒋铭疑道:“为什么?”云贞拿起筷子指了指碟子里的醋萝卜,笑说:“因为它!” 蒋铭怔了一下,仰头呵呵笑起来,说道:“我想起那次在凤栖山,他拉着你手往坡下走,我是有点儿吃醋。你那时看出来了吧?” 云贞见他坦然承认,自己反不好再笑他了,老老实实说道:“那时我没看出来。不过,那之前咱们在路上你问桂枝表哥的事,我猜你可能……”不好意思说下去,又笑了。 蒋铭笑道:“是,那时我就觉着不对,后来见着人,我这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出他喜欢你!不过后来再看……我心里敬他是个君子,发乎于情,止乎于礼。下回见面我得请他吃几杯,到时候,也得上一大盘这酸萝卜!”一边说一边笑起来。 云贞被他笑的害羞,不由把脸扭过一边儿,过一会儿方转过来,说:“你这小心眼儿!其实我觉着,表哥知道咱俩的事。” 蒋铭一怔:“他看出来了?不会吧,他是怎么看出来的?” 云贞思忖道:“我也不知道。反正我觉得他知道,我的直觉一向都很准的。” 蒋铭双目满是笑意:“是么?那说说还有什么事,你直觉准的?”云贞想了想,忽然笑容淡了:“没有什么了。” 蒋铭见她不像先前兴致高,就不闹了,掰了一块儿烤馍递过来:“尝尝这个,泡肉汤吃,味道好的很。” 不知何时,外面又飘起雪花来。二人吃毕了饭,并肩站在廊下看雪,不知不觉两手牵在一起。云贞道:“看这情景,真像那年在凤栖山……回头想,都过去两年了。什么时候,再能一起回去看看呢。” 蒋铭柔声道:“古人说,会心处不在于远,只要心里牵挂,在哪儿都是一样的。”云贞轻轻点了点头,低下头说了一句话。 她这句说的甚轻,蒋铭听在耳中却清清楚楚,正是自己在武陵居酒楼墙壁上写的词中一句,惊喜道:“原来你看到了!前儿怎么不告诉我?” 云贞望着他温柔一笑。轻声道:“承影,你知道吗,那时我不知该不该来,外公让我静修三天,好好想一想。我的心很乱,三天下来,还是纠结。但我总记着你说过的,‘应知身在情长在,莫任韶光空付水。’我想,不管将来怎么样,至少,我现在按本心行事,将来都不会后悔。我喜欢你,并没碍着别人什么,为什么不能快快乐乐过日子呢?所以,我就来了。” 蒋铭听见她吐露心声,大为感动,将手揽住她肩头,柔声说道:“贞儿你放心,相信我,将来无论如何,我都要和你在一起。咱们在这儿待三年,三年后回去我就娶你进门,咱俩一辈子在一处,永远不分开!” 云贞望着雪花轻袅袅从空中飘落,默然了半晌,缓缓地说:“我知道。你为了我,大好前程不要,来这边远的地方,我怎么会不信你呢?可是,世间的事常常不能如愿。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离开了,开始我不懂,以为她还能回来,可是……后来到了外公家,他们都对我很疼爱,可我心里,总好像缺了点儿什么。如今父亲也没了,这一切,不管我怎么想,都是难以改变的,我能做的,也只有接受罢了。所以,你我不管将来如何,我只愿彼此始终能真诚相待,我心足矣。”说毕,忽然伤感,落下泪来。 蒋铭自觉心软得快要融化了,伸手拥住她,动情说道:“贞儿,那时在奉先寺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跟别的女子都不一样,风姿卓荦,超然物外,好像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困住你的事物。后来在凤栖山,踏雪落柿那日,大伙说平生志向,你说,‘愿无伐善,无施劳,愿无做功夫行迹之心’。我就知道我已寻到世间至宝。只是,我不知自己什么配得上你,纵然有些世人觉得高处,又不是你看重的,唯有一颗赤诚之心,与你相知相爱,此生足矣。” ……到了傍晚,蒋铭和李劲送两人回去,给任清源带了两个食盒,盛着酒肉菜品,彼此客气,表过不提。 却说云贞和桂枝回屋,小厮已经把炉子生了火,屋里温暖如春。 云贞道:“这里虽冷些,也和应天差不多,不像南方湿气大,不舒服。” 桂枝一边掌灯,一边道:“可不,去年冬天在长山镇,我就怕下小雪天气,说是雪又不像雪,说是雨吧,又不像雨,到处湿乎乎的,人走在外头,却好像在地窖里一般。” 把云贞逗得笑了,赞道:“正是那样,你这比喻还真是贴切。” 桂枝掇了小炕桌,倒了茶,又掂了一盒瓜子,与云贞对面坐了,两个剥瓜仁。说道:“我听李劲说,二少爷原本打算姑娘来了,就在后衙住的,没想现在离的这么远。” 云贞道:“这还远么?走路就到了。” 桂枝停顿了一下,低声道:“远倒是也不算远,只是,要我说,姑娘和二少爷既这么要好,还不如索性就住在跟前去!那样的话,等二少爷回去说了,无论怎样,蒋家老爷都不能不同意这门亲事了。” 云贞脸一红,斥道:“你这丫头!是不今天喝了几盅酒,昏了头了,就乱说。心思这么多,且用在别处吧!” 桂枝极少见云贞发怒,吓得半日不敢言语。落后看她脸色缓和了,陪着小心说:“姑娘别生气,是我说差了,我也是为了姑娘好……” 云贞笑了笑,温言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你知道么,我所以到这儿来,是为了我的心,也是为了他一片真心。将来结果怎么样,只由天罢了。你若真为我好,就别在这上头用心计,要是用心计才能得的,那我宁可不要也罢了。” 桂枝点头道:“我明白了姑娘,以后再也不说那样话了。” 自此以后,云贞就在店里看诊,医好几个病人后,有了名声,来的人渐渐就多了,时而也有男人来问诊的。因她一向装束得体,言语庄重,铺子里还有军士值守,人人都知道是府衙亲眷,没人敢无礼滋事。蒋铭只要有闲就来探望云贞,饮食起居,事无巨细都要过问,俩人也常常相约逛街,或是城外走一走,日子过得温馨平静。 光阴迅速,转眼将近冬至节气。一日太原来人,说制置使孙沔孙大人近日回京,走前要审阅石州的账目,并要蒋铭呈报年末述职文书,随身带去京里。蒋铭应命,不免忙碌了几天,样样准备停当了教来人取回。 因近日没顾上去看云贞,问李劲道:“怎么样,药铺那边没事吧?” 李劲:“都好着,没什么事”,迟疑一下说:“前儿我去碰见陈智勇在那里,也不知做什么的,见我去他就走了。听军士说,前时也看见他去…这人是不是,”笑道:“是不是有甚痴心妄想呢?” 蒋铭闻听,不觉“哼”了一声,想一想又笑了,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也属正常,痴心妄想么?我料他是不敢的。” 预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153章 (上) 【长愿得清欢若此】 却说到了冬至这日, 朔风阵阵,滴水成冰,天气甚是寒冷。蒋铭和李劲带了两个军卒,提着点心果盒, 往任记药铺而来。 自入冬以来下过了两场大雪, 都没化, 放眼望去, 到处白雪皑皑。大街上踩踏出一条冰冻小路,三三两两行人都穿的厚厚的, 口鼻呼出腾腾的白汽。有几个半大小子, 冻得鼻头红红,在路边冰地上打出溜儿玩, 欢呼声不绝于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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