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几天前,廷玺和陆玄到了铺子里。陆玄从柜上支银子,签字时,随手翻了翻前面的账,见有一百两借款,十分眼生,不知从哪里来的,便让何九找借契来看,都不识得借款人是谁。再看日期,是陆玄去金陵时,文权过手的,年底盘账也是文权查算的。 陆玄留了心,当下把文权经手的账都查一遍,发现还有六十两摊销银子没来由。问何九,也说是文权嘱咐做的。 陆玄跟叔父说了,廷玺吃了一惊。少不得追根究底,那何九是老成的人,分分银钱来去都留着底账,显见这一百六十两是文权拿去了。 廷玺大怒:“这个混账东西,不成想,他做出这种事!家里缺他什么了?他一个,小二一个,从小起,我就怕家穷,孩子眼皮子浅,没少给他俩零花钱。你娘又怕乱花,天天教导他们节俭,这么多年,没见哪个在银钱上动过歪心思。小二倒是手里撒漫的,钱花没了,也就拉倒了。如今倒是他屋里月例最多,又打理生意,哪里能缺着?竟在柜上做手脚,这还了得!” 陆玄劝道:“叔父别生气了,一百六十两,虽然不是个小数,咱家如今这样,还不至于天翻地覆。眼下最要紧的,是查清他哪里用钱,银子做什么去了,好戒他下次。不然,这病根儿不去,就算不让他碰柜上钱了,怕再想别的法子,更麻烦了。” 廷玺哼了一声:“他能往哪用钱?一个后生家,又没什么累赘,不是赌坊里赌,就是去些乱七八糟的地方花了,这半年,他媳妇又是这情形……怪道那会儿你俩不在,他总往城里跑,我还当他专心生意上的事,不成想,是动这心思!”越说越气,恨的直拍桌子。 陆玄道:“叔父莫要急,要是这样,倒还好办,这两笔银子都是去年八九月拿的,再后没有了,最近他总在家里待着,可见是自己要改的。二叔回去问问清楚,教训教训也罢。他如今大了,做了父亲,又在外头做事,也得顾着他脸面,别叫难见这些掌柜伙计们。” 廷玺听说,气平了些,点头道:“你说的有理。”如此这般,今天一回来,就叫了文权问话。厉声道:“你今儿这是头一次!我可以恕你,你老老实实说,这些钱都干什么用了?” 文权哪里答得出?他平常不攒钱的,身上本来没多少体己,自跟盼盼相好,给她买簪环脂粉,并打点莹儿和来福,没几天就花光了。没了银钱,美事就如吊在半空里,好也不能好,了又了不得……这才动心思,从柜上弄银子。 那赵盼盼是享用过的人,便宜东西哪能入她眼?光是一件儿貂鼠皮袄,就用去六十五两白银,真个是花钱如流水。带她到应天那几日,连吃住再买东西,就花去了三四十两银子。如今文权身上还剩下十几两,因与她分开,侥幸存住了。 文权以为自己做的这账周全,等时间长,慢慢再想法子抹平了,神不知鬼不觉便完了事。没想这么快就暴露了。被廷玺一再追问,支支吾吾,最后只说跟人吃酒,酒后赌钱,被人设局诓骗了。 廷玺有些不信,问他:“那你说,赌了几回,都跟谁赌了?去的哪家赌坊?”全答不出。廷玺怒道:“这也说不出!显见是撒谎了!这里没别人,你实话说,是不是去那花街柳巷了?谁撺掇你去的?要是店里伙计小厮,我断不饶了他!” 文权低着头,半日吭吭哧哧说道:“不是人领我去的,是我自己街上遇到,去玩了几次。”屈膝跪下了:“爹您别生气了,儿子知道错了,以后我再也不敢了!” 廷玺只当这是实话了,斥责了一场,说:“本来我还指望你,以后跟你大哥一块儿经营生意,我好在家享几天清福。谁知你这么不争气!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做家的人,一个赌!一个嫖!沾上就难断,你只当耳边风!现在倒学会做假账糊弄人了,有聪明不用正路上,往后我怎么信你?” 文权羞惭满面,叩头道:“儿子知道错了,从此一定改了。儿子一时糊涂做差,怕爹知道了生气,才做的这个手脚,想瞒过一时,慢慢把这钱还上…” 廷玺看他诚心认错,心软了,叹气道:“罢了,我且饶你这一次。前日我跟店里说了,从现在开始,不许你擅动柜上钱,但凡你要支用,须得见我或是你大哥的手字。你要好生反省,好生改过!”文权应喏了,廷玺放他回自己屋里来。 菊芳听说老爷到家怒容满面,把文权叫了去,不知出了什么事,便叫春燕找个由头,走来上房探听。因陆婶去东院了,没人注意她,这丫头就立在仪门壁角处,把陆廷玺教训文权的话听了大半。回来一五一十,跟菊芳学说了。 菊芳一听就炸了:“这个混账强人!我说那会儿老往外跑,不着家,出门打扮不像个正经模样,行动汗邪了似的,原来在外头勾上婊子□□了,也不知糟蹋了多少钱,倒说我作三作四。” 春燕劝道:“少奶奶快别这样,消消气吧,刚我都不想说,又不敢瞒着您。少爷这阵子好有耐心烦儿,也不往外头走了,想是吃了这个亏,知道还是家好。何不趁这个时候,您温存着些,就此收服他心,多少好呢!” 菊芳骂道:“好什么好!他使出那点儿耐心,还不是想掩住我的嘴?不知给婊子花了多少银子,把些零碎儿拿家来,糊弄住我,好叫我不说他,欺负人到这地步,我还得下气就着他?天下哪有这样道理!”春燕又劝,菊芳不听,一想到丈夫待自己不如娼妓,不知怎么跟别的女人卿卿我我,越想越气,满腔愤恨不可遏制。 待文权回屋,一见就问:“爹回来就找你,都说什么了?” 文权心里正不自在,回道:“没说什么。”菊芳冷笑了两声:“这么急叫你去,什么都没说?想必是什么大事,你不告诉我。”文权道:“真没什么。不过铺子里的事儿,你想的忒多。” 菊芳气苦道:“我还想的多?我就是想的太少了,才吃你蒙骗到这会儿!听说陆少爷风流快活,恁大方,大把银子拿出来,填了本司三院的泥水坑了!” 文权怒道:“胡说什么!哪里来这些没影儿的话!” 菊芳冷笑一声,连珠箭说道:“哪儿来的?别人冤枉你,老爷还能冤枉你了?丫头亲耳听见的,话音儿还没落地呢!你下跪讨饶的,慌的那个腔儿,叫我哪只眼睛瞧的上!怪不得,那阵子总不着家,身上一股子骚狐狸味儿,我说你,还不承认!说你忙,哈!原来你是忙的很,忙着勾搭婊子□□去了!” 把文权说的没声音,满面通红,青筋直蹦,回脸一看春燕,春燕知道不好,夺门就跑,被文权赶上踢打了两下,骂道:“我把你这听壁角的奴才,要你是挑拨主子的?!” 菊芳上前拦在门口,不教他追打春燕,叫道:“自己做下不要脸的事儿,还怕人说!”文权气极,拽了她一把,搡在床沿上,险些跌了一跤。菊芳哭喊起来:“好你陆文权,你个坏良心的,你敢打我!”隔壁屋里孩子被吓到了,啼哭起来。 忽然陆婶走来,斥道:“你俩这是干什么?你爹才回来,刚要歇会儿,这么闹,是要造反么?” 菊芳哭道:“娘来的正好,您老人家倒是给做个主,评个理。” 陆婶气得要笑,又笑不出:“我给你们评什么理?好话赖话说了几箩筐,你们听了么?当老人的,就指望你们消停过日子,怎么就不能够呢?成天叫叫抓抓的,谁家禁得起?你们能在一块过就过,不能在一块,就分开罢!我们老的,还想多活几年呢!”说毕一转身,愤然去了。 这厢两人做声不得,菊芳在床沿上坐着,文权站在地中间儿,不知怎地,忽然静了下来,连春燕和孩子都没声音了。 只见丫头喜鹊走来说道:“老爷叫权哥儿呢。”菊芳文权互看了看。文权冷笑一声,连声道:“好啊,好啊!这下可趁了你的愿了!”一跺脚,跟着丫头去了。 廷玺本来只有三分气,想着儿子年轻,一时荒唐,知错能改,也就罢了。后听他屋里吵闹喧天,老头心烦,想起桩桩件件,不由恼上来,这下倒有了七八分气,一迭声叫他过来。 进了门就喝命跪下,训斥他老大不小了,文不成武不就,外边不好好做事,家里也管不好:“你现在也是当爹的人了,还是这么不牢成,有一阵没一阵的,干什么都不用心!你说,就你这屋里头,你娘跟你操多少心,添多少烦恼?要你这不孝子,是为添烦恼的么?!” 吩咐丫头:“去叫进宝,把马鞭子给我拿来!”文权脸色蜡渣般黄,满腹委屈说不出,流着泪,只是认错。陆婶先时还跟着训儿子,见老头要动真格的了,着了慌,忙着拦劝。 廷玺气道:“你还拦着,都是你一味惯着他,惯的如今这样,通不成个器!这就是惯子如杀子,慈母多败儿!”说的陆婶也流下泪来。 廷玺见了,就打不下去,又想自己也宠儿子,没好好管教过他,这话倒像是说自己,慈父也是多败儿。如此一想,恨不得将鞭子抽在自个身上。长叹了一声,放下手,怒气平息下来。只不叫文权起身,罚他在堂屋跪了小半个时辰。 落后叫到跟前说:“我知道你屋里不称心,你自己看,跟你媳妇也说说,要是能过,你俩就接着过。要是实在过不了,就分开吧。”文权含泪应喏了。 春燕站在窗櫊子旁边抹眼泪,看见喜鹊扶着文权回来了,赶忙过来接着。文权进屋坐下,菊芳只道他挨了打,不敢言语。俩人默然相对,坐了半日,听见外面唰唰下起雨来。春燕端来两盅细果仁儿茶,先递文权道:“少爷吃茶。”文权道:“你跟你姑娘吃吧。” 起身往门外走,菊芳问:“你做什么去?”文权:“我出去走走。”菊芳:“天晚了,再说还下雨呢。”文权也不应她,只管往外走。菊芳吩咐春燕:“喊一声进宝,快给少爷拿伞。” 文权撑伞出了大门,回头跟进宝说:“上房要是问,就说我找朋友坐坐,吃口茶,不必担心。” 沿路信步而去。街上空荡无人,不知走了多久,已是黄昏时分,天色暗下来,雨停了,文权兀自打着伞,发觉自己站在一个大门前。徘徊良久,叹了口气,心中凄凉难过,落下几滴泪来,又觉得没意思,苦笑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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