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毅说道:“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听上去案由不小,你们查查,要是可恕,使我名帖给他说个情,要是真犯下了伤天害理的事,也只能由他去了。” 兄弟俩应喏出来。允中道:“哥说这事怎么查?要去见大尹么?” 蒋铭一笑:“你去想办法吧,如今是你管家,问我做什么!”说着往前走,允中跟上陪笑道:“我没头绪,再说我与大尹府里也不熟,怎么办才好,哥教教我呗。” 蒋铭停住脚步,笑道:“你没明白爹的意思么,他都不想管。再说案由还不清楚,见大尹做什么?你去找陈升,让他先查案由,怎么处再说。” 允中就乐了:“好我知道了!”使陈升去衙门打问,没两天全查清楚了:原来陈坚经方大户推荐,到孙廉广家缎子铺做账房。那孙廉广只要出名,心思全在沽名钓誉上,哪里管生意?全托给原先一个掌柜的。这掌柜就和陈坚勾连,做了真假两本账,假账给孙廉广看,真银俩人吞了。陈坚得了好处,越干越胆大,又通过掌柜笼络了孙廉广头巾店的伙计,头巾买卖虽不值什么,商铺却是孙家的产业,合计把房契用假文契偷换了出来,在方家当铺做成了死当…… 不料分赃不均,与那伙计争闹起来,陈坚趁着酒劲儿,野地里砸了伙计一砖头,砸晕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掐死在地,正赶有人路过,惊散了。夜里下大雨,把伙计浇醒来,黑灯瞎火跑到开书坊的石坊主家,半夜敲门满脸是血,差点把石坊主吓死…… 石坊主是孙廉广的连襟,当即拿了伙计,通知孙廉广,到府衙举发陈坚,于是桩桩件件都捅了出来……末了陈坚、掌柜、伙计一个不落都抓在牢里,人证物证确凿,只剩下判了。陈坚的过犯最重,按律要办绞罪。方家只做一概不知,却拿房契出来要收孙廉广的铺子。孙廉广如何肯给?一告再告咬住不放,是以至今还没结案。 案查清楚,与蒋毅说了。蒋毅面沉似水:“竟是如此,你俩说怎么办?”指允中:“中儿先说。” 允中思忖着道:“人没死,只要人情使到了,想必还是能救。可我觉着,倒是不管的好。陈坚本性恶劣,此次又是故意杀人,要救了他,只怕以后气焰更胜,到时有了倚仗,变本加厉胡作非为,何时是个了局?传说出去,反玷辱咱家的声望。至于陈双,父亲实在念旧怜恤,给他些养老钱也罢了。” 蒋铭听允中这番论断,倒觉有些意外,赞许地看看他:“三弟虑的极是,和我想的一样。” 蒋毅皱着眉沉吟不语,半晌方说:“理是这个理,只是陈双只这一个儿子,确也可怜,这中间还有个方家,不是个省事的……” 蒋铭接话道:“这件事始作俑者是方家,不法所得想必多是方家拿去了。暗里维护掌柜,全部推罪在陈坚身上,一心要置陈坚死地。若是任由不管,陈坚死不足惜,却纵容了恶人,也显得咱们没能为。” 允中想了想,道:“要不这样,走动一下人情,只要给陈坚降罪一等,免了死,另外也借此查一查方家,就算查不出什么,也给他个震慑,如何?” 蒋毅点头赞成:“这可以,不过,也不必太过费心了,这事归根结底是他自己作的。”又道:“这事让陈安和陈升去办,你两个最好不要出面。” 允中应道:“知道。二哥如今是官身,就别管了。这事我跟陈叔说去,父亲放心。” 于是出来找陈安,交付了许多言语。陈安和子侄计议,联合孙廉广和石坊主等人,设法令伙计翻了口供…如此这般,最后孙廉广算是打赢了官司,追回房契,挽回一部分损失,方家无奈吐出部分赃银,陈坚则改判流配涿州牢城营。那陈双为了搭救儿子,把家中所有尽数变卖,家仆也都散了,蒋毅给了二十两银子让陈安捎去……再后来,陈坚在牢城营与人斗殴而死,陈双依靠蒋家几亩租田过活终老,不提。 说话间到了蒋钰的周年忌日。赵元佐赶在月前派人传书信,送了奠仪。信中提到让蒋铭择日回京,又问他对除授官职有何想法,言辞甚是亲近随意。 蒋铭心中纠结:盼着早些进京,好去看望云贞。又怕做了官难见面,亲事更难成就。——此是他私下心思,面上如何敢说?蒋毅也没问他,只吩咐道:“你回信就说入秋时去京拜见太傅,朝廷中的事但凭太傅做主罢。” 蒋铭只得遵命,信中答复:因兄长的事父母亲伤怀日久,身体不好,自己想多陪侍二老一些时日,恳请秋后入京,云云。随信另附一份书札,将前番去庐州时沿途访查民生状况备悉禀述了,并提出减免赋税等利民策略,供太傅斟酌。书信写好,交由来人带回。 悠悠又过数日。这天父子二人在书房闲坐,别人都不在,提起当年蒋钰去石州的情景。蒋毅忽然问道:“那年你大哥去石州看你,回来说云贞也去了石州。按说云贞的性子不该如此,难不成,是你们约好的么?” 蒋铭闻言心里一凛,看了看父亲,低头回道:“是。”紧接着又说:“也不是约好,是,是我写信邀她去的。” 蒋毅沉声道:“你抛开翰林院的差事不做,远去石州,就是为了和她在一起么?” 蒋铭听见父亲话音含怒,不敢答言。不觉站起身来,低着头不言语。 蒋毅见他默认,禁不住愠怒道:“那时你大哥与我说,我还有些不信,不想真是如此!他们周氏是道家的,行事不经,你却是我教出来的,什么道理不明白?况且你是做官的人,怎么也如此荒唐!” 蒋铭不敢则声。蒋毅沉默良久,略作平复说道:“原本我不同意提亲,一直想给你找个仕宦大家女儿,对你前程也有助益。也因为云贞这孩子,面上好似柔弱,实则个性太强,她到处行走惯了,怕是将来做不得当家主母,你却是要做官的,所以觉着你俩不是良配。” “可是你大哥劝我,说,若是不许你们在一起,恐怕你一生不乐。我想,论出身,云贞也算是世家闺秀,你二人既是如此,她必能为了你委屈些,才答应了。不想亲事还没提,又出了秦助案,这就是天意如此。本来此事已了,你们各自婚嫁也罢了。可是你呢?妄念不能割舍,行止荒谬!以至如今进退两难,你若另外娶亲,反成了背信弃义了!云贞女儿家更是无法回头,你说现下怎么处?以后与周老太公如何相见?” 蒋铭答不出,撩衣袍屈膝跪下:“爹!”暗自咬了咬牙,说道:“婚姻是儿子终身大事,儿此生只想和云贞做夫妻,不想与别的女子结亲,求父亲成全!” 蒋毅皱眉道:“怎么成全?如今这个情形,云家断然不能翻案的了,你倒是说说,教我怎么成全你?”见他跪在当地越发不悦,喝道:“你起来!” 蒋铭抬头要说什么,蒋毅拍了一下桌案又喝:“起来!” 蒋铭见老爹发怒,不敢违拗,只得站起身来,眼圈也红了。道:“父亲请息怒,儿子或许是做错了,可是事已至此,儿子是真心喜欢云贞,若是没有她,”顿了一顿:“儿子不想做背信弃义之人,不想辜负她。” 蒋毅不语。父子俩默然良久。蒋毅面色稍缓,叹息道:“现下你也知道了,我就你一个亲生的儿,今年也二十四岁了。” 蒋铭心下一阵难受,叫了声:“爹,”欲言又止。 蒋毅没理会,停了片刻又道:“你先去京里吧。那年你说,三年之内不议亲,现下已经过去两年,再等一年,也不算辜负了她。如若一年之后她还是身份不明,就要给你议亲了。” 都明知云家案子平反不了,蒋铭心中难过之极,又叫了声:“爹!” 蒋毅沉下脸来:“别说了!难不成,你还真的终身不娶么?”
第196章 (下) 【周坚白慈悯孤蒙】 蒋铭情急说道:“儿子倒有个法子, 要是云贞改姓周,只说,是从小过继给舅家抚养的,亲事就没妨碍了!” 蒋毅:“胡说!你做了官, 正妻出身来历都要写在履历上, 这不是欺君么?” 蒋铭抬眼看了看父亲:“其实, 也不见得有人在意, 何必那么仔细……” 话犹未了,蒋毅断喝道:“住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蒋铭就不言语了。蒋毅停了一会, 道:“要按你的法子, 只能是纳妾,不能做正妻!如果周家愿意, 就由得你们罢了!” 蒋铭道:“纳妾万万不成!云贞不仅是我心爱之人,更是我一生一世的知己,就算她愿意,我也不能那么对她!” 蒋毅将手“啪”地拍在桌案上,严声道:“那你想怎么样?口口声声一生一世, 笑话!现在不是要你做一个决定, 做一个选择就完了, 而是你后面几十年该怎么过!你也好,她也罢,难道你俩一辈子只有这一件事?前程父母都不要了么?我且问你,没有了这些, 你到哪里去寻你的一生一世?!” 蒋铭看着父亲, 一时哑口无言。在他内心深处, 只觉得知音世所稀,难得有情人, 与云贞在一起是最重要的事,不但一切皆可舍弃,竟是要朝夕相守、同生共死才行的……但看老父盛怒,这话如何说得出口?只站在那里不言语。 蒋毅面色放缓了些,语气却愈发深沉,道:“男子一世,只有心怀天下,放眼四方,路才能越走越宽,倘若只是执念一隅,就会越来越偏狭,以至困顿无果,遗憾终身!你还年轻,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转瞬也就过了。如今形势如此,你万不能为了儿女私情,毁弃了一生所向!” 说毕,严厉地看了儿子一眼,沉声道:“君子之中庸,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小人而无忌惮也——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毕顿住,吩咐:“你去吧!” 蒋铭无法反驳,只觉浑身没了力气,却又不甘心,抬眼叫了声:“父亲!” 蒋毅似乎疲惫已极,目光看向别处:“出去!”话一出口,又觉得语气太过严厉了,随即加了一句:“我累了。”蒋铭只得告退去了。 却说立秋过后,朝廷发来召蒋铭回京的旨意,蒋铭正准备启程,偏赶上蒋毅病倒了,病逝缠缠绵绵,迁延不愈。蒋铭看父亲这个样子,便命李劲带了呈子和书信去汴京楚王府拜见赵元佐,诉说情由,禀告因父亲染恙,自己须在家侍疾,不能来京就职,请太傅代为向圣上呈报回复。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277 首页 上一页 237 238 239 240 241 24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