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眼前骤然一亮,有人打帘,伸进来一只穿金戴玉的手,苍老的声音恭敬道,王妃娘娘,请。 日光盛大,珠光宝气,刺得她一瞬间睁不开眼。在这刺痛中,独孤遥才蓦地回过神,自己不是什么悄么声就抬进院子里的小丫头,而是襄王殿下明媒正娶的正妻,堂堂正正从正门抬进去,身前是王权富贵,身后是万民俯首,尊荣无上。 喜婆捧了玉如意,弯腰候着,独孤遥慢慢把手搭上去,两边有人扶着下了轿子。 封疆一袭玄色织金坐蟒过肩改机,错金鬼面,露出线条坚毅锋利的下半张脸,还有寡情的薄唇。他单手拎着长弓,枪似的劲拔站在正门下,深苍色眸子盯着喜轿落到近前。 从外院到正殿,一路都铺满织金大红猩猩毡,是给王妃落脚的。封疆却不用,小王妃那双正红蜀锦镂空玉鞋才沾地,他就信步迎上去,从喜婆手中接过新娘,单膝跪地,把小丫头打横抱在怀中。 在独孤遥的惊呼声中,在帝都贵女艳羡嫉妒的眼神中,在满朝文武若有所思的注视中,他抱着她跨过王府的门槛,向内院走去。 曾几何时,他也是如此抱着她冷透的身体,一步步走下钦察汗国最高的山。 小姑娘被圈在男人结实有力的臂膀中,只露出石榴裙的一角,像是落在王服上的血滴。 封陵站在皇帝身边,视线紧紧追着那抹摇曳在男人臂弯里的红。 “殿下。” 侍卫悄悄从身后附上来,封陵目光未移,微微侧耳,“嗯。” “人已经找到了。” “知道了。把人看好,找个合适的时机送回去。” “是。” 封陵摆了摆手,侍卫连眸退下。他唇畔笑意愈深,一双浅苍色的眼睛盯着两人的身影渐行渐远,慢慢捏紧手中的佛珠。 他们身后,各家权贵议论纷纷,说镇国公家的女儿当真是好命,才过门就得了这么大的荣宠,日后还不得宠得没边儿? 拜过堂,封疆亲自把独孤遥送回寝殿。临走前,他犹豫了一下,俯身轻轻捏了捏她热乎乎的小手,什么都没有说。 小姑娘的手心全都是汗,被他捏了一下,她受惊般抖了一下,慌乱在裙摆上蹭了蹭,结结巴巴:“……臣,臣妾没有净手,王上恕罪。” 封疆定了定,低声道:“不要怕我。” “你不必怕我,做我的王妃,日子不会委屈。从今往后,你就是襄王府的主人,一切听从你的调遣。” 独孤遥怯怯道,“叩谢王上。” 封疆应了一声。 “等我回来。” === 独孤遥看过不少画本子,临出嫁前,宫里也特地派了教导嬷嬷去镇国公府。 她听说,这种事情会很疼,封疆又是那样英挺高挑的身形,想到这,小姑娘下意识往里缩了缩。 平心而论,她是不情愿的,全然陌生的男人,大权在握,又是那样狠戾无情的性子,她怎么敢把自己的后半生就此交付。 可是,又如何能不情愿,不过是被推上命运的决口,若是不顺着往下走,就会粉身碎骨。既然做了夫妻,就须得做到底,没有临阵脱逃的道理。 今天早晨临出嫁前,镇国公夫人安慰独孤遥说,她已经比许多贵女好得多,至少眼下夫君愿意珍爱她。 她们都很默契,没有提“眼下”过了会是什么光景,高门大院里的女人,更多是冰冷地默默死去。 独孤遥忍不住想起封陵,如果今夜是坐在他的寝殿,心里头会不会好受一些? 她再也没机会知道答案了。 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又并兵甲碰撞铮铮。接着是一把低沉沙哑的嗓子:“都退下吧。” “是。” 门被人无声推开,初夏尚带凉意的晚风吹进来,带走独孤遥脸颊上的热度。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霸道熟悉的龙涎香气将她笼罩,独孤遥忍不住一个激灵。 封疆摘下玄铁扳指,拿起小桌上的赤金喜秤,珍而重之挑开盖头。眼前骤然亮了,独孤遥顺着亮光缓缓抬起眼,是杀名在外的襄王殿下,她的夫君,一双苍色眸子深不见底,定定看着她。 “王,王上……” 她有点害怕,又有点慌乱,手指不安分地揉着喜被底下铺的桂圆,“王上。” “遥遥。”封疆哑着嗓子唤她,“遥遥。” 独孤遥怔了一下。 遥遥? 谁是遥遥? 她来不及反应了。封疆微凉的大手覆上她的双肩,温柔地把她推进万丈软红尘中。 === 第二天独孤遥醒来,身边空无一人。锦衾上残留着封疆霸道的龙涎香气,她伸出手摸了一把,已经冷透了。 独孤遥垂下眸,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唤人进来伺候起身洗漱。进来的却不是镇国公府指给她的陪嫁丫鬟,而是一个生面孔,名唤芸纱,二十来岁的年纪,眉眼英气绝伦,眼尾潋滟一抹锋利的绯红,与男子一般的短打扮。 她走到独孤遥面前,前襟一撩利落半跪:“芸纱给娘娘请安。王上吩咐,今后由奴婢侍奉娘娘起居。” 独孤遥扫过她腰间缠的软剑,很识趣地没有问自己的陪嫁丫鬟去哪里了,她笑了一下,“芸纱姑娘免礼。” 芸纱抬了抬手,身后一应侍女端着各式用具鱼贯而入。 净面、挽发、上妆,芸纱打开首饰匣子,“娘娘今日想戴什么?” 满匣珠宝映得熠熠,一打眼望去,全是好东西,点翠烧蓝的头面,掐金丝镶鲛珠的步摇,哪一个拿出来都是价值连城的,如今收敛在一处,竟闪花了眼。 小姑娘吓了一跳,“姐姐怕是弄错了,这不是我的首饰匣子。” 芸纱笑了一下,“回禀娘娘,王上说,镇国公府清廉,王妃年纪又小,想来那些首饰都稍显素净,因此特地命造办司为您打制了这些首饰。若是娘娘不喜欢,改日也可将造办司掌印传进府,再画图纸订一批。” 独孤遥有点不明白了,她不过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王公的女儿,值得襄王殿下如此大费周章? 转又想起,昨夜封疆唤她的那声“遥遥”。她心下了然,慢慢垂眸:“多谢王上,这些首饰就很好了。” 芸纱将小王妃的变化看在眼底,却不明白为什么。她笑了笑,引开话头,“今日回门,娘娘须得高兴些。王上在宫中处理完政务,便回府接您。” 封疆一言九鼎,难得在正午前就赶了回来。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独孤遥犹豫了一下,斟满参茶奉给他,低头道,“王上。” 封疆接过茶盏,却没有动,而是顺势握住独孤遥的手腕,将她拉进怀中。 小姑娘惊呼一声,“王,王上……” “抬头看着我。”他说,声音仍是淡淡的,却让独孤遥无端害怕。她听话地抬起头,正撞入那双深不见底的深苍色眸子中。 没有惯常见到的漠然和狠戾,她千真万确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笑意。 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娘的心跳下意识加快了几分。 “怕什么?” 独孤遥拚命摇头,如果他知道自己在害怕,一定会不悦。 可封疆却没有再为难她。他抬手将她鬓边的碎发挽在耳后,“今天这一身很衬你。” “是……是吗?”小姑娘的耳朵热了一下,“王上喜欢就好。” “皇兄说你在宫里时,性子很是跳脱,来到王府也不要拘谨。” 独孤遥低着头小小地应了一声:“……好。” 封疆没有再说话,而是将小姑娘抱进怀中。 在他的怀里,听着沉稳有力的心跳声,独孤遥突然想起昨夜他那一声“遥遥”,眼睛突然酸涩得要命,似乎有什么东西无声落到封疆蟠螭织金的前襟上。 === 独孤遥的回门和出嫁一样煊赫,却没有想到,镇国公府之中,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是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容貌与镇国公夫人有九分相似,只是更黑一些,更瘦一点。 她穿着一袭新制的十褶水色织金百蝶穿花月华裙,湖绿落雁过肩栖霞袄裙,云鬓上钗环叮当,衣着比独孤遥在镇国公府做女儿时要华贵数倍。 显然是没有见过亲王驾临这般的大场面,她跟在镇国公夫人身后不敢抬头,神色还有几分唯唯诺诺。反而是镇国公夫人,一直执着她的手不肯松开,笑意满面向封疆与独孤遥介绍: “这是王妃娘娘的庶妹雪儿,先前一直养在庄子里。如今娘娘出嫁,府里骤然空下来,老身觉得寂寞,便差人将她接回来,带在身边教养。” “是么?”封疆似笑非笑,右手搭在扶手上,不紧不慢摩挲着独孤遥的柔荑,语气也是漫不经心的,“一直听闻镇国公与夫人恩爱,几十年来不曾纳妾,今日才知竟还有这一出。” 镇国公夫人怔了一下,旋即干笑,“家丑而已,让王爷见笑了。” 封疆已经淡淡移开视线。 镇国公是太子党,平常没少参封疆奏折,今日两两相见,难免气氛有些尴尬。封疆倒是不在意,襄亲王殿下向来是目中无人,他在意的只有独孤遥;镇国公一直强颜欢笑,几次想活络气氛,都被封疆漠然的态度挡了回去。 场面这般尴尬,留下来用午膳是断然不可能了,过了一会儿,镇国公夫人便执着庶女的手起身,笑着对独孤遥道:“娘娘,许久未见,老身真是惦念得很,不如我们娘儿几个进屋说几句体己话。” 独孤遥看了一眼封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松开独孤遥的手,“去吧。” 但她没有想到,镇国公夫人说体己话,竟然还带上了那个所谓的“庶出妹妹”,凌霄雪。 婢女躬身退出去带上门,凌霄雪还念念不忘地看着外头。独孤遥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很快移向镇国公夫人:“夫人找我,是为了妹妹吧。” 镇国公夫人笑了,“怎么会呢,做母亲的,担心孩儿这不是应当的吗?”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巧的寒玉瓶,不由分说拉过独孤遥的手,塞进她的手心里。 独孤遥下意识要扔掉,却被她一把拢住手指:“魄儿,娘亲知道你在襄王府过得不好,把这个下在他每日进的安神汤中,便可逃离苦海。” 在镇国公夫人自称“娘亲”时,独孤遥就已经心中泛起不好的预感,她盯着镇国公夫人,一字一句,“夫人要我给王上投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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