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慎言。”镇国公夫人神色未变,很有耐心地循循善诱,“王上每日进的安神汤中,有一味川乌。保不齐哪日,这抓药的稍疏忽了些,带进去几粒犀角呢。” 犀角克川乌,两两相遇,这是能要人命的毒。 独孤遥没动,把目光移向在一旁冷眼旁观的凌霄雪,语气中多了几分讽刺,“如果我没有猜错,这位才是真正的凌小姐?” 镇国公夫人怔了一下,旋即脸上的慈爱与温柔悉数褪去。她眯起眼,笑道:“既然你都看出来了,那我便敞开说话。” 说到这个失而复得的女儿,镇国公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温柔,“魄儿这些年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好在如今回家了。” 她话锋一转,握着独孤遥的手微微施力,警告的意味明显,“而你,占了她应得的位置,就要为我们凌家出力。” 独孤遥是什么性格,根本不吃这套,一把甩开她的手,冷笑一声,“夫人管杀人叫‘出力’?您不要忘了,凌家把我捡回来,可不是要当嫡小姐宠的,而是缺个女儿,送出去和权贵联姻。” 想起封疆那声“遥遥”,独孤遥的眼眶无端发酸。 她压下哽咽,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 “好,我遂您和公爷的愿,嫁给一个根本不爱我的人,去给他喜欢的女人当替身,如今您却又说,是我占了您女儿的位置?” “你!” 镇国公夫人语塞了一下,旋即狠戾道:“冒名顶替公侯子嗣,可是死罪,说不定哪天老身一不留神,就说出来了……” 她冷笑:“你觉得,襄亲王如此多疑的人,会留一个冒牌货在身边?” 甩下这句话,她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 一时间又静了下来。 凌霄雪一直站在后面没出声。眼下,她先是环视四周,确定无人后,缓缓走上前,笑了笑:“你这个捡来的野种,能当几天公侯小姐,已经是八辈子走运。” 指尖尚有几分未褪去的薄茧,是这些年她在乡野做粗活儿留下的。用这手,凌霄雪慢慢摩挲着小几上的琉璃花樽,目光落在那描金的纹饰上不肯移开,低声呢喃,“太子妃之位,母亲父亲的喜爱,锦衣玉食……这些本就是我的。” 她抬眼,看着眼前独孤遥身上的锦绣华服,还有那张秾丽精致的脸庞,眼中是掩不住的艳羡和妒恨。 她很快移开视线,冷笑着不屑道: “你生得再好看,也是野种。等我成了太子妃,就会将你赶出镇国公府,看看谁还收留你!” === 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前厅,封疆面容已经有了几分不耐。见独孤遥出来,他不紧不慢套上扳指,接过随侍递上的风氅,为独孤遥披上:“时间不早了,孤与王妃不多叨扰。” 他身形英挺高大,一袭织金蟒袍,站在前厅中劲拔如枪,周身皆是洗不去的杀气。 这般威仪的亲王,却在为独孤遥整理衣领时刻意放轻了动作,连带着面具未遮住的下半张脸,都显得线条温柔几分。 跟在后面的凌霄雪,不知为什么,脚步突然绊了一下。镇国公夫人忙扶住她,担心道:“怎么了雪儿?” 凌霄雪回过神,耳根微微发烫,忙低下头小声道:“没事的,母亲。” 她又看了一眼揽着独孤遥的封疆,双手下意识绞着衣角。 远远地,封疆似是有所察觉,向这边冷冷扫过来一眼。凌霄雪吓了一跳,下意识往母亲身边缩了缩。 封疆漠然收回视线。 他的眼神那么冷酷、那么狠戾,直到送走了客人回到花厅,凌霄雪仍然心有余悸。 镇国公夫人没有察觉到女儿的异样,她执过女儿的手,微微蹙眉:“手怎么这么凉?湘镜,快去给小姐拿风氅过来。” 凌霄雪目光游离片刻,嗫嚅道:“女儿没见识,不知姐姐的夫婿是哪位公爷?” 镇国公夫人笑起来:“傻孩子,他可不是什么公爷,他是当今圣上最小的弟弟,襄亲王封疆。” 又道:“你可不要单看他威仪英武,襄王是个没有心的,冷酷无情,杀人如麻,连自己的亲弟弟都能杀。那个小野种跟着他,如今瞧着煊赫,待日后太子上位,还不知道要破落到什么地步呢!” 襄亲王杀名在外,饶是凌霄雪在乡野间,也早就耳闻一二。听母亲说方才的男人就是封疆,她连装都顾不得了,忙道:“女儿省得,一切都听从娘亲的。” 镇国公夫人满意地点头:“你父君是太子殿下的肱骨重臣,这些年的功劳,太子殿下都有数,否则也不会派出那么多人手将你找回来。送你回来那日,你父君听得分明,只要除掉襄王,太子殿下就会请旨求娶你。” 太子是国之储君,未来的皇帝。想起话本子里看的那些帝王将相的佳话,母仪天下的皇后又是如何煊赫,凌霄雪的心跳快了起来,甚至忘记了他们要刺杀的襄亲王是一个多么可怕的角色。她压下心中的喜悦,乖巧道: “女儿不想嫁人,只想多陪陪父君和娘亲。” 镇国公夫人果然很受用,她笑着将凌霄雪揽进怀中:“娘亲的心肝儿宝贝啊!你放心,有娘亲和你父君在,太子妃之位非你莫属。”
第24章 君从怀海去东南 (2) 回去的路上, 封疆淡淡扫过怔忪出神的独孤遥,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把她揽在怀里。 独孤遥僵硬了一下, 下意识想要躲开,却到底没动。头顶传来封疆低沉的声音:“受委屈了?” 他为她披上的风氅尚在肩头, 呼吸之间皆是他霸道的龙涎香气。 世人皆说镇国公家的嫡女儿命好,不仅出身高贵,而且一树桃花灼灼如华,先是把一国储君太子殿下迷得神魂颠倒, 转又嫁给了权倾天下的襄亲王, 这是噙了锦绣的凤命, 荣宠无匹。 可是这世上真心对她的人有几个呢? 独孤遥突然很想问问封疆, 他对自己这样好, 到底是因为把她当作“遥遥”的替身, 还是因为觉得她是一个可以解闷儿的小玩意儿? 可不论是哪个答案, 对与独孤遥来说,都没有差别了。 她要活下去, 至少不能以凌霄魄的身份,或者是野种的身份死去。 她要知道自己的来路, 才能心安理得走上归途。 “怎么哭了?” 封疆的语气微沉,大手却很温柔地覆上她的眼尾,轻轻抚扪, “镇国公夫人同你说什么了?” 独孤遥后知后觉伸出手, 才发现脸颊上已经湿润一片。 她怔了一下,我在哭什么呢? 是在哭自己沉浮不定的命数, 还是在哭那个已经没人记得的自己? 她突然觉得很累很累。 这两日大婚折腾得不轻,今日回门又起得太早, 回王府的马车平稳得如履平地,耳畔得心跳声亦令人安心。即使用力到指甲都刺入手心,小姑娘还是没能抵挡住困意,在封疆怀里沉沉睡去。 朦胧间,她瞧见封疆—— 他摘去了错金修罗面具,露出深邃坚毅的眉眼,熟悉如往昔。 封疆将她揽在怀里,深苍色的眸子低垂望着她,声音温存:“到底是怎么回事,把妆都哭花了?” “王上,你不在,他们都欺负我……” “不怕,我回来了。” “王上,你还会扔下我吗?” 他的语气沉了沉,却仍是毫不犹豫地:“除非我死。” 她笑起来,胡乱去捂住他的薄唇,“说这种不吉利的话干什么……” 过了一会儿,她又小声道:“那我嫁给你,你莫要负我。” 他点点头,伸出手,温柔覆在她的眼上。 “睡吧。” 到了王府,封疆亲自将独孤遥抱下车。小姑娘已经不哭了,沉沉在封疆的怀中睡去,纤长睫羽上尤挂着几滴泪珠,我见犹怜。 亲卫捧着军报上前,却被封疆冰冷的眼神挡了回去。似是听到了外面细微的响动,独孤遥枕在他的臂弯中,蹙眉又向他的怀里缩了缩。 === 几日后进宫面圣,皇帝特意留了封疆与独孤遥在宫中用午膳。 独孤遥张了张嘴,看了一眼皇帝身边的皇后。明明是笑模样,皇后的眼神却是冷透的,让独孤遥一下子想起先前在她宫中发生的种种。 独孤遥打了个激灵,下意识就要婉拒。还未想好怎么说,封疆便淡淡道:“陛下好意,臣弟心领了。只是军中还有事务未处理毕,委实不宜久留。” 坐在一旁的封陵笑着开口:“父皇,皇叔。侄儿斗胆说一句,皇叔未免太勤政。” 他不紧不慢把玩着手中的佛珠,语气也是懒洋洋的,“这才大婚不久,皇叔舍得将婶婶扔在王府?再说了,皇叔御下有方,几日不去,不会出岔子的。” 他说得没错。 封疆带兵严厉有素,这几日他一直在王府陪着她,军中依旧运作如常。 只不过是封疆看出独孤遥不愿意留在宫中,带她回去的借口罢了。 只不过,知父莫若子,封陵看似是打趣,其实却是正正好好拿捏了皇帝的痛点。 当今皇帝偏执多疑,最忌讳亲王拥兵自重,封陵话里话外说封疆不肯放权,是狠狠戳在了皇帝的痛点上。 果不其然,皇帝慢慢坐直了身子:“哦?” 封疆容色未变,一张俊脸依旧是冷着的:“太子惯会说笑。” 听着两人交锋,独孤遥抬起头。 坐在皇帝下首的封陵清瘦不少,脸色也苍白许多。 他本来就生了一副好容貌,鬓若刀裁,凤眸锋利,如今更显的眉目如同墨写,倒有几分英俊的阴柔。 看着他面上隐约的病气,她突然想起之前御花园时,听到宫女低声议论,说太子殿下这些日子头风频频发作,已经处死了十来个犯错的宫人。 察觉到独孤遥的目光,他歪头冲她笑了笑。 只是这一笑,独孤遥就想到了她大婚前,尚在东宫时。 她性子烈,很不听话,没少气得封陵头痛。 事后知道封陵犯头风,又心下过意不去,就偷偷端参汤去看他。他总是倚在软枕上,像是小憩的豹子一样,像眼下般,半纵容、半无奈地轻轻笑着,再叹一口气: “你就是养不熟的狸奴。也就是孤,有耐心纵着你。” 她的脸红了,小声嗫嚅:“都道歉了,那你还想要人家怎么办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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