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铭一眼看见蒋钰灵位旁边,略低还另设着一樽牌位,吃了一惊,仔细看,上面写着“故蒋门室人陈氏之位”,问允中道:“这是谁?”没等允中说话,脑子里一闪:“是菱姐姐么,她怎么也…” 禁不住头一昏,身子打了一晃。允中忙扶了一把,说:“大哥走时,菱姐姐身子本来就不好,后来悲伤过度,就……” 原来那日允中扶灵柩回到家,阖府举哀,各处报丧。蒋钰交游甚广,又常常施恩于人,一时轰动了整个金陵城,半城挂白,来往吊问的络绎不绝。蒋毅顾不得悲痛,连夜给赵元佐写了密书,命陈安和陈全父子两个,赶去汴京送信。本来朝廷得到孙沔呈报,要表彰蒋家的,却被赵元佐拦下,说了许多言语。真宗感喟不已,下旨赏赐金银若干,并着蒋铭回去为兄守丧。 灵柩进门之日,兰芝和菱歌哭得死去活来,都绝了饮食,到了第四日头上,白氏看俩人卧床不起,奄奄一息,只得报知了蒋毅。蒋毅发话道:“哀痛自是常理,但咱们这样人家,还能人殉不成?况还有父母在堂,膝下幼儿待哺,断不可如此短见。” 传话到内室,二人听了,才渐渐进些粥水。然而菱歌自生产之后,气血亏虚,身体一直瘦弱,难以培补,怎禁得起如此悲恸。她年少时经过离丧,此刻又没了丈夫,生无可恋,死志已萌,病恹恹一个月余,终致撒手人寰。正赶在蒋钰断七发丧之前,就与蒋钰灵柩一同送至泉盛乡祖茔,葬在旁侧。 蒋铭听说这些事,又是一阵心如刀绞,欲哭无泪。半晌说道:“没了大哥,菱姐姐的天塌了,活着,对她来说也是煎熬。” 允中拭泪道:“菱姐姐临走也说这话,把重阳儿托付给了大嫂,说,后面几十年的苦,她就不吃了。” 当下蒋铭上了香,拜了灵位,路上哭过多次,这会儿反倒哭不出来了。坐了一会儿,允中相劝:“二哥回去歇着吧,别让父亲母亲担心。” 这才回到了自己房中,只见一切依旧,恍如梦中。琥珀含泪接着,小丫头金匮本来打发去大房伺候,这会儿也回来了。两个服侍蒋铭盥洗,厨房端来饭菜,蒋铭只略吃了几口。落后洗浴过,披散着头发,靠在床上待着,跟琥珀有一句没一句说话。 他连日赶路,其实已经累极,不知不觉就躺下睡着了。 这一睡,睡得人事不知,醒来时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嗽了两声。琥珀听见了,掌灯过来,蒋铭要吃茶,琥珀倒茶来,蒋铭先漱了口,喝茶却又喝不下了。看外面漆黑一片,问:“几时了?” 琥珀答:“刚过了子时。” 蒋铭又睡下,这时却睡不着了,胸口仍是疼痛。辗转一阵,起来穿上衣服,走到外头,只见半轮明月西斜,漫天繁星,远处不知哪里传来几声鸡鸣。 蒋铭在廊下望了一会儿天空,回来坐在桌案前,说琥珀:“你歇着吧,我坐一会儿。” 琥珀轻声道:“我不困。” 蒋铭:“那你帮我研墨,我想写几个字。”看桌旁放着纸笔都是簇新的:“这是老三拿来的吧?” 琥珀:“是前几日老爷吩咐,三爷采办的。” 蒋铭铺了纸,提笔蘸墨,一时却不知写什么,出神多时,叹气道:“算了,还是不写了。” 说着,忽然胸口又是一阵剧痛,喉咙里咸腥气冲上来,不及叫琥珀拿漱盂,便向地下嗽出一口血来。 预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185章 (上) 【承遗志幼兄理家事】 却说蒋铭胸口疼痛, 往地上嗽了一口,琥珀掌灯去看,竟是一口鲜血在地。登时吓得要哭,声也变了:“这可是怎么了?”过来给蒋铭抚弄心口, 一边扭头喊金匮儿。那小丫头在外间睡得人事不知, 叫了几声也没应。 蒋铭:“没事”, 又嗽了两口带血丝的涎沫, 感觉渐渐平复。便道:“叫她做什么,我歇歇就好。” 漱了口, 琥珀扶着到床上躺下。琥珀道:“我去告诉老爷太太!”转身要走, 被蒋铭一把拉住:“不用去!我都说了没事,黑灯半夜的, 又去告诉什么!” 琥珀带着哭腔儿说:“这么大事,怎么能瞒着?” 蒋铭皱眉道:“说了不用去,我心里有数的!” 看她急得脸色发红,眼泪也迸出来了。放和缓声音说:“真没事。我这一路上这里总疼,吐出来一口倒是舒服不疼了, 想是淤血除了, 歇一歇就好, 又去告诉什么?大半夜折腾,惊动老人家,我也不得歇着,反不好了。” 琥珀无法, 只得罢了。蒋铭倦意袭来, 不一会儿沉入梦乡。丫头担心, 悄悄过来看了几次,开始看他睡得安稳, 便松了口气,后来见睡得深沉,又害怕起来,又不敢叫他,煎熬焦虑,好容易熬到天亮,把金匮叫起来听动静。自己跑去上房禀报。 一听说蒋铭吐血,登时都慌了。蒋毅还镇定些,白氏吓得六神无主,手脚不听使唤,话都说不囫囵了,一迭声叫丫头去喊允中,让他立时出门请大夫。 两老过来看时,蒋铭兀自还在睡着。蒋毅摸他脉息甚是平稳,又看面色如常,呼吸均匀,就放了心。安慰妻子:“应无大碍。” 片刻蒋铭醒了,睁眼见天光大亮。父亲母亲都在床边坐着,琥珀打开帐子,蒋铭就要起身,被蒋毅拦住:“好好躺着!你现在觉着怎么样?” 蒋铭陪笑说:“您二老怎么过来了,我都好着呢!”转头看了琥珀一眼,丫头把头低了。白氏嗔道:“你看她做什么,这么大事,她能不回报的?” 蒋铭:“真没事,我吐了那么一口,反倒舒坦了,想是淤血除去了,这一觉睡的甚是舒服。”又要起身,蒋毅沉着脸:“那也别动。待会儿大夫来,看看再说。” 不一会儿,允中带着一位先生进来。白氏要回避,蒋毅道:“我在呢,你也不用去。”先生坐床边细诊了脉,又看了舌象,诊毕让到对面书屋说话,蒋毅和允中一起去了。过会儿蒋毅回来,白氏忙问:“先生怎么说?” 蒋毅笑了笑:“先生说没事,他身子强健,近来是路途奔波,劳累了,加上悲恸逆了气血,现在淤血排出来,吃个调养的方,将息一阵就好了。” 白氏这才一颗心落地,不由得道:“这就好了,菩萨保佑!可不能再出事了。”蒋铭笑说道:“我就说是吧,母亲不信,又担心。” 蒋毅瞪了他一眼:“要让你母亲安心,就管好你自己!父母唯其疾之忧,都是做官的人了,这个道理还不懂么?”蒋铭低下头,不言语了。 于是都松了口气,嘱咐蒋铭好好歇着,老两口走了。午后允中拿药过来,交代丫头们熬药。进屋来看哥哥,却见蒋铭在书房里翻看橱架。 允中笑道:“哥又找什么呢,让她们找去,你得多歇歇,别再劳累着了。” 蒋铭淡淡一笑:“也没找什么,看看以前的东西,又不让我出去,好好的,总在床上待着像什么样?你来了正好,陪我说说话。” 喊琥珀倒茶。允中道:“我来倒茶吧,琥珀姐姐现在忙的很,刚才我看见陈嫂子来,找她说话去了。” 原来自从蒋钰出了事,兰芝悲伤不能理事,许多家务交给陈全的媳妇,也就是兰芝带来的陪房小鸾,和琥珀两个人一同料理。 允中倒了茶坐下来:“哥回来就好了。家里总算有了和缓气,这段日子,全家悲痛,大嫂就不用说了,父亲母亲也相继生病,其实就是伤心的过,外头人虽是来安慰,见面又免不了难过。你回来就好了,父亲母亲脸色明显好看多了,家中大小都好似有了主心骨……” 说着顿住,苦笑了一下:“其实是我有了主心骨,再这么下去,我也快要扛不住了。” 蒋铭听他说,一边仔细端详,见他眉目之间舒展,俊秀之外,又平添了两分镇定刚毅神情,端底是一副成年男子气度了。吃了口茶,点头道:“这我料到了,所以一路赶着回来,这半年诚是不易,辛苦你了。” 允中嘴角又掠过一丝苦笑:“辛苦算不得什么,我只恨自己没能耐,要不是贼把我劫持了去,大哥也不至于……”说着看了蒋铭一眼,眼底泛起一层泪光,少顷平复了下去。 蒋铭将心比心,知道他心里内疚,安慰道:“这怎么能怪你呢,只怪奸贼恶毒,他们目标是大哥,如果不是劫持了你,也会想别的计策。事情发生了,不是由得哪个,自家骨肉兄弟,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嘴上这么说,却触着自己心里的痛,转话题道:“如今家里外头这些事,怎么料理的?” 允中答道:“现在还好,这两个月,我慢慢学着接手处理。外面有陈升和顾先生,家里陈嫂子和琥珀姐姐管着,陈安和陈全里外联络。有什么不能决断的,内事请问大嫂,外事我会问父亲。” 细细告诉了一番。说道:“原来我只知道玩,并不知道一个家有这么多冗杂,外头又有生意铺子,来来往往,实在得有个好人打理才行,忙得脚不沾地时候也有的。” 蒋铭道:“是这样,要不平时大哥大嫂整日忙碌,父亲母亲也都倚重他们。” 允中道:“这次出事,更看出大嫂是个刚强不过的人,遇着这么大的变故,陈升那日报信进来,父亲就昏倒了,当时情景,真是一言难尽。大嫂先是痛不欲生,后来倒是扎挣起来,硬撑着安抚孩子们,又劝慰二老,说《孝经》上的话,教民无以死伤生,毁不灭性。大哥既是去了,余下一大家子人还要过日子,劝慰父亲母亲看在孩子份上,保重身体,也好使大哥在九泉之下瞑目…” “断七发丧之后,禥儿便开始接着读书了,凡事就像大哥在时一样。如此全家才都振作起来,父亲精神也转好许多。以往我只以为……只以为大嫂应付世俗事务了得,是个管家的好手,没想经历大事,能禁得住,更胜过我们男子,真是令人佩服。” 蒋铭听着,感喟半晌不能言语,问道:“亲家太太什么时候来的?” 允中道:“消息送去应天,陆叔和陆婶就一道来了,到家时,刚给大哥发过了丧,吊问的人都散了,虞先生也回乡下去了。一下子人少了,家中甚是冷清,亏得他们来,陆叔在家住了半个月,父亲和他两人相聚叙旧,倒是缓解了悲伤之情。后来陆叔回去,留下陆婶在这里住着,和母亲、大嫂终日一处说话,也是因此,大嫂心下宽解,家里气氛也缓和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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