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路上又要去玩。陆母怒道:“玩什么玩!跟我回家!”把他提溜到上房,衣裳也没顾上换,臭骂了一顿。陆青只嘟囔:“我都说了,不想成亲,您老人家急什么?以后再来媒人,让她先别操心我,还是早点儿给我大哥找媳妇吧。” 陆母气道:“你这么着,以后哪个媒人还上门?难不成,你要打一辈子光棍儿?” 陆青嘀咕道:“就是打光棍儿,也比成天老婆孩子叫叫抓抓的强。” 陆母抄起炕上一把小笤帚扔过来。陆青一把接住了,笑嘻嘻凑到娘跟前:“娘,您急什么,让我再玩两年。您儿子又不缺胳膊少腿儿的,还愁找不着老婆么?” 陆母气的笑了,喝一声:“滚——”赶了出去。回过头对叶妈道:“真气死我了!今儿要是不带他就好了,以为见了人家女孩儿,就乐意了呢,谁成想这个东西,人事不懂!” 叶妈全程看过了的,笑道:“老太太愁什么呢,姻缘事都是前生注定,二哥儿不急成亲,是他的缘分还没到哩。今儿要是不带他,老太太给定了,可就麻烦了。” 陆母道:“那麻烦什么!我给他定的,还能错的了?到时候娶在屋里,小孩子家,指定也是欢欢喜喜!” 叶妈陪笑说:“老太太的眼光自然不错,二哥孝顺也是没说的,可是他跟大爷不一样,脾气忒倔。说了好几回了,看不中不要。万一新娘子来了,不对他心思,屋里吵吵闹闹的,又或是他不理人家,岂不两厢耽误了?老太太细想。” 陆母顿了顿:“你说的也是。这孩子,除了玩儿,不知他还想些什么。他这脾性……算了,亲事等等再说吧,反正岁数不大。” 叶妈笑说:“可说是呢,二哥生的好样貌,将来再做些事务,怕媒人不踏破门槛子?老太太担心什么。” 叶妈陪着陆母说了会儿话,出门来。一眼看见女儿叶衡站在廊檐下出神。叶衡看见娘,笑了笑没言语,转头回自己房里去了。叶妈站住脚,略想了想,跟着走来。 进屋里坐下,问女儿:“大姐儿呢?”叶衡道:“杏儿领着去前厅天井那边玩去了。妈这会儿没事?”说着,拿起绣绷子上手刺绣。 叶妈看看她手里活计:“这是做个顺袋?”叶衡“嗯”了一声。叶妈笑道:“前儿我就看你做这个,装什么用,绣得这么细巧。”又道:“这绣的竹枝儿花样,也不是你喜欢的,是给谁做的?” 叶衡低着头,抿了抿嘴唇,答道:“给二少爷做的。”叶妈:“他让你给做的?”叶衡摇头:“不是。那天看他以前用的,扔在屋角,皮儿都磨花了,所以做个新的。还没跟他说。” 叶妈把活计拿手上看,道:“那就别跟他说了。等你做好了,拿给我,回头我给他,也不说是你做的。小时候在一块玩没什么,如今都大了,那么大一个男人,你以后,还是别跟他走太近了。” 叶衡一怔,看了她娘一眼,低下头,咬了咬嘴唇。叶妈轻轻叹了口气,抬手给女儿抿一下鬓边头发,轻声道:“你的心事,娘也猜着了,只是,我看他对你也无意。” 叶衡头更低了,脸上红了又白,眼里泛起泪花来。 叶妈抚了抚她肩膀,欲言又止。起身走到门口,看看无人,又回来挨着女儿坐了。说道:“我的儿,你听娘说,千万可别错了主意。你的终身,是在这院里跑不出去,却不是这第二的。” 叶衡不解,抬头看娘。叶妈道:“你忘了?去年老大回来,送了你什么?他爷儿们家家的,哪儿有那样心思,根本就是老太太的意思!如今丫头小厮都赶着你叫姑娘,还给你身边放个小丫头。这还不明白?前日还当我面说,老大过几日要去汴京,等他回来,家里该办喜事了!我可是听的清清楚楚!” 叶衡咬着嘴唇,眼泪直转眼圈儿。叶妈道:“我的儿,你哭什么!这是好事!别的不说,要不是老太太,咱娘俩现在都不知在哪了,是死是活也难说。那会儿你才五岁,娘带着你走投无路,倒有人要买你,买去做什么?我这心里明镜似的!娘宁可一起饿死了,也不能把你送到那个地方去。” 说起往事,声儿也打颤了,拉着女儿手道:“那时他家也不富裕,还是老太太心慈,收留了咱娘俩,行动尊重着,就跟家里人一样。现在老太太既有这个意思,你就听娘的话,欢欢喜喜依了吧!娘就你一个依靠,你可千万不能往窄路上想,拗着命走啊。”说着就滴下泪来,叶衡见此,也不由得眼泪纷纷落下来。 看官听说,原来这叶妈并非本地人。年轻时候,因为家乡遭灾,日子过不下去,同丈夫带着女儿去咸阳投亲靠友,行至此地,不想男人感染时症,困在旅店里。她男人原是个读书坐馆的先生,带的盘缠不多,不及半月光景,钱花光了,人也没留住。可怜孤儿寡母,哭天不应叫地不灵,棺材钱也拿不出来。叶妈要给人帮佣,带着个孩子没人要她,倒是叶衡生得娇俏可爱,有人要买。叶妈心知是行院里买雏儿,怎么肯的? 正走投无路之际,当街遇见了陆母。动了恻隐之心,舍下二两银子,帮叶妈给亡人下了葬。之后叶妈没去处,抱着女儿寻上门来。从此母女俩就在陆家过活。这叶衡自幼聪慧,待长大些,叶妈也教她读书识字,渐出落得花朵儿一般,又且性情温柔和顺,陆母甚是喜爱,只当她亲生女儿一般。叶妈自是感激在心。看出陆母想让叶衡嫁给大儿子,岂有不愿意的? 此时见女儿难受,连忙收了泪。笑说道:“还说好事儿呢,哭什么?快都别哭了。听娘给你说。” 因说道:“老早我就想,你要是嫁到外头,就算做平头夫妻,也难遇到好人家,万一摊上那粗蠢的货,不白糟蹋一辈子?要是做妾做小,更不知怎样了!到时你不跟娘在一处,娘饭也吃不下!不如就在这院里选一个,知根知底,娘也放心。就是做小,有老太太在,十来年的情分,也不能亏待了你。可是陆家不纳妾,我这话难出口。不成想秀儿的娘没了,秀儿又给你带着,这就是老天成就的姻缘。” 叶衡不哭了,低着头不言语。叶妈接着道:“要论岁数,是老二跟你相当,可是这孩子还没定性,整天耍枪弄棒的,又不会做家。难说将来怎样。再说了,我看他对你,也没有那个心思。老大就不一样了,虽说大几岁,却是个稳重周全的。陆家的家私,也是他执掌着,有个身边人,老太太又不认,不在这院子里住。来了一年也没动静,八成是院儿里出身,不能生养的,不用放在心上。老太太这两年,总说要找个对秀儿好的,不着急给老大娶正室,你要嫁了,三年两载的,生个男孩,按陆家这行事法儿,说不定就能扶你做大娘子。到那时,你就是这院里当家大少奶奶了,多少好呢!” 连声道:“我的儿,我可是你亲娘,一心都为了你,你可别错了主意。”一席话说得叶衡柔肠百结,不知怎么是好。半晌,却又落下泪来。 倏忽又过几日,因陆家有个买卖上相识,那人要往汴京做生丝布匹生意,去年就与陆玄说好了,邀他相帮去看行市,请教如何做店。陆玄应了,后因各种事务拖住未能成行。现下气候适宜,就约好了某日从应天启程。 却说盼盼那天去郊外踏青,回来就觉身上困乏,睡眠不稳,饮食无味。开始还以为是喜,陆玄请了医生来看,却不是。说道:“娘子心脉细数,肝脉弦而上冲,太阴脉沉伏不振,阴阳不谐,乍寒乍热,应是忧闷不遂心意,先为七情所伤,后又寒邪入里,由此身重倦怠,不思饮食。若不早治,寒饮积聚,恐有痨際之忧。” 陆玄道:“有劳先生费心,见赐个良方,待治好了,一定重加酬谢。” 吃了几副药,渐渐饮食增加,精神恢复,只是人还虚弱,神采不及往常。陆玄见她这般,就不愿动身,说道:“你都是因我不常在家,一个人忧思烦闷。我怎不愿多陪陪你?实在又没法子,生意一头,家里一头,分身不过来。” 盼盼劝道:“你快去吧,正事要紧。只守在这里做什么,让老太太知道,更不待见我了。” 陆玄无法,嘱她道:“要开解自己,别总在屋里闷着,精神好时与莹儿出去转转,吹吹风,看看花草。少则半月,多则二十天,我就回来了。”二人絮语话别不提。 走前在家歇宿。陆母说了要纳叶衡的事,道:“原来我没挑明,想着丫头还小,一时不能成的,娘儿们兄弟都在一个院里,低头不见抬头见,怎么相处?后来想说了,你却又领回那一个来……,这次出门备办些东西,等回来,就把这事办了吧。” 陆玄先时已知母亲心意,叶衡又是自家里长大,性情品格没的说。只是想,盼盼知道此事必不高兴,况且又娶一妾,明摆着是不让她进门了。就对母亲说:“要不再等等吧,这事也得听听叶妈的意思。” 陆母不悦道:“还等什么?叶妈我早递过话了,她乐不得的。等你走了,我就跟你叔和你婶娘说……”陆玄知道拗不过,只得应了。 这天,陆玄带着景茂,和陆廷玺一起先到应天,两日后与人往汴京去了。 预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81章 (上) 【有心市爱瞒作假账】 却说自从陆青把文权痛打了一顿, 两个人总不说话,家里外头见面,都是一撂眼皮,各自走开了。只在廷玺跟前不得不应个景儿, 照面时, 互相点个头。 陆母看不过去, 唠叨陆青道:“你是当兄弟的, 把哥哥打成那样儿,不赔个情, 还得了理了?你俩总这样, 叫你叔父看着,不烦恼么?就算他真有什么不是, 对不住你了,让你打成那样,不是也没说什么!凡事差不多就行了,你先赔个不是,也显你大度, 还能少你一块肉怎地?” 陆青只听着, 闷着头不声响。他看文权静悄悄, 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心里渐渐不气了,只是一想起那件事,总觉厌恶,不乐意搭理他。 话说这日, 陆廷玺从应天回来, 平常老头都是笑眯眯的, 这次却一丝笑也没,脸沉的水一般。到家闷坐了半晌, 也不跟陆婶说,命人叫过文权,把几页文书搁在桌上,沉声道:“你看看这,怎么回事?这两宗银子哪里去了?” 文权拿过一看,一张是一百两银子借契,还有两页笺贴,写的铺子里账目摘录,上面有掌柜何九签押的手字。顿时把脸色更变了,低下头,额角上沁出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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