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戈点点头,又细细端详她一番,恋恋不舍地后退几步,终是一翻身跃出窗户。 独孤遥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远处,默默关上窗户,低头看着掌心的鸣镝。
第23章 君从怀海去东南 (1) 大约是因为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情, 独孤遥的回笼觉睡得并不算安稳,梦到了许多纷乱的片段。 梦中,她似乎身处军营里, 面前站着的竟然是沉戈。他挂了金甲,比现在看起来更健壮, 腰板也还是直的,皮肤泛着漂亮的小麦色。 他拉过独孤遥的手,把一枚鸣镝放进她的掌心:“这个鸣镝你拿好,以后遇到危险, 你就放箭, 我自然回来救你。” 独孤遥一昂头, 像是骄傲的小孔雀:“用不着, 我可是大舜的九公主, 靖王殿下的亲妹妹, 会有什么危险?还给你。” 沉戈看着她似笑非笑, 故意拖长语调:“哦?是吗?是谁前几天偷偷跑去后山打兔子,然后被狼群吓哭了?” 独孤遥的耳根立刻泛红, 结结巴巴道:“那,那是个意外啦!” 沉戈似乎还说了什么, 独孤遥却听不清了。与此同时,周遭的景色开始渐渐模糊。独孤遥有些慌张,她拉住沉戈的手腕, 小声道:“别走, 我害怕……” 温热的手覆上她的额头,有人哼起那支熟悉的小调。独孤遥渐渐平静下来, 再次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是卯时, 天光大亮。支着身子慢慢坐起来,独孤遥的头极痛,依稀记得昨晚梦到了沉戈,却记不清楚梦里发生了什么。 难受地揉着额角,正准备唤婢女进来,独孤遥却突然嗅到一阵熟悉的香气。低下头,她看到枕边放了一包用油纸包好的小点心,摸着尚带温热。 她怔了一下,迟疑地拿起来打开,酥油的香气扑鼻而来,是鲜花饼。 独孤遥旋即反应过来,是沉戈。当初她与沉戈还在东宫时,他曾悄悄带她溜出去过几次,他给她买了鲜花饼,她第一次吃,很是喜欢。 没想到沉戈还一直记得。 独孤遥忙下床跑去窗边,可他却早已不在了。 === 太子妃也很快有了新的人选,姓陈,是太子的表妹。她是皇后母族出来的嫡小姐,要管皇后唤一声姑母,想必这婚事也是皇后一手操办的。 独孤遥对于这件事情并没有太大反应。她如今关心着另一桩事,那日被封疆救下的盲眼舜国歌姬燕娘要临盆了。 于独孤遥而言,生产这件事有一种天然的畏惧,她有限的了解都来自于话本子,那是切肤的痛,从身上掉下一块肉。 燕娘倒是很释然,她说自己之前在府里时,看到许多因为生产死掉的女子,因此她只求孩子平安无事。 独孤遥不解,有什么能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吗? 燕娘笑起来,她摸索着执起独孤遥的手,唇畔带着温柔的笑意,像耐心的大姐姐:“小姐还未出阁,等小姐做了母亲,便能明白奴的心意了。孩子选择了我做娘亲,我便要对他负责。” 她还给独孤遥讲了一个舜国的传说。 “我娘告诉我,所有的孩子在落生之前,都住在天上。他们从云上往下看,看到最有缘分的女子,就跳下云端,来做她的孩子。” === 燕娘折腾了整整一天,诞下一对龙凤胎。 独孤遥一直在别院儿守着,直到听见那两声猫儿似的婴啼,心立刻提了起来,冲进内室。满屋血腥气,味道并不好闻,燕娘半靠在床头,脸色惨白,浑身湿透,像是刚从冷水里捞出来的。 她竟然还笑得出来,听到独孤遥的脚步声,燕娘慢慢抬起手,拉住独孤遥的衣角:“小姐,奴没有读过什么书,能不能斗胆……请小姐为我的两个孩儿起名?” 正抱着龙凤胎中弟弟的独孤遥怔了怔,受宠若惊地小声道:“我吗?” 燕娘笑起来:“是。” 她又道:“我听人说,想家时就要看月亮。此生我已再不得见月亮,也没有机会回家……就请小姐为他们取个与月亮有关的名字吧。” 独孤遥想了想,“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姐姐叫谢婵,弟弟叫谢久,好不好?” 燕娘姓谢。孩子们的生父是骠骑将军索冬斩,燕娘也是从索府逃出来的,但没人想让这两个孩子再与那个肮脏的地方产生半分联系。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燕娘慢慢重复了一遍,笑起来,“好名字,多谢小姐赐名。” 小谢久很活泼,还没睁开眼,就在独孤遥的怀里蹭来蹭去,小声哼唧。独孤遥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她抱着谢久,一边对燕娘道: “等你身子好些,我就送你回舜国。你孤身一人,在钦察到底不是这么回事。” 燕娘眼眶微微发湿,“小姐大恩大德,奴没齿难忘……” 独孤遥笑了一下。 “我之前认识一个舜国人,却没能救下她。”她说,目光片刻迷离 ,似是想起旧事,“舜国人不应该待在钦察,这里容不下你们。” 舜国人在钦察受尽折辱,尊严尽失,生命被视作草芥。可是却没有人想过,舜国人也是活生生的人,也是父母的女儿、孩子的母亲。 成王败寇,可是这些百姓又何错之有? 独孤遥突然想起太子,如果他在,听到自己说这些话,一定又会笑话她幼稚了吧。她低下头,看着小谢久肉嘟嘟的小脸儿,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燕娘也累了,很快就沉沉睡去。独孤遥又低声交代了两句,就起身离开了。 封疆为燕娘找的别院就在内城里,藏在琉璃巷的深处,隐秘而幽静。独孤遥这次是偷偷溜出来的,身边一个婢女都未带,如今月上梢头,她自己走在狭小僻静的巷子里,确实有几分吓人。 她依稀记得,出了琉璃巷,往左拐两次就是镇国公府的后门。正盘算着要不要去买碗酸汤面做夜宵,突然,身后伸出一双戴手套的手,狠狠捂住了她的嘴。 “唔!” 独孤遥立刻剧烈挣扎起来,但那人力气极大,很快她就喘不上气,失去力气,被人拖进阴影中。 黑暗中,似乎有一双冰冷而熟悉的手捏住了她的下巴,语气冰冷而危险: “孤还在想,皇叔突然在内城增派人手,添置别院,是要有什么动作,没想到竟然是金屋藏娇,嗯?” 是太子。 “封疆是不是还在里面?遥遥,怎么不告诉孤?” 独孤遥能感觉出来,他很生气,手上的力气比之前都大。她抬手去拍他的手腕,嗔道:“你弄疼我了!” 小姑娘甜而微沙的声音软绵绵的,太子怔了一下,沉了沉气,终是慢慢松开手。 他从来拿她没办法。 下颌微微作痛,独孤遥“哼”了一声,移开脸不说话。 太子默了默,很不情愿地放软语气:“你身上有血腥气,到底是怎么回事,封疆欺负你了?” “没有。”独孤遥干巴巴道,“院子里有人生产了,也许是那时沾上的血气。” 又道:“殿下想问的事情,我都已经讲了,是不是可以放我离开?” 说完就要走,却被太子身边的亲卫拦下了。独孤遥气得不行,回头恶狠狠去瞪太子,“封陵!你再这样,我可就叫人了!” 她脾气上来了,连太子的大名都敢直呼。周围几个亲卫悄悄倒吸冷气,也就是凌家小姐,若换作别人,恐怕现在都身首异处了。 长久的沉默,太子突然轻笑一声:“你真是一只养不熟的狸奴。” 知道她怕打雷,那夜他不顾亲卫劝阻,披星戴月赶了回来,却听说她和沉戈在一起。 当时他气得近乎失去理智,恨不能砍下她的脚,再也不放开一步。可是当他走进殿中,看到她见到自己时眼中的惊喜与欢欣,他突然又心软了。 他把他囚禁在昭元殿里,她却半分惧意也无,一双凤眸漂亮得惊心动魄,眼神坚定。 她的性子有多烈,封陵再明白不过。 自己喜欢的,不也是她这倔脾气么? 她就是一只养不熟的狸奴,上一世她从悬崖上跳下去时,他就该知道了。 可他偏偏甘之如饴。 认命地叹了口气,封陵轻轻执起她的手腕,“走,我带你去吃酸汤面。” 独孤遥怔了一下,没想到向来高傲的一国储君会先服软。她站着没动,小声道:“我不去,你还没和我道歉。” 嘴上这么说,却也没有把他的手甩开。 封陵轻笑一声,抬手慢慢摩挲着她下颌上微微泛红的指痕:“我错了,嗯?” 独孤遥怔了怔,声音又小了几分:“错在哪里了?” “不该软禁你,不该冲你发脾气。”他顿了顿,“……也没有保护好你。以后不会了,我保证。” 他低下头,认真地看着独孤遥,淡蓝色眸子中倒映出小姑娘尚带几分稚气的面容,和她身后满城灯火:“遥遥,你会是我的皇后。” 独孤遥愕然,“殿下?” 封陵轻笑,眼波明灭不定,“走吧。” === 五月十六,大吉的日子,宜动土、上梁、嫁娶。 镇国公府嫡女出嫁,十里红妆,风光无限。八抬大轿走了六层红漆,又用金线勾勒出狼毒家徽,在盛大的日光下熠熠着,端端正正地,抬进了襄王府邸。 “头进院儿!”宫里来的大太监安宪吊着嗓子喜气洋洋地喊。 襄王封疆,权势滔天,战功赫赫,面子大到司礼监掌印太监亲自来司仪。 镇国公府看似煊赫,实则半分实权也无,这门亲事是凌家高攀,封疆却极为重视。 不仅请旨给独孤遥抬了正妃之位,还专门派出王军拱卫迎亲,玄甲白马的骑兵如潮水般涌过街头,比当年元和长公主出嫁还要气派三分。 “二进院儿!” 喜炮连响,震得地面都发抖。 独孤遥坐在喜轿里,红宝石头面微微在眼前打撞,发出细碎的声音。她总觉得自己像是在发梦,一切都有种不真实的感觉,似乎很久很久之前,她也曾坐在这样的轿子上,被人抬着送进一座煊赫神秘的府邸。 但那时又与此时不同,所有的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大半夜,不掌灯也不响炮,从侧门进。偷偷从车帘的缝里往外瞧,只有几个随身的婢女陪着,隐约有个面容像宝音的女孩子跟在旁边,一边往里走一边抹眼泪。 “三进院儿,落轿!” 弓弦蜂鸣,接连三声闷响,是新郎拉弓朝轿门射出三支红箭,以驱除一路可能沾染的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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